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行下马,而后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抓紧我的手,责怪道:“就你多事,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小心翼翼,满眼恳求。
慕容冲心一软,沉脸道:“你跟着我,不要到处瞎跑!”
刘知县从轿里走下来,大摇大摆走到那具尸首前,捂起口鼻,紧皱眉头。看了一眼又马上折回,对旁边衙役煞有介事地喊:“还不赶紧把这具尸体抬回去,检查此人是谁,又是如何死的?”
马上站出几个衙役,找来抬尸首的木板,就要把尸首抬走。
我一惊,都说案发第一现场最为重要,这里本已不是,如果再被抬走,罪犯作案的蛛丝马迹很难查出。
我拽拽慕容冲,意思要他停。
在众人面前,慕容冲很给我面子,想也不想立马喝道:“慢着,容本王先看看!”说着,牵我到尸体边上。
我紧拽着慕容冲,一阵阵犯恶心。
验尸不难,难就难在顺藤摸瓜捉拿凶手。
我见尸体断头出并无血迹,断定尸体是人死后砍了头颅,摆放在此。
尸身浮肿,很可能此人溺水而死。
看他尚未腐烂,应当是刚死不久。
我用小马鞭拨开那尸首的衣襟,发现里面有根稻草。
我装作呕吐,拉着慕容冲冲出人群,找个僻静之处站住,小声道:“王爷,我好像有点眉目!不过要麻烦您再做做样子!”
“如何一个办法?”
“王爷,回府后我细细将给您听!现在您只要.......”我凑到慕容冲的耳边,小声交代几句。
慕容冲疑惑地望着我,不敢相信。
我把他推了回去。
慕容冲大步走到尸体旁边,背起手走了两转,装模作样对尸体大声吆喝:“哼,你这个冤死鬼,好大的胆子......竟然跑到我平阳城里装神作怪,看本大人如何收拾你......”
太守大人首次判案,稀罕呀。大家唯恐漏掉一个细节,瞪大了眼睛,长大嘴巴,一动不动。
我在人群外面装作西施捧心,东张西望。
慕容冲又道:“你从何而来,家住何地?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被何人所杀......什么,你没有头说不出话?来人啊,本王今天就拿出刘县令的看家本领,先打你三十大板!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会说实话!”
“来人,打他三十大板!看他嘴还硬!”
二话不说,先打人三十大板,是刘县令的看家本领。
慕容冲这是当众人面儿羞臊他呢。
一旁看热闹的刘县令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脚不知往哪儿搁了。
有人壮胆叫出:“他无头,无嘴!”
众人嘻嘻哈哈,都想瞧瞧这位年轻貌美的太守如何审这桩无头案。
慕容冲见尸体没有说话,更加生气:“牛四,这死鬼在你家门口,理当由你来行刑,还不赶紧过来给他三十大板!你是惦记刘县令的三十大板吗?”
慕容冲从来以冰山美男著称于世,今儿罕见露出幽默一面,围观之人笑得肆无忌惮。
牛二赶紧从门口找了一块破木板,照着无头尸拼命打。
末了,慕容冲道:“这个死鬼已经给本王认错了,今晚他的头颅自动找过来,而后一起离开平阳城!好了大家散伙吧!”
啊,这就完了,审完了?
装神弄鬼也不带这样的啊。
还是刘县令反应快,拔腿跑过,跟上两步,苦笑作揖:“太守大人,这尸首怎么办,还有......那牛四要不要抓起来!”
慕容冲瞪眼道:“牛四,你把尸首搬你家后院,今晚那头颅会自己找上门,你今天必须守在这里!若尸首在平阳城里横冲直撞,明天要你陪葬!”
鬼,鬼来了!
牛四简直遭雷击一样,整个人都呆立不动了,瞪个死鱼眼,脑袋嗡地一下,仰面倒下。
刘县令非怕鬼之人,可他见慕容冲说得有板有眼,半个魂都飞走了?他强装镇定,苍白个脸打哆嗦:“这这这,这犯罪之人在何处......还没抓到呢!”
慕容冲生气道:“明日巳时,他自会被那死去的冤魂押到到你衙门投案自首,你回去等着吧!”
刘县令和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张口结舌,等我俩跑出好远,这些人才清醒。
死去的尸体也会说话,会站起身到处乱跑么?还有罪犯会自己去衙门自首?
大白天的怪事一桩。
别说人不信,就连慕容冲都不信。
一下马,慕容冲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往书房里钻。
“你现在该告诉本王如何一回事了吧?今儿本王为你出了大洋相。”
慕容冲说得没错,的确超出他忍耐极限。
当人面儿给我台阶,单凭我一句话,肯屈尊为演戏给人看,说些匪夷所思的鬼话。
这样的王爷好让人喜欢哦。
我避开话题:“王爷,我们先吃饭可以么?现在都是晚饭点了!”
“不行,你不赶紧说,本王让你吃草去!”m.miaoshuzhai.net
慕容冲由下人侍奉,脱衣换鞋,盘腿坐餐桌前,眼巴巴等我说话。
“王爷,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我们边吃边聊好吗?我昨夜里就喝了一碗汤,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真快饿死了!”
我故作可怜,扮奶狗。
慕容冲点着我脑门道:“都是你自讨的,看你以后还出风头!”
我闷头吃饭,慕容冲碗筷不动,眼睁睁等我吃完。
“王爷,您不饿?”我明知故问。
慕容冲喉结动了动:“本王饿得肚皮贴肚皮,可吃不下......要你喂!”
我夹出一块糖醋鱼,挑了刺搁他嘴边。
慕容冲张口吃了。给他斟碗酒,他也喝了。
慕容冲之所以乖乖出力,完全出于好奇,越是稀奇,他越想知道结果,哪怕饿着。
几碗酒水下肚,慕容冲用筷子敲我脑袋:“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我偏过头,用手巾抹抹小嘴,一口气道:“嗯嗯嗯......王爷,您快噎死我了!其实大部分情况您都知道了,那具尸首是从别处搬来,砍掉脑袋摆在他家门口的。能做出此等缺德之事必定和他家有仇!
我看他家家境一般,人也老实巴交,那这个仇恨他之人定想趁他掩埋尸首之时,讹他一笔,所以我就把目标锁定在他的邻居身上......”
“慢点,别噎着!”
慕容冲显然没听懂,顺手递给我茶碗。
我咕嘟咕嘟喝几口,续道:“果不出所料,王爷在给尸体训话的时候,大家都很轻松,只有隔着篱笆墙的邻居面带狐疑和惊慌,所以我初步断定,摆放尸首之人一定是他!”
“那就是他杀了人,是凶手了......可有证据?”
慕容冲手托玉腮,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沉思的样子简直让人服了......三百六十度的美呀。
我习惯地把筷子搁进嘴里,煞有介事地干嚼.....脑门立刻挨了一巴掌。
“想什么呢,不好好说话!”
秀色可餐,你个没文化的。
我咂咂嘴:“王爷,此人未必是凶手,也许有人落水而亡,并非他人所害也是有可能的。何况为了讹诈邻居去杀人,也非常人所为!”
“那你今天叫本王审问尸首是何意?”
“王爷,那些都是掩人耳目之事,无非是想引出藏匿之人。俗话说得好,做贼心虚。只要是做了亏心事,再狡猾的老狐狸也会露出马脚!”
慕容冲紧紧追问:“晚上那尸首的头会......回来吗?”
“王爷,哪里回得来,小的不就是说给大家听,故意留悬念的么?”
“你把本王都骗了......非罚你几杯才好!”
这货却扬手打人。
其实慕容冲预计这样儿,装神弄鬼一回事,尸首自动找上门来,自古没这事儿啊。
我双手捂头:“王爷,就是还得麻烦您手下验证件事儿!”
“你说吧!”
“王爷,问问守城门的士兵,昨晚到今天凌晨有谁运进一车稻草?那尸首很有可能是藏在稻草中被偷运进来的。”
“哦,你发现了什么?”
“我见他的衣襟里有一根长长的稻草,只需要验证我的推论而已。”
慕容冲马上命人去城门口查验。
果不多时,侍卫来报,说今日凌晨有人拖着一板车稻草进城,有人识得运稻草之人正是牛四的邻居吴德。
慕容冲听罢,哈哈直笑:“没想到三乐你还是断案高手!”
我连喝几碗,脸开始泛红,口齿也不大利索:“王爷,任何时候拼的就是心理!您要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最害怕什么,只要在气势上压住他,您就赢了!”
“三乐,你前些时候的比试就是靠这个法子赢了本王么?”
慕容冲对比武失败依旧耿耿于怀。
“是的,王爷,您不要怪我。其实我也没想把您打败,只是想杀杀您守城兵的锐气,好给弟兄们一口饭吃,只是没想输得那么惨......呵呵,王爷,来干了这一杯,小的在这里给王爷您赔不是了!”
慕容冲虽然玩世不恭,但也喜好兵法,喜欢驰骋疆场,出其不意打败敌军。
可是这次比试,他轻敌了......也许还没开始,他已经输了。
这之后,慕容冲对我的智商无一丝怀疑,我简直就是他眼中扮猪吃老虎的典型代表。
当然,这与狡诈等同。
这张俊脸在我眼中越来越大。
艾玛,这货凑过来了,一双妙目仔细扫描我的小脸,最后盯着我樱桃小嘴,他柔中带刚道:“本王当时想杀了你,你还记得么?”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瞧出我是女子呢。
我扭过头,长舒一口气,一拍桌子,威武道:“嗨,王爷您那是说气话,您发脾气说明您爱惜您的将士,不足为奇!过去还有苦肉计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爷您不记得了么?”
慕容冲哼了声:“三乐,你还有多少本王不知道的?”
我想,他大概想问“呼风唤雨”这档子事儿吧?
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我倒好奇,那天站在慕容冲肩上“施法术”,找个时候回头问他,有没有不适啊......意思是有没感到阳气不足的症状。
哪知慕容冲暴跳如雷,随手拿起扫把,围着院子追了我好几圈。吓得我双腿发软,最后上树才逃过一劫。
我擦着汗肯定,王爷,您阳气足着呢,我亲生经历过了。
我话题一转:“呵呵,我傻的要命,也不会被王爷您拐骗到太守府.....被骗,还帮着点钱,唉,要命啊!”
我记得当时侍卫推门进屋,我还巍然挺立,一心护着他......
慕容冲被我哄得开心,酒碗一搁,酣然大睡。
半夜,我从床上爬起,推醒他:“王爷我们走!”
慕容冲和我穿上夜行服,面罩遮脸,拿起准备好的东西,飞檐走壁,不一会儿就到了牛四家后院。
已是半夜三更,天气渐凉,牛四在后院里严格按照慕容冲的指示,守着尸体,一时一刻也不敢离开。
除了打一会儿盹,就是嘴里念叨着:“......死鬼呀,你快走吧......不要在这吓唬我了.....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单单盯着我家不放.......我求你了,你赶紧离开吧,我给你烧纸钱!”
这时,邻居吴德在篱笆边探出头,责备道:“我说你在这里叫什么叫,我们全家都被你弄醒.......神经病一个!”
“哎呀,吴德,你是不知道呀......要是我不看好,明天太守大人就要砍了我的脑袋,我害怕呀,明日我肯定就死了......我要死了,我给死鬼陪葬呀......”
“胡扯些什么,死都死了,有腿也不会站,跑什么跑......还不赶紧回去,烦死人了!”
“吴德,我的好邻居,看见我们多年邻居的份上,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的女儿秀姑。她老早死了娘,命苦啊......还有每年这个时候替我烧些纸钱,我谢谢你了!”说着,给吴德磕了两个头。
他巴不得你死呢,傻瓜!
吴德推开篱笆门,走了进来,假装好心:“都是多年邻居,秀姑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她。你回去歇一会儿,我在这替你守着,待会儿你再来换我,谁叫我俩是好邻居!”
他把牛四从地上拽起来,连拖带拽推回屋。
吴德转身对无头男尸转了两圈,阴阳怪气道:“我就不信了,你个死去的东西会说话,会长腿跑掉?哼,我把你剁碎了才好!”说完,就要回屋拿刀。
突然阴风瑟瑟,直吹得吴德脊背阵阵发凉。他禁不住回头一看,“哎呀,鬼呀”,大喊一声,抱头呆立。
一抬眼,那无头鬼魂直愣愣地竖他眼前,身子还飘呀飘。回头一看,那具男尸已不见踪影,耳边一个阴森可怕的声音道:“还我头来,快拿命来......还我头来,快拿命来......”
吴德瘫软在地,一个劲儿叩首:“冤魂饶命,冤魂饶命!小的确实没有杀死你,小的是在河边捡到你......本来想害害牛四,没想到你半夜里真的找上门......冤魂饶命!”
“鬼魂”道:“我与牛四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砍下我的头颅砍去嫁祸与他?”
“......那,那,那还不是小人鬼迷心窍,看上了他家秀姑,想把她娶进做小,可是秀姑一直讨厌小人,小人才出此下策。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冤魂饶命......”
阴森可怕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还我头来......快拿命来......”
吴德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哭道:“冤魂饶过我吧,饶过我吧......小人求你了!”
“我的确不是你所杀,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我就不纠缠你了!”
吴德低头一看,一张纸和红色印油摆他眼前。
吴德想都没多想,颤抖着在纸上一连按了四五个指印。一松手,就看见白纸在空中轻飘飘地飞走。
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把我头取来,还我一个全尸......爷爷我就可以投胎去了......”
吴德跪拜在地,连连道:“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办!你那头颅藏在我家的草垛里,小的这就去取!”说着,连滚带爬给跑了。
我和慕容冲相视一笑,轻飘飘回府去了。
我俩至到睡到晌午,这才慢悠悠醒转。
侍卫来报:“王爷,您要小的交给刘县令的东西,小的已照办。果然像王爷您说的那样,失去的头颅自己找上门来。栽赃陷害之人乃吴德,他一大早就去县衙门投案自首了!”
“嗯,本王知道了!”
嗯?睡觉尽知天下事?
侍卫掩不住地兴奋:“王爷,平阳城里所有人都在传言您是智多星下凡,断案如神!现在还有许多人都堵在太守府门口,鸣冤的鸣冤,翻案的翻案,人多得不得了......小的不知道如何处置?”
“竟有此事?都是这个三乐给本王找的麻烦,你去把三乐叫来,他做的好事由他收场!”慕容冲这回真生气了。
“是,王爷!”
不一会儿,侍卫又跑来:“王爷,三乐公子他躲在马厩里不肯出来......他要小的转告王爷,说不回来吃饭了,只要两个苹果就好!”
“哼,你这去告诉他,今天他就呆在马厩里不要出来!苹果没有,稻草一车!”
“是,王爷!”
我可全听见了,不要我过去,正好!
......................................................
日子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过着。
一个月以后,一位大家从来都没想到的人突然造访平阳府。
与他的不期而遇,给所有人心里投下无法忘怀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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