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烟点了点头，顺着程药的意思进了堂屋，程药刚好泡了一壶花茶，晾在桌子上散发着氤氲的香气。
“说吧，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程药坐下，给他和白九烟一人倒了一杯茶，若是留心细细观察，定能看出程药的手在很轻的颤抖，茶水溅出一点，程药拿了帕子抹去。
白九烟轻轻蹙眉看着程药动作，内心却十分纠结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知道淼山吗？”
“知道，我师父在世时每年都要去那里会友人。”
“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位友人？”程药摇了摇头，师父上淼山从来都不让他跟，他每次也只是止步于山下的客栈而已。
白九烟神情略微复杂，“说起来有些冒昧，昨日晚上淼山的那位神灵托梦给我，说是有事找你我二人一叙。”
程药蓦然抬头，对上白九烟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先前一般干净剔透，但是不知为何他却看不懂了。
“好，我随你去。”
凌阳山在江南，淼山在东北，离泰阳山很近。
两人一路驾云，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泰阳山，白九烟提出要去泰阳山安置些事情，程药也不着急，就在山中的小木屋落了脚。
“老大，你终于回来啦，我可想死你了。”远远地雪兔就看见白九烟朝这边走来，他激动地一蹦三跳扑上去抱住白九烟。
白九烟笑着无奈地摸了摸雪兔的头，看了一眼土拨鼠的背影，压低声音对雪兔说：“快起来，老土生气了。”
“管他做什么，他生气干我什么事？”话虽是如此说，雪兔还是不甘不愿地从白九烟身上下来了，白九烟听了这话只想笑，他叩指轻轻敲了敲雪兔的脑门，“你怎么是块木头啊。”
雪兔不知道白九烟说的是什么意思，一脸无辜地看着白九烟，“老大，快进来吧，一会要下雨了。”土拨鼠站在洞口，也是一脸无奈而又宠溺的神情，白九烟点了点头，进了山洞。
不一会就如土拨鼠所说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滴滴答答地打在树上，声音很好听。
白九烟靠在洞口，闭上眼睛听雨声，不知不觉地竟然睡着了。
与此同时程药在小木屋里面收拾着，很久没有来了，这里面倒是井井有条，想来是过路的人有心维护。
将屋子里面打扫一番后，程药坐在桌边，打开从天庭借来的书卷细读，窗外风声雨声，十分惬意。
次日清晨，林子里的鸟叽叽喳喳地欢快叫着，空气正新鲜，昨日的一场大雨将林子里的树木洗刷一新，处处透着清新舒爽。
程药推开房门，初升的朝阳照在树叶上的露珠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他用法术将院子里的桌椅烘干，眯着眼睛拿出一壶茶坐在院中醒神。
树叶被踩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九烟踏着晨光悄悄到了程药歇脚的木屋。
山中早晨的温度还有些低，茶的热气在空气中腾出一阵阵的白烟，晨光洒在程药仰着的脸上，给程药的脸勾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又祥和。
白九烟站在他身后，一时间居然看得愣了，竟不忍出声打破这份静谧。
“嗯，你来了？”程药左右活动了下有些僵硬地脖子，一扭头就看见白九烟愣着站在他身后，“那我们就走吧。”
“……嗯。”白九烟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方才怎么了，耳根悄然泛上红晕。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吗，自己怎么看呆了，真是太久没见过世面了吗。
不过有一点白九烟不得不承认，至今他没见过长得比程药好看的。
淼山脚下有一座人口兴旺的人妖混居的镇子，此时正是他们一年一度的夏至盛典，镇子上人很多，街上挂满了特有的荷花灯，空气中弥漫着荷叶饼的清香。
程药看着这盛况，不由得想起之前和小狐狸在云城过的百花节。
一个小姑娘举着糖葫芦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经过，一时不妨撞着了身边的一个路人，摔倒在地，糖葫芦沾了灰，大约是摔疼了，小姑娘大哭起来。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看着那个撞着她的路人，路人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姑娘，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撞上来，没事吧，别哭了。”
他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小姑娘的父母，情急之下居然跑了。
程药捡起那根糖葫芦，轻轻将小姑娘扶起，拿出帕子替小姑娘擦干净眼泪，柔声哄道：“乖啊，不哭了，告诉我，是不是摔疼了？”妙书斋
小姑娘见程药长得好看又温柔，一时间也收住了眼泪，只是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她使劲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对程药说：“不是的，我没有摔疼，是我的糖葫芦掉到地上了，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卖的。”
小姑娘眼眶红红，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下一秒又要哭出来，谁看了都心疼。
“好，我带你再去买一根糖葫芦好不好？”程药心疼地看着小姑娘，语气又软下来几分，小姑娘点了点头，顺从地牵着程药的手。
一抬眼刚好就是一个卖糖葫芦的中年人，程药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姑娘，余光瞥见身侧一直跟着的白九烟，突然想起旁边这位也喜欢吃糖葫芦，于是又买了一串。
“给，请你的。”程药弯着眉眼转身，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白九烟，白九烟看着那副笑起来极其灿烂的眉眼，心底也软和下来，接过那串糖葫芦吃了一口。
出人意料的好吃，白九烟看着耐心带小姑娘找父母的程药，心底萌生出一种特别的情感，那味道像是这糖葫芦的滋味，酸酸甜甜，似乎还要比糖葫芦更甜，让他的心久违地雀跃起来。
这个人，好像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没有想象中的心狠手辣，冷漠无情，接触下来发现本人更有温度，也……
也更讨人喜欢。
此念头一出把白九烟吓了一跳，他赶紧摇摇头，挥掉脑中的想法，专心致志地吃着糖葫芦。
程药领着小姑娘，在拥挤的人群中左拐右拐根据小姑娘的描述寻找着她的父母，“哥哥，我找到啦！”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指着前面，顺着小姑娘指的方向看去，一家药店门前，一对夫妇着急地问着来往的路人有没有看见他们的女儿，其中小女孩的母亲更是着急地要哭了。
“好，那你过去吧！”程药笑着松开手，小姑娘朝她的母亲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娘亲！”声音里面透着股挥之不去的雀跃。
“阿囡！”妇人抱住扑过来的小姑娘，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哎哟你可吓死娘亲了。”
“娘亲，我没事，是那位大哥哥将我送回来的！”小姑娘转身指向程药二人的方向，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走吧，上淼山。”程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人群，语气很轻松，白九烟垂眸看着程药，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钻出来了。
根据梦中神灵的指引，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幽深僻静地林中小院前。
院子外面罩着一层结界，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施法者法术日渐微弱，结界一触即破，两人很轻易地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也种了很多花，花朵恣意盛开着，乳白色的花瓣在这片浓绿中显得格外鲜明，程药越看这花越觉得眼熟，最后才想起这不是他师父先前在白云阁种的花吗。
如此想来，他有些好奇院主人和他师父的关系了。
“进来吧。”一道缓慢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来，程药和白九烟对视一眼，白九烟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端坐在堂屋，手边还泡着一碗半凉的茶，那个人低着头，看不清容貌，一身白衣几乎要与他的肤色融为一体。
白九烟莫名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老先生，请问您认识陆岳云吗？”自打进了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程药突然开口，他一直默默端详着面前老人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师父的书房见过他的画像。
他还夸赞过，说此人长得真好看，应该是位端庄君子，温润如玉的那种。
“……认识。”老人沉吟良久，最后颤颤巍巍地回答道，他的语气极轻极其慎重，仿佛说的是一块风一吹就碎掉的玉。
“……”程药看着老人，灵光一闪，竟然参透了两人的关系。
他不由得感叹出林清渺生前念叨过无数次的那句话，真真是造化弄人。
“我先不叨扰老人家您了，先和他说吧。”程药微微弯腰，朝老人家行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他自知自己这件事情没有白九烟的重要，说出来反倒扰了老人家的心境，不如先将要紧事情交代掉，再来同他说着陈年往事也不迟。
白九烟看着程药离去的背影，心下有些不好受。
“孩子，坐吧。”老人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白九烟顺从地坐下，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说起来我们之前还有一面之缘，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老人看了一眼白九烟，透过白九烟的眼睛，他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不知愁为何物的自己，“孩子，苦了你了，这么多年没有找回你。在外面你受了很多苦吧。”
白九烟迎着老人慈爱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一切都是造化所得，不算是苦。”
“说起来，自我离开咱们族之后，咱们族内就一日不如一日，天族忌惮咱们族的实力，想尽办法让我们族后继无人。在你还小的时候就将你下放到下界历练，为的就是我们这一族不泯灭。”说着，老人叹了一口气，回忆往事总是无限唏嘘，“你的父母，为了帮助天庭镇压魔族双双牺牲，近两年族内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若不是族长催着我将你认回来，我倒希望你在下界自由自在的活着呢。”
“不过现在也好，回到族内就能继承你父母的职位，你若是不想回，也可以不回，不强求的。”
“我的时间不长了，告诉你这些事不是为着让你怨恨什么人，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有些事不必争抢，这是咱们一族的古训，要好好铭记在心。”
“老人家。”白九烟之前看古书时曾经看到过有关这一族的记载，他们是上古神族，法术高强，寿命都很长的，轻易不会命陨，他看了老人家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是我自愿的，和其他人无关。”
老人家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程药，轻轻勾起嘴角，“要等的人都不在了，活着没有意思。”
“好了，你去叫外面那个孩子进来吧。”老人从袖中掏出一颗棕红色的药丸，和他在孟婆那里吃的一模一样，“孟婆只恢复了你一部分记忆，我想了一下，有些事情，还是知道比较好。”
白九烟接过药丸，又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家神情很平静，他仍然笑着看白九烟，眼里含着深切的希望。
程药站在门外看着满院的花，回想起师父还在的时候，他小的时候一直觉得师父严厉，但是听林清渺讲起以前的往事时，才知道师父原来不是他看上去那样。
曾经的陆岳云少年轻狂，恣意嚣张，远比现在鲜活的多。
正怔愣着，一只纸折的小鸟飞到他的面前，程药伸手接下那只白鸟，这是他和戚溟约好的，有什么事就用纸鸟传话。
他拆开纸鸟细细看过里面的内容，挥手在上面添了一句话，又将纸鸟放了回去。
南海又发水患了，淹掉了大片的庄稼和农作物，天庭派他们去看看情况，是不是前几年镇压的水妖又出来作乱了。
“咳，他叫你进去。”白九烟清了清嗓子，程药转过身朝白九烟点了点头，进了木屋。
白九烟深深地看了一眼程药的身影，拿出那颗药丸咽了下去。
老人家说得对，有些事，还是知道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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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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