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墓室夹在两座山的中间,悬在半空之中。
从地面抬头看去,这是一艘非常古老的木质古沉船。这艘船的解体程度非常严重,木头的船身完全破碎,已经炭化。古船的上层结构已经不复存在,但隔舱还未被完全腐蚀。
七月站在沉船的船头等着张起灵,见他跟了上来,便从船体裂缝里猫腰走了进去。
一进去,船身上的泥巴就不停地往下掉。
七月毫不在意,她似乎对墓室的结构非常熟悉。张起灵在后面跟着她,两人沉默很快就来到了船体中部的一个舱门前。
经过漫长的岁月,木质的舱门已经完全起不到任何防护的作用,七月站在前面撩起裙摆一脚踹开舱门,顿时尘土飞扬。
等了好一会,灰尘才慢慢落下。这时候七月反而一点也不着急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起灵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都说专业的事要请专业的人来做,张起灵,请。“
这一处的船舱跟外面风化的船体不一样,用的木材非常特殊,所以整个墓室的保存状态还算好,走进去后就看到墓室的中央有一大一小两个棺椁,棺椁整体密封完好,大的那个上面绘制了大量连贯且复杂的花纹和图腾,依稀能看到日月星辰,山河虫彝,上方是青鸟腾飞,下方是游龙戏水,端是威严富丽,显赫尊贵。而小的那个就有些奇怪,一来它的尺寸跟旁边的巨大棺椁一比差距明显,一看就不像是能放下一个正常人的大小,与其说是棺材,反而更像一个匣子;二来它上面的花纹跟另一个精美繁复相比就显得异常简单甚至诡异。
大部分的棺材上刻着的花纹虽然图案各有不同,但都寓意着美好和祝福,希望逝者能入土安眠早登极乐。但这个不同,上面雕刻了两条龙争斗的场景,仔细分辨地话,应该是一条腾蛇,一条青龙。腾蛇将青龙踩在身下,利爪正剖开青龙的背脊,想要抽筋拔骨,恶毒非常。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我自己的棺材,这画有点意思。”七月蹲在那个长方形的小匣子前观察了会,退后两步,对着张起灵指了指那棺椁,“请吧。”
这种在当事人面前开棺的经历,就算是张起灵探过这么多回墓,遇到过数不清的机关陷阱,也从未有过。www.miaoshuzhai.net
不过,虽然场面古怪,但张起灵的手放到匣子上时,连抖都没抖。
他那奇长的发丘双指缓缓摸过棺材表面,很快就摸到一处特别的凸起,用力按下,整个匣子应声开启,缓缓在他眼前打开。
匣子里并没有七月的尸身,就像张起灵猜测的一样,是一个衣冠冢。
一套华服,一把剑和一块玉佩。
在接触到空气后,那衣服上的颜色很快褪去,没一会就已经完全风化破碎了。
七月走上前,拿起宝剑。
张起灵只听见一声嗡鸣,长剑出鞘,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淡淡的蓝光,是一把绝世宝剑,就算历经三千年,剑刃依然锋利无比,刃如秋霜。
“此剑名为承影。”
七月抚摸着剑身,显然对这把剑的感情极深,“好久不见,很抱歉把你留在了这里。”
说完,她又拿起了那块玉佩,这玉佩跟现在常见的和田玉不同,是一块极为罕见的黑色玄璧,玉璧一面是阴刻云纹的青龙图,另一面只有一个字,是大篆的寒。
显然这才是七月记忆中的那件带了多年的贴身之物。
她拿着玄璧把玩了一会,递给张起灵,张起灵神色惊讶地看着她,七月满不在乎地笑笑,“送给你,不要就扔了。”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七月回身移步到另一座巨大的石棺前,整个人的气息都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这一次,七月没有再说什么专业的事要请专业的人这样的话,反而又是一脚横踢,直接掀开了棺材盖。
棺材撞击在船壁上,已经腐朽的船身震了一震,似乎启动了某种机关,整个墓室四周纷纷亮起幽绿色的磷火,鬼影憧憧,哀嚎遍野。
七月看不上这种吓唬人的把戏,只见她单手持剑,直指石棺,气势逼人。
“季泽,姬寒来了。三千年前的债,我今日来讨。”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咒语,话音未落,一只渗血的手掌慢慢地从棺材里伸了出来,就听见从棺内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一具像被剥了皮的血尸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那血尸瞪着两个没有眼睛的空洞眼神看着她,喉咙里不断发出急促的咯咯声,竟然像是真的认出了七月是谁。
“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堂堂腾蛇一族的少主越长越像条蛆了呢?”七月神色嘲讽地看着那具血尸,“这就是你说的长生?简直可笑。”
血尸暴起,七月提剑迎上,丝毫不惧。
张起灵虽然不知道七月跟这血尸有过什么样的恩怨,但血尸暴起攻击七月,容不得他去思考,握着黑金古刀向血尸斩去。
“怎么,季泽,你不是想娶我吗?不如你睁大你的蛇眼看看,现在我体内种的是谁的血?”
那个名为季泽的血尸似乎真的保留着部分的神志,他听完七月的话后,整个尸体都变得暴怒起来,竟然放弃了七月,转头向张起灵扑去。
七月根本不给它这个机会,双手握着承影挡住血尸的去路,脚下步伐变幻,丝毫不让,护在了张起灵身前。张起灵又怎么会在原地等着七月来保护他,只见他闪身来到血尸背后,黑金古刀从上斩下,一刀劈在了血尸的背上。
血尸怒而大吼,只听七月继续说道,“季泽,你活着的时候我能杀你一回,死了我照样能杀你第二回。”
说完,七月翻身退后,手中承影亮光一闪,白虹贯日般从血尸的口中直插入他的体内,只听一声惨烈的嘶鸣,血尸身体快速抖动起来,没一会就彻底没了声息。
七月一脚踢开血尸,拔出承影,只见剑身上还刺着一条黑蛇,那黑蛇蛇头狰狞,身侧长有一对薄翼,看上去邪恶异常,只不过已被七月刺了个对穿,死地透透的。
看着这蛇,七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显然唤醒了她某些很不好的回忆,她神情厌恶地将蛇尸甩开,小心翼翼地擦净承影剑身上的毒血。
杀完血尸后,张起灵望着七月,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好一会,七月才抬起头来,看见张起灵的眼神,她还是笑笑,“还想听故事吗?我怎么死了的故事?”
张起灵摇摇头,他对七月过去的好奇远远比不过对她这个人的担心。
这一次,七月的笑意真实了几分,她看了眼已经要摇摇欲坠的墓室,也不知从哪又找了些酒罐过来,洒在船舱内,七月拿起火折子,一把火把这里烧了个干净。
“出去吧。有些事我会告诉你的,换一个方式。”
七月坐回了刚才的山岩顶上,跟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是带着张起灵一起上来的。
今天晚上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他们挖了个墓,杀了具尸体,烧了艘船后,月亮还是挂在天正中。
下方的沉船正熊熊燃烧着,早已炭化的船身有时候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足以将它覆灭。
张起灵看着七月的眼底倒映着火光,看着此时的她,又想起了曾经那个乖巧可爱的七月,明明是装的,但他从未戳破,而现在的七月,连装也不会装了。
“七月。”
“嗯?”七月回头,看到张起灵的掌心上放着几颗糖。
“对不起。”
张起灵,你答应过我的,会给我买糖。
七月还记得,张起灵在火车站为了救吴邪,拿她给的糖做暗器扔了个干净。从那之后,七月总是在他身边吵着,要他把糖赔给她。后来,到长白山上,七月眼看着张起灵身上那股离她而去的气息越来越重,她就闹得更勤,逼着他答应会回长沙给她买糖。
可其实,张起灵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她,是七月自己,天真的相信,他会跟她回去。
再后来……后来姬寒的记忆突然恢复,一片混乱中,七月眼睁睁看着张起灵进入青铜门,把她打晕在了门外。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糖。
七月拿过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着月色看着沉船默默地把手边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个干净。
大概是酒似乎给了七月足够的勇气,突然她转身坐在张起灵的腿上,纤细的手指滑过他那张七月爱慕到骨子里的脸,一点点往下,滑过他的胸膛,又落回到他的唇上,似笑非笑地问。
“张起灵,你可知道,在殷商地宫那会,为什么姬寒醒来后发现,她喝了你的血,会那样生气吗?”
张起灵摇摇头,姬寒口中的先民遗族和麒麟一脉离现在太过遥远,就算张家有着非常惊人的历史传承,但依然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记录。
七月好像喝醉了,张起灵只能抓住她乱动的手,不让她有更过分的动作。
“先民和先民虽然外形相似,都是人类,但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就像你是麒麟,你未来的妻子就必须也是麒麟,或者完全是个普通人。因为只有这样,你们的后代才有可能遗传先民的力量,也能保证力量的纯正。”
“不同种族的先民之间无法通婚,你可以理解为现代所说的生殖隔离,虽然都是人,但彼此体内的力量是互相冲突的,如果不顾血脉隔离而贸然结合,那么他们的后代非但继承不了父母的强大的血脉,反而会因为力量之间的相互冲突早早夭折。”
“但是,爱情这件事,不是能用道理可以解释的。总会有人选择跨越他们血脉之间的阻碍生活在一起。更何况,当时在朝廷掌权的都是各族先民,你知道的,婚姻跟政治总是分不开。”
“所以,当时就有人研究如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于是到殷商后期时,找到了一种有效的解决方法。”
七月看着张起灵,继续说道,“那种方法称为种血。”
不如你睁大蛇眼看看,我现在体内种的是谁的血?
刚才七月对那血尸所说的话,言犹在耳。
“种血的条件很苛刻,第一,它要求双方体内的力量不论是从先天到后天都必须不上相下,势均力敌。如果双方力量悬殊,弱者只会被强者吞噬,更谈不上结合。第二,它要求在种血的瞬间,双方必须同时动了真心,只有这样才不会受到反噬,血种才能顺利种下。”
“也是因为这样的特殊条件,所以在那个时候,很多相爱的先民都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昭告他们之间的爱情,作为他们忠贞不二的证明。”
“虽然条件苛刻,但种血的方式却异常的简单,只需要在两人动情之时,让其中一方心甘情愿喝下另一方的血。这样,被喝下血的那一方,他体内的血脉力量就会像一颗种子渗透到对方的体内。种血成功后,他们的后代就能够精准地遗传到被喝血的那一方的力量。”
“只不过,种血并非儿戏。每个先民一生都只能种一次血,无论是种给别人还是被别人种下,也无论他们两人以后是携手一生,还是会反目成仇,除了彼此,他们此生将再也无法拥有任何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我喝麒麟血!
姬寒的话在张起灵脑中响起,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七月俯身贴在张起灵耳边说道,“姬寒生气,是因为她在体内,发现了你的种血。”
张起灵听见了体内那根绷紧的弦断裂的声音。平生第一次,他只觉得慌乱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轻柔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响着,宛若妖魅,“张起灵,你的血在我的身体里。无论你再不愿意承认,可你的血比你的人更诚实,张起灵,你喜欢我。我告诉过你,因果相缠,宿命牵连,你我的命运早已缠绕在了一起,这一生我们都分不开。”
“……”
“这一次是你自己来找我的。”
张起灵失神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觉,接着贝齿滑过,一丝血腥味从口中传来。
七月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眼看着一头青色麒麟从他身上一点点浮现,她说道。
“忘了跟你说,种血之后还会有个无关紧要的副作用。不过,你会知道的。”
……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的夜特别的长,月色特别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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