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胖矮的身子一缩，慢慢回头，赔了个干巴巴的笑：“常掌柜这话……”
话没说完，那边肖耳已经不容辩驳地扯下了地上人遮着脸的手。
有对芙蓉堂相熟的食客立刻惊呼：“——这不是芙蓉堂的小二吗？！”
常璃迎着众人目光走到门口，她身形纤瘦、肩背却挺直，瞧着便是一副坦荡之姿，和曹掌柜的大腹便便、缩手缩脚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才，诸位可都瞧清楚了？”常璃声音清越，让店中上下、门口排队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纷纷点头。
“这两个人并非中毒，却是被人指使，想要污蔑我一介弱女子和我的美味居。日后若是对簿公堂，诸位便都是祝我伸张正义的义士了！”
底下众人受她鼓舞，纷纷振臂：“好！！”
常璃趁热打铁，顺势宣布：“好！我便在此提前谢过诸位，今日美味居饭菜，都打七折！”
这日的美味居生意火爆，关门的时间比往常还晚了半个时辰。
而这日的芙蓉堂生意冷清，迫于往来之人的各色异样目光，午后便早早关了门。
常璃一回总店便召来还没走的任七，同他商量：“任大人可否这几日歇在店里？”
袖子里的小龙忽然动了动，被常璃紧张地按住。
“……为何？”
“我这几日可把国相府得罪完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怕他们夜里找上门来。二楼最外还有一间房，同我们女眷房间很远，大人尽可安心歇下。”
任七有些为难。
虽说太子确实吩咐让他留在此处，保美味居安宁，可到底店里只有两位女眷，思来想去都有些不大合适……
“肖耳这些日子也歇在店中，就在你隔壁。”常璃补充。
任七这才放心：“好。”
“噫——唔。”小龙在常璃手掌之下挣扎，最后被她手掌按住了脑袋，叫声都吞回了腹里。
任七陡然警惕，耳朵跟着动了动：“方才是什么声音？！”
常璃把胳膊藏到身后：“唔，这两日总是有只野猫来厨房蹭饭，可能是那只小野猫吧？”说完也不等任七反应，转身蹬蹬跑回自己房间。
门一关，小龙便从袖子里钻了出来，飞到常璃面前和她平视。
常璃跑的急，这会儿有些喘不上气，到桌子边上咕咚灌了杯水才缓过来。
她瞪着面前的小龙，颊边都是跑出的绯红，眸子水盈盈的：“你方才怎么回事？”
陆应禹绕着她飞了一圈，原本有些躁郁的心情被这一句话按了下去，忽然也有些迷茫。
他方才是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任七吗？我请他住下你不高兴？”常璃尝试着和小龙沟通。
她朝小龙摊开手掌，看着它慢慢落在她手掌上，还下意识低下脑袋贴了贴她掌心，忍不住柔软了语气：“崽崽知道躲人了，我替你高兴。不过任七是好人啊，你看他话也不多、活干的也漂亮……”
陆应禹挨着常璃手掌的脑袋忽然就有点无处安放，空落落悬在那里。
常璃还在继续数：“人也可靠，瞧着挺老实，他上次自己还说家里有订婚，是个专情的好男人……”
陆应禹“唰”的一下忽然从常璃掌心飞了出去，落在了床头。
龙躯里的那颗心脏比人类心脏要更强装、更坚实，却也更容易跳的过分用力，令他血脉贲张，逐渐显露出赤红龙瞳。
窗外忽然传来雨滴砸在门窗上的噼里啪啦，还有轰鸣闷雷声从万丈高空中传来，动静沉闷且压抑。
“下雨了？”常璃惊讶地看了眼窗外，凑过去关了门窗，然后趴到床前，照着小龙脑袋亲了两下：“崽崽不怕，就是打雷而已。”
陆应禹龙瞳一眨，岩浆般的赤红瞬间褪去，恢复了一双黑瞳。
他的尾巴不受自己控制地甩了甩，轻轻打在常璃侧脸。
窗外，乌云转瞬散去，轰鸣雷声彻底消息。
不过常璃并没有注意窗外，她忙着安抚龙崽，顺着它长长的脊椎，一节一节地轻柔抚摸。
常璃盯着它的尾巴，抿着唇压抑着笑。
撸龙和撸猫真是没差了，都是闭着眼睛一副高冷样子，但是一看尾巴就知道它有多高兴。
“啧，小傲娇。”常璃用手轻轻戳了戳它的尾巴。
尾部敏锐，被常璃一戳便往旁边打去，拍到了陆应禹自己身上。
他睁开眼一扭头，却见自己的龙尾左摇右晃，仿佛是某只见了主人的驯服狼尾。
陆应禹花了两息时间，才确认这是他的尾巴。
然后他又花两息时间，确认自己短暂地失去了对尾巴的控制。
在夺回尾巴和继续感受常璃身上那股舒适的气场之间，陆应禹理智又冷静地选择了后者。
大约……常璃身上有着某种灵气？
于是他面无表情抬起一只后爪，踩在了自己的尾巴上。
终于不摇了。
——当常璃抿唇忍笑摸着龙脊时，陆应禹如是想。
他却未曾发觉，自己的脑袋也不受控制地朝常璃手指方向倾斜而去。
……
事实证明，常璃对芙蓉堂的预测没有错。
只是出现了一些小的偏差。
比起自己动手，芙蓉堂和其背后的李彤似乎更偏爱借刀杀人，因此这日一开门，看见熟悉又久违的几张面孔——常子铭一家时，常璃已经丝毫不意外了。
不仅毫不意外，她甚至早有准备。
常璃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书，抽出柜台上的笔，塞到一身狼狈，风尘仆仆的常子铭手里：
“常大人来的正好。这是衙门的文书，我去问过了，咱们分家之后，我母亲的嫁妆应当是有一半要分与我的，折算下来大概是……啊，写在这里了，是两百两黄金，这里有衙门的印章——当然，常大人你肯定认识的。
这里写着，要么将我母亲陪嫁的铺子归还于我，要么给我两百两黄金。常大人今日带银钱了吗？”
两手空空而来的三人愣在原地。
唆使他们回来的那人只说，常璃如今正是得意，当让她报答养育之恩，却没说……她手里居然有衙门的文书啊！
“二十日之内拿不出来，衙门可会捉您去行杖刑哦。”常璃好心提醒，“八十下。”
常碧一路过来，走的腿都要断了，自己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干枯裂开的嘴唇，声音嘶哑：“便是有这文书，你难道就不需要报答父亲养育之恩吗？！养育之恩大于天啊！”
常璃怜悯地看她一眼，并没回答。
常碧总是轻易能被她淡然中带着蔑视的态度激怒的，这会儿扔开水杯就要过来撕扯常璃，被店里的人架着胳膊抬了出去。
常夫人也一反常态，不再那么宝贝自己闺女，反而全程只是冷冷瞧着常碧被制住。
常璃对常子铭弯腰做了个“请”：“我等常大人好消息。”
常子铭如今早丢失了文人墨客的风流傲气，也彻底没了京城朝官的恃然威严。他脸被日光晒得黝黑，胡子团在一起，衣裳上沾着灰，分外狼狈。
他面色复杂地定定看了两眼常璃，眼中厌恶、悔恨、蔑视一闪而过，最后都归于沉寂。
“你不像你母亲。”
常璃歪了歪脑袋，慢慢勾出一个清冷的笑。
“若似她，好人也不能长命。”
世上母亲总是望儿女好的。倘若原来的常璃能够硬气一些、将自己该得的捏在手里，不让后母和庶妹骑到头上，相信那位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替她高兴的。
常子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下次常大人找上门来时，希望你是带着二百两黄金来的。”常璃在他身后冷冷补充。
他们一家三口走远时，常夫人挖苦常子铭的声音随之传来：“夫君若是早听我的，何必来受这白眼狼一通挖苦？开了这么家铺子，却还同你要那二百两黄金呢……”【妙】 【书】 【斋】 【妙书斋】
“住嘴！你个愚妇，知道些什么？！”常子铭咬牙切齿呵斥她。
回答他的是常夫人陡然拔高的声音：“愚妇愚妇，你除了这般骂我，还会做什么？连累我也大老远农庄赶来，凭白受这破气！你若保得住官位，何必去锄那田地。是了，你连种田都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官老爷不成！如今都……”
“愚妇！愚妇！……”
“爹娘，你们别吵了！先帮我想想办法，李大人还在等着娶我！……”
这一家三口，终究是这么疯疯癫癫地走远了。
常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初夏的晨光打在她身上，罩了层朦胧的光圈，衬得美味居陡然不似凡间。
“我去加身衣服。”对站在身后满脸关怀的阿桐说了声，常璃上楼回了房。
如今早餐已经不需要她操心，倒是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或者再歇一歇。
房门一关，小龙便从她袖中飞出，落在她脑袋上。
常璃发丝乌黑，被阳光晒得暖和极了，小龙栖息其上，舒服得微微眯了眯眼睛。
常璃脱了力地往榻上一躺，盘在头上的小龙顺势被甩了出去。
它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银白弧线，然后静静落在常璃枕边，目光盯着常璃阳光下剔透白皙的侧脸、阳光下发着光的小小鼻尖。
常璃闭着眼，想起深呼吸联系，从胸肺腹腔中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然后一组练习完成，她猛地一个翻身，把脑袋埋进了陆应禹盘起的身躯中，深深地、用力地蹭了蹭。
不知被常璃蹭到何处，陆应禹忽然蜷了下龙尾，“啪”的一声，在常璃颊边抽出一道淡淡的红痕。
常璃却没有在意。
她的多巴胺在迅速分泌。
等她抬起头时，方才楼下带来的不悦已经烟消云散，她满脑子都是“小龙真好吸”的想法，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唉，还是你最好呀。”常璃点点小龙脑袋，低低感叹。
省心又乖巧，不吃不喝也养得活，平时就盘在胳膊上……她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比小龙省心的人或者事了。
陆应禹盯着常璃颊边被自己尾巴抽出来的淡淡浅红，那颗强装的龙族心脏，忽然就被常璃仿佛带着钩子的轻柔语气带着，跳得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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