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出了房门,离了渐明宫,阿房方才止不住心口的难受。闷气于心中作祟,教那张稚嫩纯质的面容皆潮红非常,眼中水色淋漓。
取完饭食回来,阿房忙来向楼美人告罪。然而,被问及为何突然那般急促之时,阿房无法,只能解释,是因为急着为美人端来饭食。
愈听,楼美人的心愈发冰凉。
她心中酸涩慌张,不住地思索当日自己说过什么。
在小元子面色突变之前,她不过听得她说喜欢梅花,便想告知于她,她曾在一个梦里,也见到那遍种的红色。
岂料在她欲要出声之时,她却骤然离去。
那一瞬间的冰冷,仍针扎似的刻入骨髓。
楼美人捏紧指尖,止不住混乱思绪的交织。
然而在一个难眠的深夜,她隐隐听得西间旁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
那声音轻轻的,被刻意压制着,但在这样寂静的夜,是那样突兀。
她心下微紧,只觉自己察觉了什么,便悄悄地起身,拉开了自己的房门,慢慢往那边而去。
西间旁小屋的门闭得紧紧的,在沉沉夜里,却阻不住那含着难受之意的轻咳。
她捏紧了手心,侧耳听着,那张隐匿在黑暗中的冷艳面容模糊不清。
上手推开那门之时,内里的声音突地便弱下去,最终难受的咳嗽方止住了。
深沉的暗色之中,她目不可视,但能勉强感知到那人的方向。
她睁着微微无神的凤眸,一点点地朝前摸索着走近,微凉的手轻轻伸着,触到了榻沿。
“小元子?”
“美、美人?”
昏暗之中,阿房的声音轻软低弱,很是无力,犹含着讶异和慌乱。
“……你病了?”
那双凤眸瞧不清晰眼前之人,她竭力屏住呼吸,听得自己的声音极轻极轻,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阿房闻言,在黑暗中惶惶地瞪大了一双水雾氤氲的杏眼,慌张摇头,竭力想看清突然进到她房内的楼美人:
“——没,没有。”
“你方才咳嗽,我听到了。”
阿房心下慌乱,正欲否定,谁知这会,那才平息的闷气又在胸中似山倒海翻般发作起来。
她不由皱着秀气的眉,眼中湿意尚未完全消下去,又起一层水雾,那稚嫩的面上满是显而易见的痛苦之色,小小身子低低伏着,手捂着唇。
那压制住的咳嗽声阵阵响起,教人听了,心中亦跟着难受非常,如同刀绞。
楼美人心惊胆战地听着,只觉心中似跟着也有连连的鼓动,生出一阵痛意,涌上无限酸涩。
她不受控制地便摸索到了阿房身边,这下倒把阿房惊了一跳。阿房立时缩着小小的身子,往榻内挪了挪,惊慌地在昏暗之中睁大了眼。
楼美人只觉自己牙根皆在颤动,她抖着唇,发出的声音尖锐似刃,令人闻之发麻:
“你还说自己没病?你看你眼下咳成这个样子?!”
阿房吓得不清,眼里涌出晶莹的泪珠,半是吓的,半是咳的。她抬手擦了擦泪水,勉力说道:
“美人……美人快些出去吧,不要沾了病气。”
楼美人恍若未闻,愈发凑近,一下便握住了阿房削瘦的肩,她咬牙,凤眼瞪着,在黑暗里直直地戳向了那张慌张的面容: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自己瞒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阿房惶惶地摇着头,想要挣开来,苍白的面容仍是稚气,却可怜无比,毫无血色。
此时,阿房只觉楼美人愈发靠了过来,离她极近。
楼美人的气息就萦绕在身侧。
阿房深感冒犯,水汪汪的眼瞪大许多,内里满是慌乱,她往内撤去,仍带着惊慌地唤道:
“美人、美人松开些……小元子不敢冒犯……”妙书斋
楼美人听她那句言语,心中一震,一时竟像被狠狠锤住了心口,泛起一股浓重的疼痛来,牢牢覆盖住了那股翻涌不休的怒火。
她僵住了身躯。
而耳边,阿房低低弱弱的咳嗽声仍连连响起。
那股痛在心中游来窜去。
她眨了眨凤眸,不禁想……若是她一开始便待她极好,她也不至于到如今还同她这样疏离。
连自己咳成这样,亦不敢告知于她。
双目逐渐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湿意,陌生而又酸涩。心中的痛与怒悄然淡去,她僵了良久,才哽咽着,手一点点地伸出,轻拍在阿房背上,替她舒捋。那微哑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激动,反低弱无奈,隐含了悲意:
“我曾告诉你,若有不适,一定要教我知晓。”
阿房两眼含泪,捂着心口艰难喘息,断断续续地说着:
“小元子是怕美人担心,不想教美人沾上病气。”
话刚落,胸中的闷气愈发地肆意起来。
楼美人听闻那话时,眼正瞪着,内里湿意凝结成雨,漾荡着圈圈涟漪。
听闻后,她的眼帘低低垂落。
再掀开时,内里含了无尽的动容与痛意。
她凤眸轻垂,面容苦涩,想说的话皆卡在了唇边。
她闭了闭眼,终于,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替阿房舒捋。
耳畔,那咳嗽声教人闻之心惊。
她惊觉眼前人的声音低弱,有气无力。
心口怒气、悔意、疼痛和酸涩全部交杂起来,教那艳丽的面容愈发僵硬。
良久,阿房只觉那股横冲直撞的难受终于停歇下去。
此时,她渐渐放下手,身躯轻软,无力地倚靠着床榻,轻垂着湿润的眼帘。总充满灵气的稚嫩面容似枯竭之树般缺少生机。
楼美人隐隐感知,终于找回了丧失的力道。
她瞪着眼,眸中漾荡着点点滴滴的水光。
那只手颤着,在阿房毫无所知的情况之下,轻轻握住了她。
————————————
他缩在东间窗边,扒住了窗沿,侧耳听那令人心碎的咳嗽声。
手指悄悄地捏紧了。
黑暗中,那张染上沧桑的面容模糊不清。
过了许久,西间那边传出了开门的声音。
不知多时,他屏息,悄悄探出头去。
只见夜已深沉,四周寂静非常。天中难得云销雨霁,月上枝头,银华如水。而那荒凉的院里,立着个清瘦人影。
披着一头青丝,面容哀戚急切,看着,似是楼美人。
只见她行至宫门处,急声呼唤,可夜色已深,宫门不曾打开。
随即,他悄悄瞧着,便见在那皎洁如水的月色下,楼美人僵直地立在了院中。
良久,她面色模糊,终于闭上眼,双手合十。
对着月,深深鞠躬。
————————————
到了清晨之时,阿房的态势突地可怕了许多。
深夜咳嗽起来,尚是面泛红潮,岂知一早起来,脸色反现出虚白来。
阿房曾受过刑杖,身子本就虚弱许多,经了这一夜的难受的磋磨,好似被抽走了大半气力和生机似的。
这绝非一个好预兆。
然而,这样身子骨已虚弱非常的人,竟还想着要出门去为她取晨间饭食来。
“不许去!”
她守了她一夜,守了这个小太监一夜。
亲眼见她难受非常的模样,亲眼见她终于喝下自己自遗留药方中挑选熬制的药汤,亲眼见她最终皱着秀气的眉头,面容苍白的睡去。
她一夜眼眸湿润,瞧着榻上之人稚嫩却泛白的面容,心中急不可耐,却无可奈何。
终于,清晨来临,她欲去呼唤人来,榻上之人亦已醒转,然而却是想去为她端早间的饭食。
她心如刀割,上扬的凤眸再次泛起湿意来。
这是阿房第一次看到楼美人眼眶含泪的模样。
那总渗着锋利剑气的凤眸眼角微垂,泛着红色,眸中盛着水光,一点点漾开。
阿房苍白着小脸,愣愣地看着楼美人,忘了眨眼。
楼美人摇了摇头,声音犹有哽咽:
“你不许去。我为你去寻太医来。”
说完那句,她便要出去,阿房心中一慌,声音急切而虚弱:
“美人!”
楼美人回首,谁知却赫然瞧见,阿房突地皱起了两弯细眉,那张面容一下涌上了难受之色。她抬起手,捂住了唇,咳嗽着,长睫蝴蝶似的颤抖,眼眸紧紧闭了起来。
待阿房撤手,无力地垂下之时,楼美人赫然瞧见,那泛白的手心里,已突地生了朵盛放的红梅,娇艳欲滴地绽出血色的花瓣来。
这一下,她魂都被吓飞。
楼美人全无气色可言,面色也惨白起来:
“小元子!来人,来人,叫太医,太医!”
她焦急地扑上前,已揽住了阿房异常娇小的身子。
阿房无力地垂着眼睫,听闻美人慌张透顶的呼唤,勉强睁开眼来,仍反应不过来似的,白着脸蛋,虚弱地看着楼美人惊慌非常,双目湿润的模样。
见楼美人视线所在,阿房微微垂着眼帘,无力地看向手心。
那双眸光已变黯淡的眼往下一看,只见自己手心有一抹艳丽的红色。
那一双低垂的杏眼微微瞪大了些。
阿房愣愣地看完,又愣愣地抬首,看向浑身发颤的楼美人。
楼美人咬紧牙关,竭力抑制住冷颤,死死地看着她。
眼前一点点模糊下去,阿房轻轻眨了眨眼,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似有人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
“小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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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第三卷(23) 阖宫各负千秋锁免费阅读.https://www.doucehua.x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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