只是尸蟞潮爆发地太快，快到几乎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身体的下意识反应远比他的脑袋想地要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背着哑女离开了地宫。
清醒后的哑女给张起灵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这个哑女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谜团，似乎只要解开了，他的许多困惑也都会迎刃而解。但是，追根究底，无论是谜底还是谜面，他都不知从何问起。
身后的山林因爆炸引发山火，张起灵背着哑女避开人群向外走去。远远地，还能看见吴邪和他的三叔几人帮着村民们一起灭火。
到了晚上，因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实在太过引人瞩目，张起灵只能带着哑女在小镇外的一处竹林休息。
凉凉的月光洒落在竹林间，微凉的夜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和着火堆燃烧时木材时发出的炸响声，显得安宁而静谧。
张起灵就这么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睡着了，黑金古刀就放在他的手边。一直昏迷不醒的哑女在火堆另一边歪歪地靠着，似乎没有苏醒的迹象。
夜风吹动，竹叶缓缓坠落。
一双漆黑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突然睁开，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竹叶就要落地之时，一阵风袭来又把它带着飞了起来，同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张起灵横刀在身前挡住了哑女的攻击，睁开眼就看见哑女疾步后退，躬着身子蹲在火堆阴影处盯着他，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正威胁着他。两人对持许久，见张起灵没有动作后，哑女微微抬起手掌，放在嘴边舔舐着，显然刚才的她在攻击前完全没意识到还有武器这样的东西，吃了亏。
疼痛让哑女变得有些焦躁起来，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连带着火堆都变暗了几分，她在张起灵身边一直徘徊，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仿佛在寻找他的破绽。
在她不断移动时，借着火光，张起灵才发现此时的哑女眼睛里漆黑一片，没有瞳孔。
如果之前在地宫里，张起灵没有见过那个会悲伤会愤怒会说话的哑女，这样的存在他遇到了，大多数时候都会被他视为怪物斩于刀下。在明知这具身体里应该还活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是杀还是救，一切都在张起灵的一念之间。
在他遇见的“怪物”中，哑女的状态极为古怪，漆黑的瞳孔、残存的攻击意识，似乎是被身体困住了意识，只保留了基本的本能。
就在此时，哑女仿佛能看穿张起灵的犹豫，她脚踏竹竿远离地面，整个人轻盈地站在了竹子顶端，借着茂密的竹叶隐匿身形，消失在张起灵的视线之中。
这样的身手，不该存于当世。
还没等张起灵惊讶，哑女突然从他背后的盲区显现，从上而下扑了下来。张起灵拿起刀背挡住哑女的攻击，不想哑女看着身形娇小，力气却异常强大，整个人像猫一样扑过来后，一把抓住刀背，整个人踩在了张起灵的胸前。
哑女想要夺刀，张起灵也不顾刀刃对着的是他自己，一把抓了上去。
本来还在跟他争夺黑金古刀的哑女闻到血腥味后，咧着嘴鼻尖在张起灵受伤的手掌处轻嗅。
“麒麟……血……”
一道声音在张起灵耳边响起。
哑女疑惑地看着张起灵，突然回归的意识让她整个人颤抖起来，她抱着头脸色显得狰狞，看上去极为痛苦。【妙】 【书】 【斋】 【妙书斋】
“你……是谁？”
随着身上制衡力量的减弱，张起灵翻身一滚，落在岩石上，他看了看掌中的鲜血，又看了看在地上因痛苦翻滚不断嘶喊的哑女。
月光洒落在哑女的背上，他能看到哑女的衣服因为打斗变成碎布彻底失去了遮蔽的功效，然而让他移不开目光的时，在哑女的背后用血刻着一道道阵纹。那纹路以哑女心脏处为眼，密密麻麻地画满她整个后背，甚至在她的手臂上都隐约可见血色的纹路。
这是张家的阵法。
是张起灵漫长失忆的旅程中从未忘记的一道阵法。
张家的传承经历了很多朝代，传承了很多不出世的秘法也丢失过不少传家绝学，阵法一道早在春秋时期就已失传，唯独没有丢失的就只有这道聚灵阵。
聚灵阵顾名思义，取汇聚灵气。它能把四周散溢在外的气汇聚在一处，起到蕴养的功效。只是正常而言，天地气息分阴阳清浊，聚灵阵实在太过基础，它只能聚灵，不能辨气。以至于，张起灵从未见有人用过这个阵法。
而今天，他竟然在这里见到，这个阵法以血为引，以身为阵，出现在他的眼前。
还在挣扎的哑女渐渐失去了动静，她再次昏迷了过去。
张起灵把她背朝上放在火堆旁，脱去了她那都已经称不上是衣服的布条。
在火光和月光的照耀下，他仔细辨认着哑女背后的阵纹。
真的是聚灵阵，只不过比他学过的要复杂许多，其中有很多复杂的纹路，因为缺少阵法相关的知识，他其实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万变不离其宗，研究了许久后，张起灵终于看明白，有人用血画阵，把哑女的意识困在了她的身体里。
也因为这样，哑女才会变成一个只有行动本能的“怪物”。
那个人，一定是张家人。
这个人，想要做什么？
以聚灵为根本，行困灵之事实。
他是在制造怪物吗？
还是说。
哑女本身的意识是比成为怪物的她更为可怕和危险的存在？
张起灵无法做出判断，也无从可知。
月光下，竹林里，火堆旁。
眼下，张起灵只有两种选择——杀人或者救人。
他看了看掌心此刻还在流血的伤口，因为身具麒麟血的缘故，他伤口的愈合要比普通人慢很多。
几乎没有用太多的时间犹豫，张起灵用手指抹了自己的血，在哑女的背后徐徐抹开，把已经变成困灵的聚灵阵一点点解开抹去。
他选择救人。
无论，那个前辈画下血阵的目的是什么，张起灵最终还是把选择权交还给哑女自己。
解开聚灵阵后，天色拂晓，渐渐明亮的日光照在哑女的背脊上，血色的纹路已经除去，露出大片鲜红的肌肤和纤瘦的肩胛骨。
女孩看起来很瘦，实际上却是恰到好处的匀称纤细，薄薄的皮肤下完美到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盈盈可握的腰肢却蕴含着猫一样的灵敏和迅捷。
力量和速度完美共存的一具□□。
他把自己备用的外套盖在哑女的身上，静静地等待着。
看着太阳渐渐升起，张起灵不由想起那个在月光下站立在竹枝顶端的身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哑女的真身比那个“怪物”还要危险的话，张起灵把她救活，其实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然而对于张起灵而言，他不是神，从不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
县城，大马路边上的茶馆每天都热闹非凡。
从茶馆后面出去，是一条一人宽的巷子，跟着隐蔽的标志一路走到头拐弯能看见不远处挂着一个灯箱，上面写着宾馆两个字。
宾馆的门半开半掩着，平日里看不到人进出。
前台坐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嘴里磕着瓜子喝着茶，墙上挂着的电视播着《孝庄秘史》，正播到皇太极死后，福临继位的剧情。
正看的入神，宾馆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男一女。
“客满，没房了。”
这会天刚亮，她只当是一对着急办事的小情侣误闯进来，说话间就要赶人走。
这地方隐蔽，本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宾馆，是专门给道上兄弟临时落脚的地方，她相好就是地下钱庄的管事，她跟着这么些年，得了这家宾馆，以老板娘自居。这地方平日里没什么生人，偶尔有人发现了这里，也都会被她以客满为由挡了回去。
男人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前台，他个子高，杵着一站把电视挡了个严实。
老板娘刚想骂人，双眼对上男人那张俊秀的脸，心头欢喜，脸上就带了笑。男人神情冷淡，完全无视老板娘现场表演变脸绝技，对着道上的切口露了身份。
是长沙四阿公手下的伙计，来山东办事耽误了，找地方临时休息。
陈皮阿四的名声，老板娘自然听说过，只不过九门这几年势弱，手还没伸到山东来。她心里正盘算着是应承还是拒绝，鼻子先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脑子里的弦顿时绷紧，看那男人背着的包也变得可疑起来。
心里琢磨着事，脸上表情却一点没变。老板娘带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带两人往二楼走去。
一走动，那股血腥味顿时变得浓郁起来，老板娘打量着一直悄无声息跟在男人身后的瘦弱女人。
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带着个兜帽，整个脸都藏在了阴影中，看不清模样，只是看着身形和走路还是个姑娘。血腥味就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两个人都古怪的很。
把人带到房间，看着房间的门在眼前合上，老板娘转身下楼想去找她相好。
还没走两步，男人又开门出来喊住了她。
事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这男人竟然是请她帮那姑娘洗澡。
好奇心是人的天性，这女人也不例外。虽然这要求听上去很不可思议，老板娘还是答应下来，顺手把男人手里的钱塞进了衣服内兜。
她本以为这两人是一对小情侣，现在看到男人避嫌站在门外的架势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那是小姐和伙计？
进屋后，老板娘就看着那姑娘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腰背挺的直直的，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不好亲近。
还真是一位娇小姐？
伺候这么一大姑娘洗澡，一时间，她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她毕竟是活过半辈子的人。见识过不少场面，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姑娘，你家那位，”她指了指门外，“让我帮你洗澡。我们这宾馆虽然不是什么星级酒店，该有的也都有，不如我们去浴室？”
女孩愣了一会，跟着她走进了浴室。
浴室不大，三四平米的样子，两个人往里一站手脚就有些伸张不开。
老板娘把门外的椅子搬进来让姑娘坐着，她把淋浴打开调到温热，水喷下来的瞬间，她能看到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
“把衣服脱了吧。”
老板娘侧过去靠着墙壁挤了点洗发水，看见女孩还穿着男人的兜帽衫一动不动任由水淋着。水浇透衣服后，大量的血水流了出来，整个浴室地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这场景让老板娘心里有些打鼓，她又喊了一声，“姑娘？”
女孩还是没有动静，她忍不住过去拍了拍，想帮忙解开衣服。
拉链还没往下拉一公分，老板娘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倒退，脑袋一瞬间懵了，背后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喉咙被掐住，气都还是喘不上来。
等她回过神时，女孩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整个人都被靠墙提了起来。
女孩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泥巴的脸。因为刚才水流的冲洗，泥巴已经掉的七七八八，能看出几分女孩原本精致的容貌。
她虽然也跟着道上的人混，但却是第一次直面像刀一样的杀意。
“救……救命。”
老板娘手脚乱动，眼前开始慢慢变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冲了进来。
“不可伤人。&"
喉咙上的力量离开了，空气再次回到了肺里，老板娘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听到男人在跟女孩解释什么叫做洗澡，眼看着女孩在男人的安抚下一点点平静下来。
这回，她终于知道，不是情侣，不是小姐，是个傻子。
赦于两人的武力值，老板娘不敢拒绝，只能再三确认了不会被攻击后，继续给女孩洗澡。
洗头的时候，她发现女孩的头发极长，几乎都能铺到地上长度，只不过似乎很多年没有清洗过，所有的头发因为油脂污垢而交缠到一起，怎么冲洗梳理也解不开，只能把下面都剪掉。
她找了一圈房间没找到剪刀，推开门，看见男人还在门口守着，便问了一句，“有刀吗？”
男人顿了顿，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黑背长刀。
老板娘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她只能向男人解释女孩头发的问题，男人想了会，又从靴子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她伸出双手把匕首捧好回了浴室，看到女孩，又不得不解释她拿匕首的缘由。
女孩的头发被割了一大半，剩下的不长不短刚好披到肩上。老板娘第一时间又把匕首送了出去，回房间后，看见女孩沉默着在淋浴头下冲洗的身影，只觉得这澡洗得她心力交瘁。
抛开这些，这个一点点被洗干净的女孩，就像是从一块从原石里被慢慢打开的璞玉，再也掩盖不了她的光芒。
看着白皙如玉的肌肤，漆黑如瀑的长发，更不要说在泥水血水洗净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平心而论，这姑娘之前一定是位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普通人家可养不出这么精致的模样。
只可惜……
老板娘看着女孩眉眼间的迷茫，镜子里的女孩裹着浴巾任由她在身后吹弄头发，显得柔弱又无害，她不由想起刚才自己被女孩单手提起双脚离地的画面，这么极端的对比很难想象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是你哥哥吗？”
老板娘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悄悄问道。女孩愣愣地看着她，也不说话。老板娘觉得自己犯傻了才会想着去问傻子问题。
等彻底清洗完后，上午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大半，男人进来送了几身衣服，老板娘接过来正好都是女孩的尺寸，不由多看了男人两眼。
两个人中午吃过饭就匆匆离开了宾馆，老板娘让她相好偷偷跟在后面，没一会相好哭丧着脸回来告诉她人跟丢了，不过看方向应该是去火车站了。
就这样，那个冷漠的男人和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姑娘彻底消失了，直到很久以后，那个女孩真正苏醒又找回了这里，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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