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已着了恰当的宫服,概因身形纤细,穿上反而愈发讨喜。
只是此刻,那张总灵巧生动的面容带着不安,绷得紧紧的,透出股不自知的可爱。
前日之时,师爷终于告知了她,而她也才知晓,陛下竟然真想让她于御前伺候。
而事已至此,便是她再如何惧怕紧张,亦无济于事。
所幸师爷用几日的功夫,悉心教导了她一切事宜,而她也牢牢记在心中,不敢怠慢。
在御前伺候,一不留神,便可能会丢掉性命。
这是从前她才进宫之时,听到后便牢记于心的话。
而今日,正是她去齐瑞宫的日子。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打头走在前方。
阿房怯惧的眸光悄悄地落在了师爷挺直的脊背之上。
从她头一回在宫道之上见到师爷起,师爷一直如松如竹,可靠非常,令她每时每刻看见,都觉安定。
只是瞧着师爷沉稳的步伐,阿房心里的紧张便散去了一点。
度千慎感受着身后视线,心中却犹如巨石悬顶。
他面无表情地迎着光芒,晨间微冷的风尚吹在脸上,没有带起一丝波澜。
未几,兜兜转转之间,眼前宫地愈发开阔辉煌,金瓦朱墙,气派无比。
随即,便到了齐瑞宫门。
阿房和师爷候在门外,四周侍从皆低眉顺眼,缄默非常,整个宫殿满是沉甸甸的压抑,似乎能凝结出一层水珠。
阿房复又紧张起来,心飞快地跳个不停。
度千慎微微扫视了周围,含着声,低低道:
“陛下往前朝去了,下朝之后便会归来。教你的,一定要记牢了。”
“最紧要的一条,可还记得?”
阿房绷着小脸,唇瓣微微失色。那张面颊如玉莹润,灵气隐隐漾动。
她眨了眨因紧张而泛起水光的眼,小小声而坚定地答道:
“不可随意瞻仰陛下尊容。我记得的,师爷。”
度千慎轻颔首,凝视着她。
此刻,他牢牢盯着眼前这张面容,似要用全部心神,去仔仔细细地铭记她的模样。
阿房心跳紊乱,紧张得几乎有些出神,并未注意到师爷那不同以往的眼神。
终于,在一阵鸣钟之声中,前朝议政已毕。
度千慎收回视线,不易察觉地牵了下阿房纤细的手腕,将她带至身后。
不多时,夙帝仪仗已回齐瑞宫中。
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夙帝往此处而来。
在那金光之下,夙帝身形高直,通体威严,面容无波无澜,又似深不可测。他着了天子冠冕,身着深色朝服,脚步宽大稳重。
度千慎垂眸行礼,低声道: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圣安。”
身后阿房已听到了阵仗,也赶忙行礼,抿着唇,维持着恭敬的缄默。
夙帝无甚变化的眼眸,在瞧见度千慎身后之人时,有了一刹那的紧缩。
随即,他面色如常地迈步往宫内而去。
度千慎轻垂眸子,亦随后进去。
而阿房忐忑非常,还能感觉到方才陛下那种针尖似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她亦不敢停留,跟在师爷身后。
齐瑞宫布置雄伟,大气凌然,一侧书房古籍良策皆架于沉香柜上,房内点着袅袅香气,沁人心脾。
夙帝行至书房,案上已有工工整整的奏章摆放妥当。
他已然坐下,度千慎面色如常,走上前来,斟了一杯清茶。
夙帝握着那一杯澄澈的茶水,凝视着那个小小身影,沉声问:
“病体安好了?”
度千慎已替阿房回了:
“是。”
“规矩如何。”
度千慎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思绪,低声道:
“回陛下,亦已学妥当了。”
夙帝轻颔首,面上满是天子威严,教人一望心中生畏。
他拿过奏章,开始批阅。
一时书房之内静默非常,气氛凝实。
阿房小心翼翼地立于师爷身后,犹然不知所措。
在那寂静之中,忽听得一句威严满满的低声:
“度千慎,你现去传陈台等人来,朕有事相商。”
夙帝头不曾抬,面容端肃,身姿雄阔。
度千慎立时想起了戒令。
心智必要坚定,不可受人影响,于前失了分寸。
但此时,相比牢记于心的,更要紧的是,眼前之人的着落。
因而,他轻颔首,低声应是。随即,便不着痕迹地说道:
“陛下,可要臣换人进来伺候?”
但见夙帝眉目如常,沉声道:
“不必了,你去吧。”
度千慎身子一顿,他定定地看了一眼阿房,在那深邃浪涌的眸中传达给阿房一种稳定安抚的意味,隐含深意。
只是,他终究还是只能面无表情地离开。
夙帝仍在专心批阅奏章。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书房之中,骤然响起一句:
“可会研墨?”
阿房离了师爷,独自在齐瑞宫中,已很是忐忑紧张。
听闻陛下询问,那一张稚嫩的面上溢出了明晃晃的慌乱来。
阿房眨了眨眼,长睫不安颤动,似两只受惊的蝴蝶,清潭般的眸子漾荡起弯弯的波纹。
她想着师爷安抚的眼神,压制住惧怕,恭敬应道:
“奴才会。”
“研磨。”
夙帝头也不抬,低声道。
阿房忍住心里的紧张和敬畏,一点点走上前去,小手微颤,执起了墨锭,极其认真地研起墨来。
那张小脸绷得紧紧的,透着明晃晃的紧张,教夙帝自奏章中回神之时,心中不由微动。
果然年岁尚小,情绪皆写于脸上。
这样稚嫩的人,干干净净,一眼便能看清,只是讨喜些,想来,确实是乱不了人之分寸的。
而那只小手,亦在他余光所及之处,在衣袖微动之间,露出一点纤细的手腕来,同外边的衣物作比,显出格外的雪白。
夙帝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悠然,沉沉面容松懈几分,专注地批改起手下奏章。
待他批改完毕,便止了笔。
侧首,瞧向那背着光的小小身影,仍低垂着小脑袋,正一刻不停地研墨。
夙帝心中微妙,只觉这小太监竟有些可爱,一时,端肃的面容愈发和缓,竟含了浅淡开怀,低声道:
“无需研了。”
阿房一惊,忙放置好了墨锭,紧张而乖巧地立在一旁,仍牢牢地低着头。
夙帝愈发感觉新奇,心上泛着丝丝陌生的感觉,微弱如烟,一下便消散而去。
他未曾思索,只站起了身,拿过了书架之上的古籍,背过身去,慢慢翻阅起来。
未几,他回到案前,瞧着书籍,低声道:
“沏茶。”
阿房忙又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手捏住了茶柄,忐忑地倒着茶水,却也不出丝毫差漏。
夙帝亦在悄然关注这年岁不大的小太监,不由欣然道:
“你规矩学得尚可。”
阿房被那突然一声吓住,心扑通扑通跳,忙眨着睫毛,小小声道:
“回陛下……是师爷教导得好。”
夙帝听她软软声音,面容和缓,朗声道:
“确实。朕素知度千慎,他待你,确实不同于人,尽心竭力。”
阿房听闻夙帝柔和许多、似带笑意的声音,莫名想起宫道之上,陛下曾出言关切、给她青伞之事,不由心中微松。也不再如刚进来之时那般紧张得厉害了,她乖乖地垂着首,轻声道:
“奴才知晓。”
夙帝看她低垂首的柔和姿态,心中莫名颤动,只是那感觉快得惊人,飞速而去。
他凝视着眼前人异常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似晶蝶舞动,羽扇轻拂,不由低低出声:
“缘何低垂首,不敢抬头?”
阿房十分怔愣。
在宫中,除却必要,素来无人敢随意瞻仰陛下尊容,而师爷亦再三告诫于她。陛下此番询问,将阿房牢牢惊住。
她忙回神,小心翼翼地轻声答:
“陛下之姿,奴才不敢目视。”
夙帝轻颔首,浅声道:
“确实熟知宫规。”
“无妨,此时,你可抬起头来。”
阿房仍惴惴不安,牢记师爷所说。闻言,也只悄悄抬头,琉璃珠似的眸子仍低低垂着,睫毛颤动。
夙帝眉目轻和,不复威严,细细凝视着眼前之人。
只见小元子肌肤如雪,灵动非常。
那张白皙的面上犹带忐忑,晶眸恭顺地垂着,瞧着地面,一对眉毛秀气非常,整个气质格外清纯干净,瞧着实在不同于宫中之人。妙书斋
心上那种细微的感觉又涌现了出来。
夙帝不由出声,声音磁性雄浑:
“小元子,你如今多大?”
阿房闻声,心跳快几分,紧张得很,小声呐呐:
“回陛下,奴才……奴才自己已记不得了。”
“这是为何?”
夙帝闻言,微拧眉,审视阿房,只见眼前人不似有意隐瞒的模样。
他还要再问时,却见小元子紧张得厉害,一双水润无比的眼里似泛起道道波纹。
这下,不由自主地,心下竟有了点点莫名的情绪,心口处立时软和了不少。
夙帝迅速捕捉到了心口的变化。
才一捕捉,便不由得失笑。他瞧了瞧眼前小元子格外干净稚嫩的样子,心下便似有了说辞。
未几,度千慎进了书房。
他目不斜视,微垂首,低声道:
“回陛下,人已带到。”
“宣。”
“是。”
度千慎轻颔首。
此刻,他才不落痕迹地掀开眼帘,微微扫过书房内的夙帝和阿房。
陛下面色如常,而阿房仍紧张的模样,似是无所变化。
那双深沉如墨的眼眸微微眯起,泛着波浪,未几又隐藏下去,他轻声问:
“陛下,小元子?”
夙帝瞧了一眼那正乖巧垂首、不敢冒犯的人,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微叹,他低声道:
“无妨。”
阿房心中高高悬了起来。
她不知所措地抬首,瞧了一眼师爷,眼眸泛着千层浪花。
度千慎心中亦惊,然而,他只能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宣召人来。
夙帝在一旁已然瞧见两人对视,见这小元子对度千慎甚为依赖的模样,不知为何,不受控地微微拧眉。
他凝实了满是威严的眉目,整顿了神情,复又满是天子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楼嘉邈和陈台进了书房,恭敬行礼。
阿房仍乖乖地立在师爷身后,半点不敢动作。
度千慎脊梁挺直,微垂眸子,面色不变。
未几,夙帝沉吟出声:
“京中典提司设置得如何了?”
在阿房出神之际,忽听到一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清冷,没有丝毫起伏:
“回陛下,尚有艰阻。”
阿房蓦地拧起了眉,睁大了眼,只觉那种奇异的熟悉之感在心头萦绕。
她仍老实地垂首,心中微微出神,思索着什么。
夙帝声音低沉,此刻真真正正蕴含了天子之势,令人心生臣服:
“有何问题?”
接下来,阿房便听得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答起陛下之问。
阿房仍在细细想着那道声音。
如此熟悉,却又陌生。
和……楼昭仪的声音十分相似,清冷,却又是个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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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第三卷(33) 阖宫各负千秋锁免费阅读.https://www.doucehua.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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