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炀费力睁开一线的眼皮，眼前猛然跳出许旻近在咫尺的大脸，这张大脸还有些叠影。
“这里是医院？”楚炀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简直要冒烟了。
许旻赶忙倒了杯温水给他：“是镇医院，你睡了五六个小时了。”
窗外天色暗沉，灰蒙蒙的一片。
他中午时分和杨雁见的面，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
几个小时里，足够杨雁把他黑得体无完肤了。
楚炀环顾了一圈周围，床边支着一根眼熟的输液架子，上面挂着一瓶药水，点滴顺着软管滴入他的手背。
许旻扶着楚炀靠坐在床头：“哥你没事吧？医生说你是什么药物中毒，你说晕就晕，吓死我了。”
楚炀慢慢喝着水，缓过来一些：“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是大韭菜的人，到剧组找我。”许旻扯过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解释道，“他怕你不认识他的人，不相信他们，所以来找我。”
楚炀一直没有回消息，陆时楠不放心。立刻派人来找楚炀，又担心这人不肯跟他的人走，于是想到了在沂阳跟组的许旻。
许旻接到陆时楠的指示，匆忙赶到商场附近。陆时楠派来的那人很机敏，一开始就发现两个鬼鬼祟祟尾随楚炀的人，总算抢在他们前面，先一步找到楚炀。
楚炀那时还有些清醒，见了许旻，强撑着，借他的手机把银行卡之类的挂失后，跟着就晕了。
楚炀在床边回了个神：“你没告诉他我在医院吧？”
“我……”
许旻一支吾，楚炀就晓得他肯定跟陆时楠兜了个底朝天。
“算了，你去帮我办下出院手续。”
楚炀边说边站起来，然而腿还在发软，往前一踉跄，被许旻扶住：“你要不再休息会儿？”
“不用了，我没事。”楚炀推开许旻。
许旻挠挠脑袋，按住楚炀：“大韭菜叮嘱我说一定要看好你，他来之前，不许你再乱跑了。”
楚炀：“他要来？”
许旻憨憨一笑：“你晕过去的时候，他打了我好几个电话……哥，大韭菜很关心你的。”
许旻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楚炀，楚炀刷到上面的最近通话记录，全是陆时楠的来电。
楚炀随即想到自己的手机，也不知这人发了多少消息。
楚炀用许旻的手机给陆时楠回了一条消息：【我没事，你不用来了。】
他消息发完不到半分钟，许旻手机里传出一道嗲嗲的夸张女声。
“欧尼酱，欧尼酱，电话嘎阿里嘛私①……欧尼酱……”
楚炀看看许旻，许旻两手捂脸，一脸痴汉笑，退出门口。
他电话里所有可以设置的功能，都是他一二三四五位的纸片人老婆。
楚炀接通电话，陆时楠一口暴躁的气焰，像喷火龙似的，要把电话都烧了。
“没事？！没事你他妈会进医院？”
“你手机呢？知不知道老子打了你几百个电话！”
“还有，那个敢勒索老子的傻逼是谁？！是不是你那个混吃等死的人渣大哥？”
“勒索？”楚炀抓住陆时楠话里的重点，无视掉其他问题，“谁勒索你了？”
“鬼特么知道是谁啊。”陆时楠别别扭扭的说道，“不过，你没事就行……”他顿了顿，啐了一句，“妈的，担心死老子了。”
楚炀盯着输液瓶，无波无澜的眼神里，浮过一层涟漪：“知道了。”
陆时楠傻问：“知道什么？”
楚炀：“知道你担心我。”
陆时楠：“……咳咳咳……”
“陆时楠。”楚炀浑然不知自己刚刚两句话，把陆时楠撩到了，心跳都错漏了一拍。
“干嘛？”陆时楠忙着堵心底蹦跶出来的，那些热燥的念头。
“你是不是认识沂阳的管事人？”
“那个破地方，谁认识啊。”陆时楠端着架子，假装从容，“不过……要是喵儿你的事，想要认识，还是可以认识一下的。”
楚炀应声：“那就麻烦你认识一下了。”
陆时楠“啧”了声：“现在知道你家铲屎官好用了。”
楚炀阖上眼，便能想象出电话对面，陆时楠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然习惯了从陆时楠口中说出“你家、铲屎官、喵儿”这几个词了。
楚炀问医生要了一份自己的检查报告单，就出院了。
回去前，他来到一家宾馆，冲了个澡，把人整精神了，才动身回村子。
许旻拦不住楚炀，想跟他一起去，被楚炀留下，这人说：“我没事。”
许旻围着他转悠：“哥你下午那样，可不像没事。”
楚炀眉梢淡淡的一扬。
许旻呆滞半秒，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记长音：“……懂了懂了，你是想等大韭菜来找你。”
楚炀：“？？？”
我是这个意思吗？？？
许旻心下连连重复，是啊是啊。
你脸上写着呢。
许旻把自己的一部手机给楚炀，这次跟组，他带了两部，怕无聊到打游戏打到没电。
之后，楚炀打了三轮摩的，回到村子里。
几近半夜，楚家的院子大门仍然大敞，门口挤挤艾艾的围了一群村民。
那些村民瞧楚炀的眼神里全透着古怪，让开一条通道给他，一个个躲得他远远的。
楚炀拨开人群，走进去。
杨雁瑟缩在院子的一角，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外套，低着头，不停的吸着鼻子。
杨兆，楚弘良，还有朱晓凡几人干站在她身边，自然而然形成两两对峙的情形。
楚弘良见到楚炀，二话不说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我打死你这个禽兽！”
楚炀还有点晕，没防备被楚弘良扇了一巴掌，脑子“嗡”的一下。
楚弘良的下一记耳光紧跟着扇下来，楚炀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与此同时，外面围观的人声悉悉索索的闹哄起来。
“果然是弓虽女干犯的儿子……”
“就是，就是，本性难改。”
“委屈了好好的一个姑娘。”
楚弘良手掌紧握成拳，狠狠的甩开楚炀的手：“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他指向杨雁，“你说，小杨好好跟你见面，你对她做了什么！”
楚炀还未开口，楚恺叼着根香烟，从门口进来，一张口就是风凉话：“呵呵。还不是没上成城里的姑娘，饿了几年，对自家镇上的人下手了。”
楚恺狞着脸，冲围观的人一吼：“滚滚滚。看什么看？再看，让流氓强你闺女去！”
他越是吼大声，却越是把大门拉开，誓有一种拉台看戏的架势，赶着观众进场。
杨兆陪杨雁一起来的，气得面红耳赤，上前抓住楚弘良：“老楚，你说的，你小儿子在大城市工作，是个本分的人！现在呢！”
“爸！我不活了！”杨雁娇滴滴伏到父亲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一看就是被欺负了。
楚炀默默在心底盘了一个冷眼。Μ.miaoshuzhai.net
演，就使劲演。
客厅里的气氛压得非常低。
杨雁那件外罩下面，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肩膀处被撕开了，下摆全是乱糟糟的皱褶。
女人断断续续的哭诉着：“我们本来在看电影，看到一半，我忽然感到头晕，我和楚炀哥说我不舒服。让他陪我出来，谁知道出来后，他就……”
“他就怎么？”楚弘良追问。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按在墙上……”
杨雁捂住脸，哭得更凶了，“后来我晕了。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宾馆的床上，什么都没穿，呜呜呜……”
朱晓凡听不下去，她是在场唯一女性，也足够的感同身受，毕竟当年的她也是这样，被人扑倒，无论如何无法反抗。
朱晓凡脸色煞白，走过去抱住杨雁：“不哭，姨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杨雁“哇”的一下痛哭出声，两眼痴痴的盯着楚炀，嘶哑着嗓子喊：“我说了不要，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呜呜……”
楚炀倚在门边，左手按着左脸颊，刚刚被楚弘良打的一下，脸上还有些火辣的疼。
面对情绪激动的杨雁，楚炀神色麻木，宛如一个局外人。
“你晕了，又怎么知道弓虽女干你的人是我？”楚炀语调平和，似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紧要的事。
杨雁咬住嘴唇，颤声道：“我们出了电影院，你把我拖到巷子里，就要亲我。我不肯，你抓着我的肩膀，把衣服撕了。”
“混账！”
楚弘良厉声唾骂。
厅里的几个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在他们眼里，皆已认定楚炀就是那个强了杨雁的无耻之徒。
除了楚恺。
近门的墙角方向，楚恺把椅子反坐，趴在椅背上看戏，杨雁说话的时候，鼠目般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楚炀冷冷的叹了一气：“杨小姐，你编故事的能力不行，真以为当时就我们两个，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回来前，楚炀猜到了杨雁可能设计陷害他，抢在他之前，先空口诬蔑他一番。
而且事发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一张嘴两层皮，根本说不清楚。
尤其是这种事情上，大部分同情、信任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弱者的身上。
杨雁闻言，身体莫名抖了一抖，声音也抖到不行：“是啊，楚炀哥，你以为就我们两个人，就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脏了我女儿！还想狡辩！”
杨雁话音未完，杨兆跳出来，拿起桌上的烟缸，冲着楚炀砸过去，“老楚，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楚炀堪堪避开烟灰缸，就听“哐当”一声，烟缸砸在客厅的地砖上，碎得四分五裂，地砖被割出一道极深的白痕。
“够了！”
楚弘良断喝一声，“老杨，你究竟想怎么样？”
杨兆喘着气，低头瞧瞧杨雁，杨雁攥紧裙摆，手指不住的战栗。
一直没出声的楚恺这时站起来，吊儿郎当说：“还能怎么样，让楚炀把人娶了呗，不然姑娘的名声可就坏了哦，村子里是待不下去了，毕竟没什么人有妈那样的好心态。”
“啪——”
“靠！为什么打我！”
楚弘良反手一巴掌刮在楚恺脸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楚恺耸耸肩，走开两步，顺便朝楚炀咧了一个猥琐的笑。
朱晓凡拍拍杨雁的肩膀，她说话很轻，在寂静的客厅中，却是一字一字的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娶，我们一定娶，这个名分，一定要给你的。”
朱晓凡望向楚炀，眸光如潭死水，“我不管你和雁雁是真的，还是没有。但这件事闹到村里皆知，雁雁的名声就已经毁了，出事前，你是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你得负责。不单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你自己的名声。”
朱晓凡当年被强，事后不论她怎么做，怎么说，都没有人再相信她。
人言可畏四个字，二十多年，她体会太深刻。
房间里异常安静，楚恺闭上嘴，把自己塞到角落，那对阴狠的眉眼下，居然露出几分紧张。
几个人的呼吸一下一下，杨雁的低泣像倒计时的钟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所有人在等楚炀的回答。
好像只要这人一说“不”，杨兆、楚弘良等人就会立刻扑过去，把他撕了。
楚炀动了下嘴唇，声音寡薄，如死神的宣判。
“我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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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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