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道：“虽说起因是你，不过我被罚却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
林远山挠了挠头：“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你看？”
“行啊。”贺今行自然乐意：“就现在？”
林远山点点头。
“走着。”
“哎，等等，”前座的陆双楼听到这儿，伸手搭上林远山的肩膀，勾着后者的脖子笑道：“山儿，请新同窗吃饭呢？”
林远山白他一眼，这不明知故问么。
“一个也是请，两个也是请，要不也带上我呗，咱一起交流交流感情。”
“随你。”林远山摆摆手。陆双楼手上用力“谢了”他一下，差点把他人谢没了，他立刻挣开，正要还手，看到路云时从台上下来，又瞬间收手。
几人皆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齐齐作揖：“路先生再见。”
路云时“嗯”了一声，轻飘飘地走出去，留下一句“才开学，安分点。”
“听见没，叫你少挑衅人。”陆双楼对林远山低声道。
林远山哼了一声：“说的谁谁心中有数。”
贺今行没兴趣看俩小儿斗嘴，懒洋洋地道：“我饿了，先走了。”
“今行等等我。”林远山赶忙追上去。
“啧。”陆双楼在后面看了片刻，才迈步跟上。
讲堂外，柳从心竟在等他们。
林远山不好意思地说：“二哥也是因为我才被罚……不过我们平日也是一起吃饭的。”
柳从心显然事先知道林远山的打算，看到几人出来，冷冷一笑，率先走了。
用行动表示不想与贺今行为伍。
被冷落的人却无所谓，贺今行从不纠结没有实质意义的言语和行为，倒是有些好奇另外的点：“你叫他二哥，你们是亲族？”
“啊？”林远山解释说：“不是。我家是柳家的附属家族，本来该叫少主的，不过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不在乎这些。柳家还有个大小姐，他行二，所以我们都叫他二哥。”
贺今行点头：“原来如此。”他大概能猜出柳从心的身份了。
皇商柳氏，女主当家，富甲天下。
柳飞雁二十岁得女，三十五岁才得一子，宝贝疙瘩都远不够形容幼子在柳家的地位。www.miaoshuzhai.net
柳从心确实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五百金。
贺今行有些肉痛，在食舍点菜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多点了两个荤菜。
几人端着食盘找了张方桌一人一边坐下，把点的菜放在一起，贺今行三盘，柳从心四盘，林远山和陆双楼空手。
柳从心嘴挑，他姐就专门给书院送了个厨子，每日只管小少爷的饭菜。是以他的菜色比书院的大锅菜鲜美丰盛许多，时常被同窗寻各种理由蹭吃。
贺今行不知，只觉不愧是老生，在点菜这一块儿完胜他这个新生。
不过他也不挑，桌上七道菜雨露均沾，两三轮下来，便吃饱了。
却见林远山和陆双楼还在奋战。
柳从心跟着放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对林远山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片刻不多留。
陆双楼也吃饱了，嬉笑道：“今行，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没有沦陷在柳从心的美食诱惑里的人。”
贺今行一脸疑惑。
“你就没有吃出不同吗？”陆双楼奇道，他指了指桌上的空盘，道：“珍馐。”又指了指剩了些菜的盘子：“糟糠。”
“……”贺今行摊手：“我不挑食。”
“行吧。”陆双楼眨了眨眼，伸出拇指：“大丈夫！”
林远山最后吃完，收拾好碗筷盘碟，刚想说话，开口就打了个嗝儿，赶忙捂住嘴，麦色的脸颊上泛了红，几息后才说道：“其实二哥他也过意不去，才默许我来找你的。”
“二哥向来维护我们，只是说一不二，很少出错，也就拉不下脸。”他站起来，对贺今行鞠了一躬：“我代他向你道歉。”
贺今行半路拦住他：“柳二一起受罚，你也请我吃了饭，这事就此一笔勾销。”
“多谢。”林远山诚恳地说，他迟疑片刻，仍是忍不住问：“那求郡主的事……”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陆双楼：“你们在说什么事儿，我怎么听不懂呢？”
“就是我想入伍从军的事。”林远山也不藏着掖着，和陆双楼大概说了说，只是隐去了五百两不提。
谁知后者啧啧称奇：“今行没找你收钱？不应该呀。”
林远山看一眼贺今行，见他没反应，才道：“……收了。”
“这就对了，还是我认识的贺今行。”陆双楼边说边点头。
林远山自嘲道：“还不知郡主能否答应我的请求。”
贺今行看着他，目光澄澈平静。
林远山嘴唇蠕动片刻，终究是说了出来。
“我五岁那年，见殷侯大捷回京，万民空巷，世人皆赞其勇武多谋如战神。便暗暗立志，要做殷侯那样的人，护天下百姓，受万民爱戴。”
“我从此开始学武。家人生意忙碌，起初只以为我一时兴起，当是小儿玩乐。到八九岁，要送我去学堂的时候，我执拗不去，才知我是认真，当时我朝与西戎北蛮的贸易尚在商议阶段，局势不明朗，爹娘便又放我学了两年。待互贸一通，边境安宁，诸多武将卸甲，兵丁归田，爹娘知武官难以出头，便不准我再习武，一心要我读书。”
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我爹给我请了好几个教书先生，每日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读书。但我生性愚钝，经书义理背了不出三日便忘。”
“是柳二哥向我爹说情，我爹才对我稍稍放松。柳二哥又买通了看管我的小厮，我才得以在读书间隙偷偷练武。”
陆双楼听得张大了嘴，此刻恨不能手里有一把瓜子，他问道：“怎么我听柳从心昨天课上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走科举的路子？”
林远山笑笑：“二哥其实很尊重我们。只是入学时，我父母再三拜托他照看我，他也难做。”
“他昨日说得没错，我也知道文官更容易出人头地，但是我这个脑子，”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只有我爹娘坚信我能读书读出一条路了。”
陆双楼哈哈大笑，拍了拍林远山的肩膀：“不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山儿就很有这项美德。”
林远山本有些伤心，闻言立即瞪他一眼：“你我半斤八两，说我之前先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
贺今行撑着下巴，指出问题：“只是，就算郡主答应介绍你去西北贺家军，你又该怎么说服你爹娘？”
林远山默默不语。
贺今行：“先和你爹娘好好谈一谈？”
他歪了歪脑袋，想到还等在食舍外的人，忽然勾唇一笑：“你先把柳二拉到你这边，然后让他帮你一起想办法。”
“二哥他……”林远山沉思。
“最迟上巳节，我一定给你搭上郡主的线。”贺今行站起来，眯着眼说：“你这边也加把劲儿，能与家人达成一致最好。”
林远山肃然：“好。”
陆双楼靠过去：“我也帮你想想办法，不白蹭你二哥的饭菜。”
“走了。”贺今行提起书篮，和两人道别。
出去碰到柳从心，后者倒没像在人前一般给他脸色，反而平静地与他视线相错。
贺今行心道，果然如此。
柳家幼子柳自，从来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
只是这等简单的激将，未免低估了自己。
他贺旻收钱办事，亦是言出行随，说一不二。
说一不二的贺今行回到自己的窝，开门便见厨上一团糟，锅碗瓢盆异位，菜叶东一截西一片地洒了一地，灶边引火的枯草被扒拉开，其间埋了一只肥兔子。
忍不住一拳捶在门上。
还不敢太用力。
怕门直接散架。
他深呼吸一回，把书篮扔到柜子上，过去捏住兔子的后脖颈，强迫后者与自己面对面。
“你怎么还在我家？”他刻意加重了“我家”两个字。
可惜这胆大包天的兔子并不能听懂人话，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蹬了蹬腿，便没了反应。
贺今行与他相顾无言半晌，脑子里过了一遍煎炸烤烩炒炖兔子肉，才把它扔到枯草上，拍了拍手上沾的兔毛。
兔子赶紧往草里钻，留个屁股对着人。
“算了，既然你非要留下来被吃，那我就等着成全你。”
贺今行把厨上整理一遍，挑了尚且干净的菜叶用个破瓦盆装了，放枯草堆旁边，然后去仔细洗了把手，其间又装半了盆清水给那兔子，最后才去睡午觉。
下午还得去书院擦洗藏书楼的地板。
他想着藏书楼的位置，似乎可以从书院后面□□过去，陷入了睡眠。
西山书院依山而建，大门开在山脚，以此为起点划直线往上，依次是礼殿、六弦桥、讲堂、朝暮亭、藏书楼，斋舍、食舍、演武场分列两边。
贺今行的小院就在藏书楼斜上方，海拔差不过两百米。
小西山也并不陡峭，如江南其他丘陵一般多缓坡。贺今行抄小路到藏书楼上方的院墙外，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这回他自觉带了小木桶和帕子。
贺今行凝神细听片刻，确定四下无人，矫健地越墙而过。
三层高的藏书楼便在眼前。
藏书楼一侧有水井，他去打了水，把帕子浸到水里，提着桶推开藏书楼的门。
门上牌匾“明辨”二字熠熠生辉。
楼里十分安静，只有阳光透过窗扇洒了半室，书卷墨香与樟木香气混合在一起，萦绕鼻尖，颇有几分安宁祥和的味道。
贺今行放慢了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
穿过两排书架，一方书案赫然出现在眼前。
一位满鬓斑白的老人坐在案后，从古卷里抽出目光，看着来人，微微叹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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