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弓水木无愧为黑道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萧正风本以为他能赢得十拿九稳,没想到会败下场来,不由得多看了昭衍一眼,低声问方怀远道:“方盟主,这位少侠当真是步山主的高徒,怎地此前未有耳闻?”
方怀远颔首,道:“若非步山主亲传,名剑藏锋绝无可能流落外人之手,至于其他……寒山远在北疆关外,自从步山主当年立誓镇守天门,便与中原武林音信渐疏了。”
黑道失利,周绛云和陆无归面上却不见愠色,陆无归更是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道:“他这手剑法不难窥见步寒英的影子,却多三分凌锐诡谲,以剑推人,倒是跟他师父截然不同。”
步寒英走的是混元武道,出招也是千变万化,飘逸灵动有之,霸道凌厉亦有之,然他本性沉着稳重,善战却不嗜杀,若以一语概其剑道,当属“无瑕无垢”四字。
相比之下,昭衍的招法虽与步寒英一脉相承,出剑却惯于行险,一招一式尽显犀利,即便融入了“以柔克刚”的精髓,也难掩盖杀性,使本该柔和绵长的剑风变得阴险毒辣,犹如绞杀猎物的龙蛇。www.miaoshuzhai.net
自打昭衍出山,三番两次坏了周绛云的事,若非忌惮步寒英又碍于姑射仙,周绛云决不会放任此子存留至今,却没想到观战之后,他反而对昭衍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不由赞道:“不拘一格,凌厉果决,此子倒似我道中人。”
听到这句夸赞,白道四大掌门有一个算一个,脸色皆是一沉。
昭衍不知台下如何议论,水木既然认败,他便干脆收招,待两人分开之后,刘一手这才闪身跃至台上,先是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见两人伤势不重,分明还有一战之力,便朝水木问道:“你当真要认输?”
水木瞥了眼台下,道:“输便输了,有何不敢认?”
说罢,他也不再逗留片刻,捡起弓箭纵身跃下擂台,对周遭的七嘴八舌置若罔闻,一路走到了尹湄和谢青棠面前。
适才观战,尹湄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悬大石,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瞄了眼水木身上的血迹,问道:“可有大碍?”
水木摇头,只是道:“月余不见,他的武功进境不小。”
谢青棠遥遥看向走入人群的昭衍,语气森然地道:“正因他进步神速,才不能任其成长为患。”
尹湄心里一突,忍不住瞄了眼谢青棠,那晚他被陈朔带走,直至天明方归,离开时半死不活,回来的时候却跟没事人一样,仿佛那一剑重创从未有过,令尹湄惊疑不定的同时,又对今日之战深感担忧。
可惜没等她再从谢青棠身上打探出什么,第二场比武已经宣布开始了。
看过昭衍与水木一战,王鼎已是热血沸腾,身影一闪便上了擂台,任谁都能看出武疯子已经心痒手痒,迫不及待要大干一场了。
“果真莽夫。”
见状,谢青棠轻嗤一声,脚尖一点地面,身如柳絮凭风起,轻飘无力般落在台上,此时恰好日上三竿,阳光照落如金鳞,愈发衬得这二人一个落拓一个光鲜,直如云泥之别。
王鼎赤手空拳,谢青棠亦不用兵刃,钟声甫一响起,两道身影便已交错,只见谢青棠一掌拂向王鼎右肩,却在对方应对刹那陡出右拳,悍然直击王鼎腰腹。
武疯子成名多年,自不会为这雕虫小技所诓骗,王鼎左臂一抬,右手倏然下落,正正挡下谢青棠一拳,复又变掌为爪,往谢青棠右腕一拉一拽,只听“咔嚓”一声,谢青棠的腕骨被他拧脱了臼,后者面不改色地屈膝一撞,拉开两人距离之后立即推骨复位。
“当真是不坏之体。”
王鼎心下凛然,他适才一抓用了八成力道,就算是伯父王成骄吃了招也要筋断骨折,谢青棠却跟没事人一样,虽不曾见识过当年掷金楼主的风采,想来以谢青棠如今的功力境界比起那谢沉玉也相差不远了。
他这厢转动念头,谢青棠却无半分迟滞,左脚猛地向下一点,身躯又飘飞而起,眨眼间掠过十步之远扑至王鼎面前,一掌拦腰拍来,王鼎立时提掌应对,两人一时粘合难分,一时又交错飞退,四只手几乎打出了漫天掌影,王鼎的掌势凶猛强横,一招一式犹如开山断水,谢青棠却是掌势连绵如长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变招更是神鬼莫测,直让人应接不暇。
“《宝相诀》!”
观战棚下,王成骄腾地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着谢青棠变幻莫测的招式,旋即扭头望向周绛云,厉声质问道:“周绛云,原来你补天宗里还窝藏有掷金楼的余孽!”
周绛云端茶自饮,倒是陆无归嬉笑道:“我们魔门可没有尔等白道那些个叽叽歪歪的臭规矩,带艺入门之辈不在少数,何况掷金楼是被暴雨梨花那反贼婆娘屠戮灭门,谢青棠身为楼主之子,顶多算是遗孤,当不起‘余孽’二字,还请王帮主慎言,当心祸从口出呢!”
“你——”
“王帮主,莫要与其争口舌之利。”谢安歌抬眼望向台上,眼中隐现忧色,“这一场,难分胜负了。”
如她所言,谢青棠与王鼎斗了数十个回合,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不禁都升起了一把焦躁之情,王鼎最先按捺不住,原本是向后退避,却见他右脚用力向后一顿,腰身猛然一折,上半身横斜回去,双手提掌逼向谢青棠。
谢青棠亦是后退,察觉到劲风突袭而来,当即回身出手,同样两掌齐出与王鼎相对。适才一番交手,王鼎已知谢青棠功力深厚不逊自己,见他出手对掌自是提起十分内力,却不想四掌相接之后,他这澎湃如狂浪的内力竟似撞上大坝,非但没有撼动谢青棠,更是反震己身,顿时双臂经脉俱震,胸腔间气血逆冲,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
凭借金刚不坏之身硬抗了王鼎两掌,谢青棠此刻也不好受,只他早有准备,立刻抓住机会疾出一记手刀,掌缘在日光下竟泛起金石之色,劈空朝王鼎脖颈砍去!
王鼎虽受了内伤,反应却半点不慢,想也不想便矮身下腰,一道扫堂腿朝谢青棠下盘挥去,谢青棠身躯轻盈如无根浮萍,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他头顶掠了过去,手刀斩在后方大铁柱上,只听一声刺耳的脆响,铁柱被他以肉掌劈开了一道大缺口。
这一手刀若砍在脖颈上,那就是身首异处!
王鼎一惊,战意却有增无减,眼见谢青棠借力飞回,他向后一仰避开攻势,随即双手抓住谢青棠脚踝,不等对方挣脱,整个人拔地而起,以倒拔垂杨柳之势将谢青棠倒提起来,于空中提膝连踹八脚,招招正中胸腹,一套动作快如疾风迅雷,饶是谢青棠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登时陷入了被动局面,好不容易抓住出招空隙准备挣脱,却不料王鼎先一步松手下落,一息不到就挪移至谢青棠下方,双臂高举如擎天,一手抓向腰际,一手探向左肩。
诚如昭衍所说,参商一剑威力不凡,谢青棠虽然恢复了十之七八,左肩伤势仍存二三,被王鼎五指一扣,尚未痊愈的筋骨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鲜血渗透青衫,整条左臂都泄了力,从而失去了脱身机会,被王鼎锁住肩腰两处,猛地向下掼去!
“咚——”
一声巨响,碎石木屑迸溅乱飞,谢青棠背朝下被王鼎砸进了擂台,整座台子都颤了两颤,台面中心肉眼可见地陷下一道人形凹坑,王鼎更是侧身下压,曲肘聚力砸在了谢青棠胸膛上!
刹那间,血花四溅,台下无数人惊呼出声。
王鼎深知趁他病要他命的不变真理,一连七拳打在谢青棠身上,手背指节都因反震力道变得血肉模糊,谢青棠也再没了挣扎动静,他终于气力用尽,踉跄了两步站起身来,滴滴鲜血从他拳头上蜿蜒而下。
精疲力尽之下,王鼎抬手擦去额头滑落的血汗,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见不远处翘首而望的李鸣珂,情不自禁地对她笑了一下,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
喘着粗气静立了一会儿,仍不见谢青棠爬起来,连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都渐不可闻,王鼎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台下的刘一手,可他一句话尚未出口,脸色倏然变了,来不及回头看去,身躯向左疾扑,压在铁链上连滚了三转,堪堪避开从后方逼命而来的一掌!
青衣血染,谢青棠没想到自己会在王鼎手上栽这样一个大跟头,一掌偷袭不成,他脚下一个弓步侧出,探手朝王鼎抓去,后者连忙就地滚开,那一抓落在铁链上,小儿臂粗的精铁链子竟被他一把抓断。
谢青棠如今已是六境十二式的境界,不仅肉身难伤,双手更是断金切玉不逊神兵利器,王鼎适才一番全力出手,眼下气力所剩无几,不能与其正面硬抗,场上风头顿时掉转,谢青棠招招猛攻,王鼎步步后退。
台下,昭衍拧眉道:“少帮主中计了。”
江平潮一惊:“什么?”
“你们看,谢青棠的动作虽有些许迟滞,运气出力却无半分阻碍,说明他虽然受了伤,但未伤及根本,刚才是他故意卖了破绽引王少帮主使出全力。”穆清脸上俱是凝重之色,“功力也好,身法也罢,二者皆在伯仲之间,若是全力以赴,不论谁最终获胜都要大伤元气,谢青棠为此兵行险着,掐准少帮主容易冲动的弱点,从一开始就用虚招诱敌,然后转攻为守,以金刚不坏之身护住要害,故意引他空耗内力再趁虚反击。”
鉴慧低颂了句佛号,担忧道:“此战胜负已定,再拖延下去恐怕于王少帮主大不利,可是以他的性情,哪肯轻易认输退场?”
武疯子之名,绝非贪生怕死之徒能闯出来的。
李鸣珂没有说话,她望着台上险象环生的王鼎,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点翠刀。
谈话间,王鼎已被谢青棠击退数步,方才被迫对掌,他体内犹如江河干涸,谢青棠的内力却似排山倒海般滚滚而来,震得他体内脏腑好似颠倒了一番,若非及时撤掌退开,恐怕已经被这股力量震碎五脏六腑,当场气绝身亡了。
以他现在的情况,多在台上滞留片刻,便多一分丧命之危。
然而,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当着她,王鼎如何能退?
一脚抵住铁柱立身,王鼎右手攥拳,左手却下意识按住了腰封,那里藏着一个灰扑扑的小布袋,里面仅有一只空药瓶和一串旧铜钱。
王鼎平生醉心武学,少有记挂于心的闲情杂事,可当日众人聚首小院,李鸣珂说起叔父丧命于掷金楼主之手时流露出的悲恨眼神,哪怕过去了两天,他仍历历在目。
打从那一刻,王鼎跟昭衍一样暗下决议——谢青棠,这次必须得死。
一瞬间,王鼎目光暗沉,眼睁睁看着谢青棠如影随形般追击而至,他竟然不退反进,右拳直直迎上,左手却振臂一抖,以柔劲拂开凌厉掌风,旋即屈指如钩,疾插谢青棠双目!
谢青棠没想到他身陷绝境还能反击,饶是他浑身筋骨刀枪不入,眼睛仍是脆弱无比,当即偏斜身形避开王鼎此招,不料正中王鼎下怀,只见他左手翻转如画圆,瞬息不到便从谢青棠眼前转至头顶,一掌直击天灵。
这一次变招与王鼎平素大开大合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谢青棠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避开头颅,左肩却被击中,当即疼得他脸色煞白,凶性随之更盛,单手一按地面,身躯借力腾空而起,见王鼎侧踢而来,右手攥拳正中其足底涌泉穴,刹那间骨节爆响声大作,王鼎整个人倒飞而回,若非被铁链拦住,恐怕就要落下擂台。
谢青棠这一拳用了“隔山打牛”的诀窍,内力自足心贯入腿部经脉,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和足少阴肾经同时被这股狂暴的内劲震伤,王鼎此刻不仅右腿上下筋骨疼痛欲裂,胸腹脏器也传出剧痛,隐忍多时的鲜血终于喷了出来,几乎没能站稳。
这一拳重创了王鼎,谢青棠自己也不好过,他上半身已然血迹斑驳,下腹丹田更是因为内力强催而隐隐作痛,当下一个激灵,知道此战必须速决,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他这厢主意打定,王鼎吐完了血,抬手拭去血迹,仍不肯退后半分,眼看就要再度出手。
就在这时,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大喝:“王鼎!”
这一战的激荡惨烈比上一场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正屏息观战,冷不丁听到了这一声呼喝,纷纷转头看去,却是李鸣珂立在那里,看也不看其他人,只对王鼎大声道:“活下来,回来!”
王鼎浑身一震,分明是生死关头,他仍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似乎痴了。
谢青棠浑然不顾,见他分心只是冷笑,飞身扑了过去,一掌击向王鼎头颅!
“轰——”
巨响声震耳欲聋,王鼎没有回头,手压铁链纵身一跃。
下一刻,谢青棠这一掌以毫厘之差与他擦身而过,劲风劈空向前,将一侧飞挑而起的屋檐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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