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贵，没有任何不好。
贺今行闻着飘来的饭菜香，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出了书院大门。
虽说上山不比下山容易，但他也饿了，走得比下山还要快些，不一会儿便能看到家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树。
这是他租的房子，距离西山书院近，且租金便宜。
原主人前些年搬进了稷州城里，留下两间破落土房吃灰，有人来租，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贺今行放了书篮，就去生火做饭，厨上米肉蔬菜齐全。
虽说他穷，但也知道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必要从嘴里抠那几个子儿，因小失大就不好了。
淘米的时候想着那那几个同窗个子都比他高，又多加了一把米。
吃完饭，便就着煨在灶上的热水洗碗。
一切打理完毕后，午休两刻钟。
贺今行沾床就睡，时间一到便醒。
然后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看书。
日头渐渐西斜。
窗外忽然传来细细的沙沙声。
贺今行一开始没注意，谁知这响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耐烦地抬头去看时，一团雪白“嗖”地从窗外射进来，撞飞了他手里的书，跌在了他的怀里。
这白团踩着他的腿扑腾要跑，贺今行眼疾手快地捏住它颈子，提溜起来。
是一只红眼的兔子，这兔子鼓着肚皮，在半空中蹬着腿，仍不忘呲着一对大板牙对着空气乱咬。
贺今行揉了揉眉心，再次看向窗外。
一名穿着天青色襕衫的少年与他四目相对，随即眼睛亮了亮，露出八颗洁白牙齿，挥手道：“嗨，朋友。”
少年见贺今行没回应，便又转身离开。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
贺今行把兔子放到地上，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陆双楼：“你住在这里啊。”他低头便看到那只兔子，又咧嘴道：“兔子也在这儿。”
那兔子想要往门外跑，看到他来，又掉头往屋里藏。
两人的目光一齐跟着兔子，扫过摊在地上的书。
“抱歉抱歉。”陆双楼立刻道歉。
贺今行不置可否，只竖起食指：“一两。”
陆双楼有些意外：“银子？”
“嗯。”贺今行把那本书捡起来，中间几页破了，他合上书，扔在一边的柜子上。
“放这儿了啊。”陆双楼跟着进屋，摸出一粒碎银放在书旁边，瞟了一眼封面：“《澹山游记》？”
“怎么？”陆双楼又从书架上摸了本书，坐到窗下的椅子上。
“我以为你看的是四书五经呢。”陆双楼在屋里转了一圈，四壁萧条，竟没发现第二把椅子，不禁哀嚎：“朋友，我坐哪儿啊？”
贺今行翻开书，微微勾起嘴角：“站着吧。”
“不行，小爷的屁股说它急需挨着点什么。”陆双楼眼珠一转，走到床前，斜着脑袋问：“坐床上行不？”
“当然可以。”贺今行头也不抬：“还是一两，放柜子上。”
“哎，我说你掉钱眼儿里了还是咋的，跟个小财迷似的。”陆双楼又摸了一粒碎银放过去，嘲讽道：“视钱财如粪土贺今行？”
“我可没这么说。”
“行吧，都是同窗对你的赞美。”陆双楼瘫到床上，忽然想起什么，又挺身而起，往床底下看。
那只兔子果然还缩在墙角。
“朋友，今儿早上说的请你吃肉，肉来了。”
贺今行翻过一页书：“这兔子八成有身孕，不吃为好。”妙书斋
“放了它？”陆双楼皱眉：“我可追了大半个时辰才追到。”
贺今行悠然道：“大兔子吃一只，生了小兔子吃一窝。”
“噗。”陆双楼哈哈大笑，不再看那只兔子，又重新躺回床上，“那就先放它一兔。”
两人再没说话。
耳边突然安静下来的贺今行往床上瞥了一眼，见少年已闭上眼，呼吸均匀，便过去捡了床毛毯给他搭上。
天光渐渐染红，贺今行合上书，起身去做晚饭。
陆双楼咕哝着醒来，裹着毯子看贺今行熟练地洗菜切菜。
春日回暖，水却还是冷的，更何况贺今行用的应该是山泉水。
陆双楼惊奇道：“你不冷？”
贺今行：“我不吃饭？”
“那倒也是。”陆双楼围着灶台转来转去：“朋友，先请我吃顿饭呗？”
“行啊。”贺今行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不要钱？”
“那你放一两过去。”
“不了不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陆双楼嘿嘿一笑：“那小爷肯定不做王八蛋啊。”
饭菜上桌，两荤一素一汤。
陆双楼先给一人舀一碗汤，然后端起自己的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可以啊，朋友，不，大哥，你是怎么做菜这么好吃的？”
贺今行吹了吹汤面，才说：“吃饭就吃饭，别说话。”
陆双楼比了个“好”的手势。
他吃饱喝足，观摩了贺今行怎么洗碗之后，才打道回书院。
暮色四合，群星未出，陆双楼走过歪脖子树，抬手向后挥了挥，大声道：“明天见啊，朋友！”
然后加快速度向山下跑去。
贺今行倚着门，看他消失在视野里，才回身进屋。
旁边柜子上，赫然放了三粒碎银。
第二日早上，贺今行半闭着眼跨进讲堂。
第一眼先看到陆双楼的座位上没人，心道，果然是个踩点的主儿。
第二眼才发现自己书案旁站了个人。
头戴小金冠，腰挂白玉珏，手中握一把乌骨折扇，扇柄坠一枚玲珑珍珠。仔细看脸，剑眉凤眼，却是柳从心。
贺今行走过去坐下，把书篮放到脚边，东西拿出来。
凉凉的嗓音才在头顶响起。
“五百两？”
贺今行偏头看他。
柳从心面容满是愤怒：“五百两就能让你断了别人的前程？”
他看着贺今行白到发冷的侧脸，忽然升起个念头，折扇一点眼前人的下巴，提高声音道：“我给你五百两，金子。”
然后低头凑近他耳边：“你去绝了远山的念头。”
周遭来得早的学生们不约而同悄悄看了过来，互相嘀咕。
“五百金？我没听错吧，这说什么事儿啊……”
“柳大少出手向来阔绰，也不看看人什么家世。”
“贺今行是不是要拒绝了？哎，真的拒绝了！”
贺今行伸出两指拂开折扇，淡淡道：“我贺今行收钱做事，先来后到，童叟无欺。”
“柳少爷下次请早。”
柳从心直起身，垂眼看他：“你知道林远山家里就他一个独子么？你知道他家为了让他读书入仕铺了多少路？”
贺今行站起来，与柳从心面对面：“铺了路，就一定要走么？”
他闭了闭眼，抬手虚按，又道：“算了，多说无益。林家与我无关，我只接了林远山的生意，就一定会做成此事。”
柳从心怒极反笑：“那我一定要让你做不成呢？”
贺今行不说话。柳从心折扇挥来，就要打到他臂膀。
“哎？干嘛呢？”斜旁刺出一支笔，横拦住折扇。陆双楼拿着笔，瞪着一双没睡醒的大眼睛，内里充满了迷惑。
他看看柳从心：“怎么说打人就打人？”
又看看贺今行：“看着要挨打怎么不躲开？”
柳从心不耐烦与他多说，右手收扇，左手出拳。
陆双楼随手把笔一扔，推开贺今行，伸臂架住柳从心的拳头。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间便过了好几招。
贺今行正要打断他们，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住手”。
嘈杂的讲堂瞬间安静下来，围观群众立刻作鸟兽散，柳陆两人也停手分开。
贺今行转身，只见一袭云水蓝的广袖宽袍罩月白长衫，立即与大家一齐行礼：“路先生好。”
路云时轻轻点头，问：“谁先动的手？”
柳从心踏前一步，压着火气拱手道：“我先动的手。”
“学令记，罚擦洗藏书楼地板，柳从心一旬，陆双楼五日。”
“先生，”贺今行躬身道：“本是我与柳从心的纠纷，陆双楼代我挨打，与他无关。”
路云时看他。
“学生贺旻，贺今行。”
“贺今行替陆双楼，罚一旬。”
贺今行再一礼：“多谢先生。”
路云时略一颔首，便举步向讲台走去。他未戴冠未插簪，高高束拢的发髻上绑了寸宽的云水蓝发带，长出的几尺自然垂下，与袍袖融为一体，走动间如流云般飘逸。
先生左手握在背后，手里握着一卷书。
贺今行这才想起，自己没这堂课的书。
他颇为怨愤地看柳从心一眼。
柳从心冷冷一笑，回自己位子去了。
“仗义啊朋友，小爷没白为你出头。”陆双楼推了他一下，低声道：“柳从心平日里挺好说话的，今儿不知怎么发疯了，别往心里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位置上坐下。
陆双楼看他案上只放了笔墨砚台，便好奇问：“你怎么不带书？”片刻又摇头晃脑道：“哦，你没有书。”
“……”贺今行捂了把眼睛。
他本是合理省钱。
讲课不外乎四书五经，寻常书铺都有，要买肯定能买到。
但这些一般都是书院准备。昨日裴公陵就给他带了一本，谁知今天……看路云时的样子，估计根本注意这事。
“给你。”陆双楼乐够了，递给他一本《春秋》。
贺今行没接。
“放心吧，我还有。”陆双楼另一只手从自己书案上拎起一本书晃了晃。
贺今行没管他怎么有两本书，接过道：“谢了。”
路云时讲课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这堂课过得很快。
一下课，林远山便冲到贺今行面前，面含歉色，低头道：“今早的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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