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乍起，人群慌乱，火势在营地帐篷间蔓延。
七月追逐着忽然出现的黑影进入湖后山里的丛林之中。
论身法步伐，七月堪称顶尖，但在这满是树木丛生的山林里，这些树木就成了挡路的障碍，她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一些。
而前方这个突袭营地的黑影不同，黑影形如灵蛇奇快无比，她在树林里不仅如鱼得水，一跳一踏灵活迅速，树木不仅不是阻碍反而成了她的助力，哪怕是七月，一时之间竟也追不上她。
七月轻嗅鼻尖，快速划过的空气中隐隐有一丝诡秘而特别的味道，这个味道七月好像似曾相识，可记忆模糊，一时之间她有些想不起来曾在哪里闻到过。
看黑影的身形明显是个女子，在这种时机之下突然出现，七月对此人的身份不做二想，名字已然呼之欲出。
两人在山林里急速穿行，一前一后，很快离营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身后。
七月敏锐地意识到黑影是在刻意引她出来，刻意放慢脚步，果然那黑影也跟着停了下来。
黑影转头望着七月，苍白的月光下，七月看到了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果然是她！
“阿宁。”七月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手指摸着承影剑鞘，神情谨慎，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从上次蛇沼之行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的身手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更何况……七月的在感知告诉她，眼前这个虽是阿宁的身体，但属于阿宁这个人独特的气息，不见了！
只见阿宁往前往的树林出口走了两步，停下来看着七月，显然在等着她。七月快走两步跟了上去，才发现自己跟着阿宁在丛林里一路奔袭，两人竟来到妖湖边的峭壁之上，悬崖下就是霍家和裘德考的营地。
七月站在峭壁边缘往下俯瞰，营地里的骚乱已经平息，火势也已经被扑灭，凭她过人的视力隐约还能看到下方多了不少巡逻的人员，显然双方都加强了警戒。
“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引我出来？”
阿宁似乎对她毫无防备，就这么站在离七月一米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人靠得近了，七月就愈发能闻到阿宁身上那股诡秘的味道，停留地越久，这股味道越发厚重。这是一种极其微妙让人无法形容的气味，一开始似乎是某种奇特的香料，然而香味只是一闪而逝，后调是漫长的复杂味道，隐隐掺杂着某种陈旧而腐烂的气息。
这是种一旦闻过就终生难忘的特别味道，七月看着阿宁的脸，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她曾在谁身上也闻到过这个味道。
铮的一声，承影出鞘，剑尖直指阿宁面门。
“你到底是谁？”
今晚的夜空出奇的亮，七月发现阿宁还穿着几个月前进雨林时的那套衣服，衣服上血痕污渍好像都不曾擦洗过，血污都好像沁入了衣服里。
这对于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而言，很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七月仔细观察着阿宁的脸，意外地发现她的容貌竟出现有一丝丝细微的变化。这种改变就像女人眼角的细纹，很小、不可逆。如果不是同为女子，七月又跟阿宁近距离接触过，她甚至会忽略掉这个变化。
阿宁嘴角向上扬起，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盯着七月。
在这诡秘的沉默氛围下，承影一点点逼近阿宁的喉间，七月在脑海中把阿宁容貌上细小的改变放大，一点点推演，最终出现了另一张脸。
这张脸，七月也曾经见过。
从蛇沼出来之后，吴邪曾对七月说起过阿宁的下落。
在西王母地宫时，阿宁跟着陈文锦一起，进入到陨玉内部，随后割断绳子两人消失不见。
……
“怎么？”阿宁终于开口说话，她避开承影的剑尖，一步两步向七月走来，话语熟稔地跟七月叙旧道，“这么多年没见，寒殿下不认得我了？”
话如惊雷在七月耳边炸开，心中的猜测变成真实，七月不可置信地对着阿宁的脸，喊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王母？”
是的，当年在穆天子离开西荒后，在玄女想要杀死她之前，姬寒曾被带到玉山殿见到过真正的西王母。
西王母从陨玉内现身，告诉姬寒，只要她愿意臣服，就可以保她不死。
姬寒拒绝了。
那次见面，姬寒曾在西王母的身上闻道过那种微妙而独特的味道。
就在吴邪说他在妖湖边看见阿宁那次，七月当时也闻到了，只不过当时她一心追踪阿宁的气息，才无意忽略了这个味道。
刚刚，那张七月在心中默默推演描绘出的脸，就是当年的西荒之主，青鸾王母。
“你对阿宁做了什么？”
“她只是做出了和你不一样的选择。”她扬起手臂打量着，似乎很满意现在这年轻的身体，“我给了她想要的长生，而她献出自己的身体为我所用罢了。”
“我不信。”
虽然七月跟阿宁算不上多熟悉，但人和人的骄傲是相通的，也许阿宁做事有些不折手段，但这不会成为她为了长生而出卖灵魂的理由。
见骗不过七月，阿宁的俏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她阴狠地笑着，“不信又如何，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我，不是她。”
“你千里迢迢到这，就是为了见我，展示你夺舍的肉身？”
七月无意为阿宁报仇，覆水难收，从阿宁选择进入陨玉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结束了。但让七月无法理解的是，以姬寒和西王母的关系，仔细论下来，说仇人都是轻的。
从塔木陀到巴乃，两者之间的距离足足有上千公里，西王母占了阿宁的身体，不好好躲起来享乐，跑到这荒山野岭找她这仇人做什么？m.miaoshuzhai.net
回忆下来，七月皱眉猜测，“还是你想为玄女报仇？”
据七月所知，青鸾并不是擅长战斗的种族，要不然当年西王母也不会笼络腾蛇一族为她镇守西荒，保家卫国。
阿宁，不，西王母站在七月的身前，按下她握着承影的手，语调平和，“你的大周亡了，我的西荒也成了沙海，无论是什么样的仇恨都敌不过漫长的时间。三千年过去了，寒殿下脾气还是那么烈，你确认，你家那只小麒麟会喜欢你现在这模样吗？”
“张起灵？是这个名字吧？”西王母和七月并肩站在一起，转头看向山脚的营地，“可惜了，这名字的灵太轻，你那只小麒麟的魂太重，压不住他的命。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一生孤苦，孑然独行。”
手指成爪，抓向西王母的喉间，西王母连连后退，躲开七月的攻击。
西王母看向七月，只见七月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感到窒息的杀意，声音更像是淬了冰一样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张起灵是七月的逆鳞，容不得人算计。
“我可以帮你。”西王母学习着普通人的微笑，想让自己看上去友好一些，“听说你们在找一座极为罕见的古楼？麒麟一脉的群葬墓穴？”
西王母移步到悬崖边上，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湖水四周的一切和周围的山势。
“听闻周朝的人擅长卜卦，寒殿下可曾了解过风水？”
这里的风水相当特别，呈现一种群仙抱月、吸风饮玉的格局。
西王母精通奇门八卦，对风水一道也是了如指掌，“寒殿下可知有哪两种湖里可能有龙？”
这里的龙并不是指七月的血脉，而是风水上的龙脉。
“不知道。”七月垂下手臂，压下心中的杀意，只是掌心的承影仍未归鞘，“说来听听。”
“你看那边的山头，树木摇曳，但这里的湖面上平静如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说明这个地方，如果风吹入的方向不对，是碰不到湖面的。”
“那又如何？”
“古往今来，只有两种湖里可能有龙。一是深不见底的，二则是无风起浪的。而这座湖，湖面平静，说明这个湖静谧，无风起浪，说明这湖底连同着地下河。”
亲自潜下去过的七月自然知道这湖水极深，底部还连通地下河，西王母接着说道，“一般的风水讲究卧居清远，或者雄于领上，都是以山脉为依托，水脉为灵息，以求长存永固。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这些山里真的存在着一座古楼，事情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七月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这湖里有龙，湖边的山脉就是龙的脊背，而这古楼修在了龙脊里，这可是断了风水脉，活生生在龙脉身上敲骨吸髓，凶恶非常。”西王母神色夸张地说着，用意味深长地眼神看着七月，“听闻寒殿下的血脉具象是一条青龙？想象一样，有人在你的脊背上挖了个洞，天天吸你龙气的滋味，感受如何？”
西王母的话让七月浑身发寒。
西王母又看了看下面的湖，做作地叹了一声，“这条龙脉已经死了。看来这就是为什么三千年后，先民灭绝，唯有麒麟一脉还能保持血脉力量的原因所在吧？“
“……不可能。”七月不愿意深想，这背后的真相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的那只麒麟，他的族人世世代代都将墓穴建造在龙脉之上，敲骨吸髓，吸光了龙气再换一条，一代一代不厌其烦地更换群葬墓穴，为了就是延续他们家族的力量，守卫他们的秘密。”西王母语气愈发刻薄残忍，对七月痛苦的反应极为满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
“麒麟一脉从三千年前起，就在不断地物色天下龙脉，他们族人为了自身血脉力量的延续，不知道毁了天下多少的龙脉，惊扰着世间无数的亡灵。是他们让这天下的灵不得安息，也是他们让你脚下的土地充斥着混沌而邪恶的力量。姬寒，三千年前，你就喜欢麒麟，三千年后，你还是选择和张家人相守。寒殿下，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人，张起灵的命太重，他身上背负的是这三千年来的罪孽，你救不了。”
“是吗？”
西王母突然发现七月的声音冷静了下来，她转头看着七月，发现她用一种极为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当然。我骗你干什么？”
“如果你没骗我，不如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我乃天下奇门八卦的祖宗，我……”
“说实话！”承影再次对着西王母的咽喉，七月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你把我引到这，就是为了告诉我，张起灵背着一身的罪孽吗？你不如睁大眼睛看看我，仔细看看我手上的血，有没有你西荒子民的血，看看我背后的亡魂，是不是都是你西王母的臣民？”
“姬寒，你可记得你是大周王女，天下人的掌上明珠！”
“明珠被你们毁了，姬寒死了！天下亡灵不得安息又与我何干？”
七月不是姬寒，她心里没有天下，只有张起灵。
闻言，西王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七月不解。
“我笑你。”西王母站直身体，用手指拂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她看着七月，笑着说道，“你跟那只麒麟一样，都是个疯子。”
“张起灵？”
“不，三千年前那个，是叫……”
“麒雲。”
“对，就是这个名字。”西王母伸手想要摸一摸七月的脸，被七月冷冷避过，她回忆着说道，“那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姬寒，你说你喜欢张起灵，是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他身上麒雲的影子？”
“姬寒死了！”
“是吗？那你又是谁？”
“我是……”
“没有姬寒，哪来的你？你这么想要割舍的，到底是姬寒的过往，还是对麒雲的感情？”
“你在胡说什么？”
“是啊，你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西王母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七月，好像她错过了什么，“我突然不想说了，因为我发现……原来无知才是最大的悲哀。”
“你没有选择，不说我就杀了你。”
七月的威胁对西王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她依然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你可以试试。”
说话间，阿宁的嘴角突然向两边裂开，以一种非人类的弧度张大着嘴巴，露出了一排血色的獠牙，这个模样正对着七月，七月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喉咙深处，藏着一只猕猴一样的生物，这猴子没有皮，浑身血通通的，寄生在阿宁的咽喉处。
这一刻，七月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青鸾一族，从没有夺舍的能力。
【昆仑之弱水，非乘龙不得至。有三足神乌，为西王母取食。】
西王母从没有夺舍过阿宁，也没有从陨玉中走出来。走到她眼前的只是一具被寄生的阿宁的身体，那只血淋漓的‘口中猴’就是古人在无数诗歌中曾歌颂过的‘青鸟殷勤为探看’的西王母的信使——青鸟。
“青鸟？”
“见过寒殿下。”青鸟张着血盆大口对七月行了一个优雅的见面礼。
“你刚说的这些就是西王母让你给我传的信？”
“不。”青鸟伸出双手把血淋漓的嘴巴合上，闭合后她摇晃着头颅，在重新适应着身体，若无其事地说道，“西王母想让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这个世间从不存在真正的长生，所有的事情都有相应的代价。这是天道，是谁也无法改变的铁律。”
“我知道。”
“西王母为此付出了永世都无法离开陨玉的代价。”
“……”
这一点七月在很早之前就猜到了。
“三千年前，穆天子西行，带着大周王师来到西荒。那时候每个人都对长生孜孜以求。事到如今，这些人都已然魂归故里，长眠地底。”
“……”
“唯独对长生不屑一顾的寒殿下你，如今却得到了真正的长生。那么你呢？”
“什么？”
“姬寒，你永生的代价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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