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晗升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伸出手去接，雪花落到他的手心中，过了好久才融化。
忽然，他心狂跳，眩晕感袭击大脑，浑身发冷并不受控制地蜷缩，他连忙将桌子上的暖炉放在手中，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等待着这一阵疼痛结束。
须臾，他额间皆是汗水，脸色苍白，嘴唇无色，他艰难地伸出手，看着手心，声音轻微道：“这雪，有点伤人啊……”
玉鸢尾的话在脑海中想起：“从今往后，公子只能以草药为食，不能碰凉，不能大喜大悲……”
他看着躺在榻上的男子，脆弱道：“大人，晗升要坚持不住了啊，快醒来吧。”
室内安静，唯有木炭灼烧的声音。
“今天是第一百三十五天，第一百三十四条命……”
他说着，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裹好自己的鹤氅，带上厚厚的帽兜，手拿着暖壶，推开房门，踩着松软的雪走进药房。
云鹤又一次飞来，他盘旋在上空，啼声哀伤。
过了好久，久到初阳西下，黄昏未晚。
药房的门被忽然推开，须臾，少年踉跄地从屋中走出，他手稳稳地端着药，缓慢地朝着杨独卿的屋子去。
明明很近的距离，却难如登天。
终于走到榻边，摸着有些温热的药，他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没凉。”
他将药细心地喂给他，最后俯身吻了吻男子的唇，眸光温柔，忽然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将药碗放到桌面，快速掀开被子，抱着杨独卿，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住，只漏出模糊的轮廓。
“小宝，一起出去吃顿饭啊！今天过年啊！”
“我不去，我要陪大人。”隔着被子，他的声音有些发闷。m.miaoshuzhai.net
“不是吧，你好歹也出去走走啊！一直窝在床上，快起来，灯哥陪你堆雪人！”
“不要！我不要当电灯泡！”
关之舟：“……”
“那就我陪你，我让卫雎出去，好不好？”
“不要，我要大人！”
关之舟：“……”这熊孩子！
“小宝啊，国师也不是你看着他，他就能醒的啊，你总要出来走走啊！”
欧晗升不理他，他窝在被子里，因为心跳有些快，情绪不稳，眸子绿光微弱地划过。
关之舟凑近，道：“小宝，你是不是又瘦了？”
“想大人就瘦了，以后会胖回来的！”
“不是，你三句离不开你家大人了是吧！”关之舟挽起袖子，打算将他拉起来，他道：“你今天必须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欧晗升死死抓住被子，让关之舟没辙。
被子下，欧晗升的眼眸全然变绿，额间冷汗连连。
关之舟也拽不动被子，他也没有用全力，叹口气，道：“那你年夜饭也在这儿吃？”
“嗯。”
关之舟：“……”
“行吧，你在一旁吃，你家大人在一旁闻着味儿！”关之舟扶着额头，道：“等着我给你拿饭！”
“嗯！谢谢灯哥！”
“呵呵，叫的真好听！”
“灯哥最好了！”
“老实等着！”
“嗯！”
关之舟叹气离开，将房门关好。
欧晗升听着房门关闭的声音，仔细听着外面的脚步渐行渐远，他呼出一口气，按住心脏，试图让紊乱的机制变得协调。
他没有力气再起身了，很累，宛如刚经历一场酷刑，他乖巧地窝在杨独卿身边，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看，这人被他捂热乎了，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在他身上汲取温暖。
这般想着，他弯起唇角，心中自豪。
玉鸢尾敲门，道：“欧公子，今日的药膳。”
“放进来吧。”欧晗升声音疲惫道。
玉鸢尾进门，看着他憔悴的模样，道：“公子没有必要每天取药，隔几天取一次便好。”
“有什么区别吗？”
“至少，不必日日遭罪。”
“没关系。”欧晗升笑道：“我一点也没觉得遭罪，我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玉鸢尾向来没有同情过任何病患，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但是她却为这个少年心疼。
“若兰姑娘不去守岁吗？”
“嗯，待会儿就去了。”
“那你快去吧，待会儿让灯哥见到就不好了。”
玉鸢尾欲言又止，道：“欧公子，你，瞒不了多久的。”
“能瞒多久就多久吧。”欧晗升转身，对她笑道：“若兰姑娘要帮我保密啊，千万别卖我！”
“好。”玉鸢尾笑道。
她走出房门，看着院子中的云鹤，心中难言。
欧晗升下地，将桌子上的药膳拿过来，看着这一盘盘全是墨绿色的食材，眼中没有情绪，他将一碗乌黑的药汤喝下，然后夹起不知名的草啊，花啊往嘴里塞。
他要快点吃，不然一会儿灯哥就回来了。
幽灵从他怀中走出来，看着满桌子的药膳，捂着蝎尾，它的蝎尾上有一根线，这根线链接在欧晗升的里衣中，很明显，他被囚禁了。
幽灵：宝哥，啥，时候，放我，啊？
欧晗升吃完药膳，擦了擦嘴，道：“再等等吧，我怕你说漏嘴，辛苦你了啊，以后我会给你和小碧牵线的！”
幽灵：……
幽灵：宝哥，值吗？
“当然值得！”欧晗升笑着，眼中充满着希望，道：“你看大人就要痊愈了，以后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了！他武功那么厉害，一定能够随心所欲，活得潇洒自在！”
幽灵没有再用精神力与他交流，它回到他的怀里，抱着蝎尾熟睡。
这种复杂的感情，它不懂。
关之舟拎着两桶饭盒来到欧晗升房间，他也没敲门，打开屋子门就将两桶沉甸甸的饭盒放到地上，发出嘭的声响。
看着依旧窝在被子中的欧晗升，他抹了把脸，道：“赶紧起来吃饭！”
“我要和大人一起吃！”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发出。
关之舟额头青筋突突，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他总有种儿子有了媳妇忘了爹的错觉，这几天的欧小宝简直能气死个人！
他辛辛苦苦给他带吃的，结果他拿着佳肴的去和心上人独处，把他这个爸爸置于何地！
“灯哥~，我想要和大人一起。”
“你撒娇也没用！有你这么粘人的吗？”关之舟气不打一处来，道：“就算你是异能者，你也不能这么糟害你的身体吧？咱俩数数，你都几天没出门了？”
关之舟拿起小板凳，就坐在床边苦口婆心道：“从我九月份回来你就躺在床上，现在都除夕了，一百多天啊，你躺了一百多天！”
“你干脆缝在床上得了呗！”
欧晗升不吭声。
“不是，小宝，你是不是青春叛逆期到了啊？”关之舟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没辙。
他也没养过孩子啊，哪里知道怎么和青春叛逆期的孩子沟通！
欧晗升依旧不吭声。
“你，你！”关之舟气呼呼道：“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不起，灯哥……”
关之舟听着他软软的声音，心下没辙，他知道他心里苦，深爱之人一直沉睡，若是他，他也会寝食难安，但是身为朋友，过命之交的朋友，他不能看着他日渐沉沦。
关之舟叹气，道：“小宝，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出来吧，好不好？”
欧晗升窝在被子里，鼻尖泛酸，他默默地流着眼泪，声音闷闷道：“灯哥，我会出来的，但是现在我不想出来，你可不可以不要逼我？”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可晗升没勇气将一切告诉你们。
“小宝，无论出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有事大家一起分担，别自己一个人扛，会累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声音哽咽。
关之舟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欧晗升颤抖的身子，轻轻道：“那我走了？别哭鼻子了，大过年的。”
“嗯，灯哥新年好。”
“哎，你就算拜年，我也不会给你红包的！”关之舟笑道。
欧晗升破涕而笑，道：“什么啊，灯哥一点都没变！”
“当然没变了，钱这种东西，我对它的爱是不会变的！你快点打起精神啊，我们到时候管苏大白要钱去！”
欧晗升笑道：“好！”
……
“今天是第一百四十五天，第一百四十四条命。”
他将药喂给杨独卿，躺在他的身侧，再也没有醒来。
……
“小宝！小宝！欧晗升！”
谁？谁在叫他？
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着一脸担忧的灯哥，环顾四周，见玉鸢尾站在一旁，眼中也充斥着担忧，卫雎垂着头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沉默。
“我，怎么了？”
关之舟双目赤红，怒道：“欧晗升，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
“你给老子说实话！”
欧晗升低着头，道：“灯哥，我只是在救命。”
“救命？”
“对。”欧晗升转头，看着身旁的男子，道：“救我的命。”
“你说什么屁话呢？你都没命了，你管这叫救命！玉鸢尾都已经告诉我了，你当自己是神仙吗？你有几条命啊！”
玉鸢尾垂下头，有些歉意自己没能守住秘密，但是，她真的不想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关之舟有些暴躁不安，他无法平息心中的怒火和担忧。
“灯哥！”欧晗升握着他的双肩，让他看着自己，道：“你听我说，你知道我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关之舟看着他坚定沉着的目光，忍耐住心中的暴怒，听着他继续讲。
“你能体会到每个早晨在惶恐中苏醒，心惊胆战地听着枕边人的心跳，唯恐这心跳声停止的恐惧吗？你能体会到每日看着心上人奄奄一息随时要离你而去的不安吗？你又能体会到看不见希望，只能认命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结局的不甘吗？”
“晗升每日活在绝望中，已经变得不认识自己了，所以我在救命啊，在救我的命！”
关之舟听着这些宛如海浪般向他涌来的话，快要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这就是你的追求？”他指着床上的男子，红着眼问道。
“晗升生死不惧，惟愿大人安康！”
“灯哥你该懂我的，因为你也有爱着的人啊！”
那一刻，关之舟很想逃，很想离开这里。
“小宝啊。”关之舟声音沙哑道：“你真傻。”
可是都说傻人有傻福，小宝的福气呢？
“灯哥，我不傻，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大人，也知道这人最后的结局会是离他而去，所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打算随他而去了，可惜，没想到自己异能竟然会升级如此之快。
也很幸运，不枉他日日养心，倘若这颗心能够救活所爱之人，那他甘愿献心，在所不辞。
因为他的心之所向就是那轮明月啊。
“我们该拿你怎么办呢？”关之舟红着眼，摘下眼镜捂着脸道。
“你们只要支持我就好。”欧晗升微笑道。
“支持个屁！”关之舟奋力擦着眼泪，狠狠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告诉苏大白，他马上就能飞回来！”
“所以，灯哥你要帮我保密啊。”
“老子凭什么帮你保密！”
欧晗升笑了笑，思考道：“那下次你和队长打架，我帮你？”
“去一边去！”
“谢谢你啊，灯哥。”
关之舟离开房间，他漫步在雪地中，卫雎跟着他身后，他们来到长廊，看着那片雪地，记得去年他们还在一起打雪仗呢。
“哎……愁人啊。”
卫雎走在他身后，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呢？”关之舟自嘲地笑着，看着眼前的男子，再次叹气。
若是这人没了，他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
“阿舟，我不会允许你受到伤害，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卫雎抓着他的手，郑重其事。
“知道了，干嘛这么严肃！”关之舟不想再去想这伤感的话题，他挠头道：“过几天出城看看有没有养心的药，去搜刮搜刮！”
“好，我陪你。”
……
远在边境的苏瑜看着来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陆铭凑到他身边，问道。
“关灯泡得心脏病了？”苏瑜现在说这句话都有点怀疑，道：“他跟我说在这里给他收刮些养心的药。”
“那孤派人去问问吧。”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他得心脏病？”苏瑜挠了挠头，拿起笔给他回信，让他在信上说清楚些。
过几天他接到回信。
信上：
“那什么，最近做的有点多，你懂得，嗯，心脏受不了，所以你帮我找找养心的药，嗯，就这个样子。”
苏瑜将手中的信握紧，眼中充斥着怒火，这个老不正经的玩意！
做得多！亏他也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真想飞过去挠死他啊！
“阿瑜？”
“干什么！”
陆铭见他炸毛，有些微愣，小心翼翼道：“就，该吃饭了。”
苏瑜闭上眼睛，捂着脸道：“抱歉，失态了。”
“阿瑜，你脸好红啊，怎么了？”陆铭上前，想要看看他手中的信。
“没什么！吃饭，去吃饭！”苏瑜连忙将信丢到空间里，拉着陆铭往外走。
往外走的过程中，苏瑜，支支吾吾道：“大铭，问你个事。”
“你说。”
“那个，就是，做，做那个的时候，会，会，会得心脏病吗？”
“嗯？”陆铭疑惑，他没懂苏瑜的意思，问道：“做何事？”
“就……”苏瑜满脸通红，一双眼眸带着些水润，声音细小道：“那种事……”
陆铭观他之态就明白了他说的意思，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心中发痒，摸着他的头，安抚道：“怎么还是这般害羞？”
苏瑜瞪着他道：“我乐意！”
“别气，阿瑜怎样我都爱。”陆铭笑着说。
“所以，到底会不会得心脏病啊！”
“嗯……这种事确实会心跳加快，甚至有些不受控制。”陆铭这般说着耳根也有些发热，这种事，根本就不是大白天该探讨的话题！
不能想了，他怕自己没忍住将少年扛会营帐中。
……
“今日是第一百五十天，第一百四十九条命。”
欧晗升将药碗放到桌子上，裹紧自己身上的大氅，仰头，望着天边的圆月，道：“今日元宵节啊，上元佳节，阖家欢聚，大人真的不醒来与晗升团圆吗？”
他看着天边的月亮，祈求它把大人还给他。
圆月挂在天空，月光照耀在床上的男子身上，为其镀上圣洁的光晕，光线明亮，床上的男子微微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清冷俊逸的眼，微微侧头，望向月夜下的佳人，声音缥缈。
“晗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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