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六哥。”
听到这一身“六哥”,沈顺之只觉得恍惚。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齐玫这样喊自己是什么时候。
他轻轻地给齐玫理头发,很是愧疚,“当年,合八字的时候,我用的不是你的生辰。我担心父皇知道我们不合,只能买通人,将你的生辰换了。无论你是什么生辰,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只可惜,我做不了你的皇后。”
“有许多事情,是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沈顺之把齐玫的手贴在脸颊,“以前孤总是说让你考虑大局,考虑其他,以后都不会了。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齐玫很累,但即使累,也努力在保持语气的平静,说:“六哥,你会善待我们家人的对吗?”
“会的。你放心。”
“从我六岁进宫,到现在十余年了,除了回门那一次,我没有看过宫外的天,以后,我想要陪在爹娘的身边,弥补这么多年的遗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我死后,我想要葬在爹娘的身边。”
齐玫还想说些什么。沈顺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也累了,早些歇着。”
嘉月趴在床上,心疼地伸手摸摸齐玫的脸,说道:“三姑姑,你瘦了。”
齐玫笑笑,“三姑姑不能看你长大了,以后你要听父亲和二姑姑的话,要多读书。”
“三姑姑。”嘉月还小,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察觉到了奇怪的气氛,一把抱住齐玫,“三姑姑要看嘉月长大的”
“我,我为你整理好了一份嫁妆,待你将来出门,带上,如果你觉得晦气。”
嘉月打断了她的话,哭着喊:“不,嘉月会一直想着三姑姑。姑母就像我的娘亲一样。”
“看到你长大,你娘亲也会欣慰的。”
齐琼笑着摸摸嘉月的脑袋,说:“快出去玩吧。花园里凤仙花开得特别好,让彩夏和若竹给你染指甲。”
看着嘉月的背影,齐玫笑着说:“你和三哥的孩子,将来也会这样蹦蹦跳跳的,可惜我是见不到了。”
“说什么呢。听太医的话,不要想那么多。”
齐玫靠在齐琼的肩上,轻声说:“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有一个人,背着石头赶路,他越走越累,路过的人都对他说,你快把石头放下,前面还会有石头的,他相信了,扔掉了石头,继续往前头。”
“他手上的伤口好了,结了疤,越来越淡,最后看不见,他也捡到了新的石头继续赶路。可他还是很累,他一看原来的那块石头,他一直都没有放下,只是藏在心里,因为没人看到。但每走一步,这块石头就击打一次他的心。”
“姐姐,你说我放下了吗?”
齐琼握住她的手,拼命地眨眼睛,不让泪水落下。
齐玫笑着说:“可能从一开始,这个人要的就不是石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顺之想了几天,还是不答应齐玫的请求。齐玫笑着说:“这有什么,我是爹娘的女儿,难道死了还不能尽孝吗?”
“除非是废后,否则。”
“废后?那就请陛下废了我吧,太子侧妃,太子妃,皇后,都不重要,我只是我爹娘的女儿。”齐玫有些累,说几句话就没了精神。
沈顺之终于控制不住,落泪,问:“你还是不愿意和孤在一起吗?”
“我无能,做不了后宫之主,陛下需要的人不是我,我们今生已经是遗憾,来生何必继续纠缠。”
沈顺之咬着嘴唇,拂衣而去。
看到齐玫的脸色好了些,齐琼终于稍微放下心。齐玫靠着枕头,努力地说着话,“姐姐,我想和三哥单独说会话。”
齐琼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前。
齐玫轻轻地咳了两声,说:“我没有想到你们会把孩子留下,不过也因为这样,我能安心地走了。”
沈安之安慰她:“你要好好调养身体。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道理我都明白。不过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药也好,太医也罢,都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其实我的心早就安了。只是有件事,我还是要做。”
“什么事?”沈安之以为齐玫是有事情托付于自己,“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说出来,我都会帮你。”
齐玫咳嗽着起身,她的身子已经很弱了。沈安之担心,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扶着她,不曾想她突然跪了下来,沈安之慌乱地想要扶她起来。齐玫摇摇头,努力地笑着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还希望三哥成全我。”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沈安之很是担心,想要扶齐玫起身。
“我本来想着替姐姐,替齐家也要感谢你,但我知道,不需要这样做,他们都不需要我做什么。姐姐一定会对我的孩子好。亲姐妹间不需要那么见外。但我对你,真的很感谢,当年姐姐离京的时候你曾对我说过,我是她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今天就让妹妹给三哥磕个头,是替我自己磕的,不为孩子,不为其他,就当是妹妹感谢三哥多年照顾。”
沈安之本想扶着阿玫起来,但他知道,阿玫是固执的,只能忍着泪点点头。
“三哥,谢谢你。”齐玫说完这句话,虽是笑着,但眼角还是流下了泪水。
门口的齐琼抬起头,努力地想要忍住泪水。等到齐玫起来后,她才推门进去,笑着说:“说什么知心话呢。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沈安之吸了下鼻子,笑着说:“在和娘娘告状,说你爱跑。你现在可算是有身孕的人。”
齐琼握住齐玫的手,笑着说:“已经五个月了,我们打算七个月的时候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了。”
“我怕是看不到了。”
齐琼装作生气,拍了下她的手背,“说什么呢,到时候还要你给他取名字,好不好?”
“二小姐。”齐琼一看,若竹拎着篮子,脸色煞白,跟在彩夏的后面,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齐琼接过篮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卧榻上,抱起孩子,放在齐玫的怀里,小声说:“若竹去找了大夫,说是我们要赶路,怕孩子受不了苦,要了些安睡散,放心,不会害了孩子的。再等等,孩子马上会醒的,他会看到你。”
“不必了。他何必留着对我的一丁点回忆。”话虽这样说,但齐玫伸手轻轻地摸着孩子的脸颊。孩子正在熟睡,可能还在做梦,不时地动着嘴。
齐玫问:“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
齐玫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说道:“要好好想一个,慢慢想。”
“路上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但齐琼还是有些担心。
“路上孩子醒了,好像在撞篮子,我的手都碰到了他的手,可把我吓到了。”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回忆起来,若竹还是心有余悸。
齐琼赶紧问:“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七王妃和别人在闲聊,她应该没有看到我,我就赶紧走了,在宫门那里,东西比较多,侍卫一件一件都查了,还好孩子又睡着了,我差点要吓得晕过去了。”
“杜湘?”齐琼皱起眉头,总觉得不妙,但她最近事情太多,顾不上杜湘,“辛苦你了。没事就好,我今天问了太医,阿玫的日子不多了,怕是在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哥哥,最近几天我可能要经常入宫,你带着孩子小心些。宫里的人问起来,我就说你回齐府收拾了,若以后有人问起来,你也这样说。”
“我明白。”
齐琼守在寝宫里,沈安之悄悄地对她说:“我去宅子一趟。阿玫走之前,最起码要让她再看一眼孩子,不留遗憾。你去陪她说说话,没事的,有我在。”
齐琼劝娘亲:“娘,你去外面休息会,这大晚上的你们也累了。我和阿玫说会话。”
“不。”娘亲握着齐玫的手,“我不累的。我就在这里守着我的孩子。”
齐琼觉得奇怪,问:“陛下呢?”
宫人告诉她:“他在宗庙里。”
齐琼皱起眉头,忍不住抱怨:“这阿玫都要不行了,他在宗庙里做什么。”
彩夏担心被其他人听到,赶紧说:“徐妃娘娘已经去请圣上了。陛下在宗庙里跪着,徐妃娘娘在宗庙外跪着。”
爹进屋,说道:“阿琼,你看谁来了。”
“哥哥,嫂子。”齐琼立马迎上去。
陈婉莹一把握住齐琼的手,很是着急,“怎么样,阿玫怎么样了?”
齐瑜刚一进去,齐玫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夫妻两个小跑过去,陈婉莹声音有些哽咽,“小妹,我们回来了。”
齐玫想要伸手,齐瑜早一步握住她的手,低头忍住泪水,轻轻地说道:“小妹,大哥回来了。”
齐琼刚想说什么,看到沈安之在门口。她赶紧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地走到门口处。沈安之看了看周围,附在齐琼的耳边说:“若竹带着孩子进宫了。你想办法支开家里人,让她们母子两再见一面。”
齐琼点点头,但眼泪快要流出眼眶,沈安之抱住她,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老六一个人跪在宗庙里,应该是在想阿玫的那个请求,我去看看他,这里就交给你了。没事的。”
齐琼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走进寝殿,扶着哥哥嫂子起来,坐在床边,理了理齐玫的散发,说:“阿玫,你看看,我们一家都在这里陪着你。”
齐玫的眼皮微微颤抖,缓缓地睁开眼睛,勉强地有了笑容,声音虚弱,说:“哥哥嫂子来了。快去歇息,我也起来,梳洗打扮一下。”
“一家人不讲究这些。”齐琼附在她的耳边,“阿玫,若竹来了。我让她进来。”
齐玫闭上眼睛摇摇头,笑着说:“见了又如何。倒不如不见,省得有牵挂。”妙书斋
渐渐地,齐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要昏睡过去。但她吊着一口气,仿佛在期待什么。
沈长宁来的时候,齐玫还在昏睡。但不知为何,她忽然睁开眼睛,伸出手,笑着说:“宁儿,你来了。”
沈长宁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往前挪了一步,但还是停了下来,生怕齐玫动怒。
不曾想齐玫笑着继续说:“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齐琼没有听懂。沈长宁立马冲过去,拉着齐玫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直点头,说道:“我有主意了。你放心,无论是贵妃,还是太后那里,我都打点好了。父皇不会答应的。他一生最信鬼神之说。你放心。”
齐玫握住她的手,笑着说:“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沈长宁一直在吸鼻子,不让泪水流下。她与齐玫多年情谊,从未想过会走到这一步,也从未想过,齐玫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好。
寝殿内一片寂静,跪了一屋子的內侍丫鬟,但却没有人哭出声。
正当这时,沈顺之走了进来。
他拉住齐玫的手,一低头,泪珠落在手背。
他想起方才在宗庙里,问沈安之:“三哥,如果阿琼要离开你,你会怎么做?”
“她是自由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沈安之看着天空,“我们小时候一起放风筝,飞得越高越开心。可人不是风筝。”
他坐在齐玫的床边,喊了几声“阿玫”后,齐玫才慢慢地睁开眼。看到沈顺之,她嘴角微微扬起,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叶青青背过脸去,靠在齐广的肩头。
齐玫的声音越来越轻,“六哥。待我走后,求你善待我的家人。”
“你放心。”沈顺之握住齐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齐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提不上气来。
沈顺之赶紧说道:“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话,齐玫终于有了笑意,喃喃自语:“只盼来生,来生,你我都寻得良人,不再纠缠。”
话音刚落,齐玫终于闭上眼睛,眼角的泪徐徐落下。
沈顺之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喊了声:“阿玫。”
随即大喊了声:“阿玫。”
寝殿内大大小小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在这袭来的悲伤浪潮中,齐琼一个人缓缓地走出了寝殿。
她抬头看了眼月亮。
今夜月色依旧,只是阿玫不会再醒来了。
她们二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在一起的时光却那么短暂。
齐琼觉得浑身无力,月光似乎也越来越模糊,直到眼前一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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