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到她脚下，带着一串尚未流淌干净的血迹。
白华愣在原地，甚至因为眼前的场景变化太快，而让她陷入混乱——明明不久前，她还和这个鲛人说着童话故事，告诉他要学会分辨恶意，告诉他陆上有许多坏人，告诉他要保重，而现在，那个属于纯煌的头颅就滚在眼前。
就在这一瞬，白华感觉到了愤怒，不止是她自己的愤怒，还有从心底涌出愤怒，将她兜头吞没，眨眼间，她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意识苏醒了，操纵起了她的所有动作——是白薇皇后。Μ.miaoshuzhai.net
此时白华被另一个意识主导了躯体，她感受到了来自心口的震颤和愤怒，看着脚边的头颅，声音都凄厉无比，“……纯煌！”
似乎是惊怒过度，还止不住泛起恶心，骤然弯腰便是呕出一口腥甜。
“娘娘！”侍女们惊呼一声，想要来搀扶她，可是都被星尊帝屏退。
“都退出去，我要与皇后好好聊聊。”
星尊帝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沉，那些侍女只能听话地退去，很快，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
“如何？你还想他吗，我把他带过来了。”
冷冷清清的嗤笑，这个衣着铁甲的帝王就那么直接地看向自己的妻子，大为快意，“海国已然覆灭，你再也不用回碧落海找他了，多好。”
“琅轩……你疯了！”
擦去唇边的血渍，她猛然站起，盯着对面的男人，字字嘶喊，“你为什么要灭海国？为什么要杀纯煌？”
“你的那把剑……辟天……辟天都是纯煌给你的！你却用它杀了他？！”
“琅轩！你疯了！”
这个与她并肩十数年的男人，从少女时代一路走来，两人扶持前行……收南泽、平北荒、立空桑，走过多少血火和风雨，本以为可以执手到老，可是此刻，她看向男人，已是全部陌生，她都忍不住颤抖。
“疯？我没有疯，我只是不能忍受有一个男人还觊觎着我的妻子，甚至用毒来坑害你我的孩子！我们的熵儿，体弱多病，难道不是他害的？”
星尊帝冷冷说着，眼底泛起丝丝怨恨，似乎只要说起这个，便忍不住愤怒。
“没有觊觎，我和纯煌只是好友，如果不是纯煌，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死在了怒海之中，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活下去！”
“还有那毒，我说了绝不是鲛人所为，我查了，下毒的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沉默，像是突然明白什么，而后不可置信般去看他，“……那毒，是你指使人下的？”
声音拔高，异常震怖，“你下毒，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征战海国的理由……对不对？”
星尊帝冷冷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金色，“对，又如何？”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忍不住心头剧痛，一口腥甜又是涌动上来，“琅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都不认得你了……你过去不是这样的！”
“你连我和孩子的安危、都可以不顾惜了，这个云荒、还有什么是你不可以拿来牺牲杀戮的？”
看着他眼中隐约闪过的金色，她又像是顿悟，“魔……是魔！是魔！”
“你被控制了！”
“琅轩，是皇天的力量，你被魔控制了，只要驱除力量……”
她一把拉住帝王的手，似乎想要褪去他右手上的戒指，可却被他一把推开。
星尊帝淡淡笑着看向她，语气傲然，“我没有被魔控制，我清醒无比。”
“……”
“阿薇，诸事烦累，你无需多管，好好养一养吧。”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去，甚至连地上的那个头颅都不管了，似乎来到此处，只是为了向她炫耀自己杀死了海皇。
星尊帝走了，而她此时似是被抽走所有的精气神，委顿在地，看着那个紧闭着眼睫、好似睡去的海皇头颅，忍不住低头捂脸，“纯煌……是我害你……”
悲伤只存续了不久，低头的皇后又瞬息站起，她抱起了头颅，眼中渐渐露出决断，“……琅轩，我会杀了你！”
白薇皇后那样一字一顿的话语，让作为旁观者的白华都忍不住心头一窒。
果然，真岚说得不错……当年的真相就是这样的，空桑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恩爱帝后，在海国之乱里分崩离析。
“白华……”
恍惚中，白华忽然听见自己喃喃开口，她一顿，才意识到这是白薇皇后在用她的嘴在开口说话。
白薇皇后？
“是我，我等了很久很久，我的后裔，你终于来了。”
白薇皇后还活着？
白华都忍不住惊诧，那可是七千年前的人物啊！她以为只是幻境。
轻笑一声，似乎是感受到了白华的想法，白薇皇后都忍不住笑了，“只是‘护’的力量让我存续着一些意识罢了，不算活着，这些幻境，也只是我当年最深刻的记忆所化……美好或痛苦，都忘不掉。”
白华听见自己慢慢说道，“我一直在等，等下一任‘护’的继承者，七千年了，你终于来到此地……”
声音又有些疑惑，“可是你有些古怪，你的灵魂……太过虚幻，似乎不属于此界？”
啊？还能看出她是穿越的！
白华越发惊诧了。
“穿越？”
此时白薇皇后附身在白华体内，似乎能知晓白华所有的思想，她有些诧异，“原来你不属于云荒……是外来者。不过，能继承‘护’的力量，也算我的后裔罢。”
“你来到这里……他们也来到这里，都是命运的指引。”
命运？这东西她从来不信，白华忍不住腹诽。
白薇皇后自然听到了她的心声，微微笑起来，“我以前也不信的……”
“你知道魔么？”她忽然问道。
魔？什么魔？
“云荒人信奉的神是一对双生子，创世神和破坏神，创世代表守护，而破坏就是征伐，前者为圣，后者就是魔。”
像是给她解释，白薇皇后慢慢道，“七千年前，我和琅轩是在镜湖中心发现那处双神的遗迹……想必也是那时，命运已然注定，我和他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不，等等！
创世神和破坏神……这世界真的有神魔？
白华以为这只是奇幻传说而已，那两个“神”难道不是更强一些的人？
白薇皇后轻轻笑道，“你的想法我很喜欢，这世上确实不该有什么神魔，一切不过是拥有更强力量的人罢了，那你就当那是两个极强的人……我和琅轩，分别从对方手里继承了‘守护’和‘破坏’，就是后土与皇天。”
白薇皇后操纵着白华的身体，伸出一只细白的手，中指上那枚银色的蓝宝石戒指微微闪光，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原来这戒指还有这种意思——从来没翻过典籍的白华表示惊奇，其实白薇皇后所说的东西，她若是以前多看些书，现在就不会那么惊讶。
“继承了超凡的力量，往后我们也算无往不胜，收南泽、平北荒……最后立下了空桑，在云荒最中央建造起了庞大的伽蓝城。”
“我原以为这片大陆会就此安宁下去，平和繁荣，可琅轩此时已然被破坏神侵染，破坏神的魔性扩张着人心中的黑暗面，他的勇武变成了黩武，刚毅变成了固执，关爱变成了独占欲……”
她回忆着过去，声音渐渐发冷，“我和他的分歧越来越多，直到纯煌头颅落在我脚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琅玕这一生的路已到尽头。”
“魔的力量已经在他体内觉醒，征战、杀伐、血火，他停不下手——这个云荒上、只有‘护’的力量才能阻止他。”
“我很快纠集人手，前往苍梧之渊释放龙神……可最后被他拦截、被他杀死。”
说着自己最后的结局，白薇皇后声音又渐渐平和起来，“我执念不消、不入轮回，带着‘护’的力量在苍梧之渊等待了七千年。”
“今日终于等到了你。”
“我能感知到破坏的力量还在延续，祂甚至来了此地……白华，必须要阻止祂啊，否则这片天地再无安宁。”
听完了一切的白华还有些愣，随后就问，怎么阻止？
“杀了宿主，封印破坏神。”
白薇皇后一字一顿，“趁破坏神还未彻底更换宿主，杀了琅轩，否则，等祂全部转移躯体，你就只能杀了那个琅轩的后裔。”
琅轩的后裔……她迟疑了一瞬，而后心中一震，真岚？！
白薇皇后略有感慨道，“那个孩子……叫真岚么？他身上已然附着了一部分的破坏神，你要快一些了，等祂全部附着，就晚了。”
“到了那时，你和真岚，只怕会重蹈我和琅轩的覆辙。”
白华还想再说什么，此时白薇皇后突然厉声道，“来了！”
什么来了？
可这次，白薇皇后没有再回应她，白华身体一顿，她发现自己又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而白薇皇后不知所踪，只是此时此刻，她这具身体似乎精疲力竭，连喘息都十分辛苦。
而此时，四周的景象再度变化，她站在一座峥嵘的山崖之上，狂风烈烈，吹起了她的染血的裙角，一滴一滴的殷红顺着她手里的剑垂落下去，掉进了崖下滚滚奔腾的漆黑水浪之中。
——这是在苍梧之渊？
“阿薇，我斩下了那个海皇的头颅，灭了海国，就为了这些，你竟如此恨我。”
白华疏忽转头，就在不远处，站着星尊帝。
她这是又进入了白薇皇后的记忆幻境？这一幕，是白薇皇后被杀的那一幕过去重现？
星尊帝冷沉地看着她，手中雪白的长剑低垂，“阿薇，你如此恨我，恨我不能死，我们已无复合之可能，是不是？”
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等来白薇皇后的操纵，白华忽然出手。
复合什么复合！能动手就别哔哔。
她速度极快，出手便是一招极强的苍天何辜！
对方一惊，迅速反击，金光与白虹相撞，巨大的冲击贯穿虚空，让整个天地都微微震颤，紧接着就是撕拉一声，四周的山崖和奔腾的黑水瞬时破裂，在混沌的漆黑里化作一点一点的微光渐渐湮灭。
在微光的消失之中，远处的星尊帝忽然捂住眼睛，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挣扎，更是从嘴里吱呀出破碎的话语，“……白华，不……不行……走……快走！”
然而白华没动，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他挣扎半刻，然后忽然开口，“你累不累，好歹也是一个神，为什么这么戏精呢？”
他挣扎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此时棕黑的眼瞳里清明一片，好像变回了她认识的真岚，他看向少女，笑得灿烂，“明明都是一张脸，你怎么认出来的？”
白华也笑得灿烂，“你猜啊！”
因为木灵从头至尾都没有拽过她一次头发，这家伙是谁都可能，但绝不是真岚。
轰！
二话不说，她手中爆发的白虹又起，九问倾泻而出。
混沌被剑芒搅动，涌起了风，他迅速后退，五指微张，虚空里陡然生出威压，好似泰山将倾，巨大的压力一下子压在少女背脊上，让她骤然下跪。
“你说说，你为什么能分辨我是谁？”
看着她跪下，他踱步过去，“这么多年，能一眼认出来的人不多。”
白华抬眼看他，“我说了啊，你猜啊。”
他顶着真岚的面容，依旧在笑，“呵呵，我发现这一代的‘护’很有趣，杀了你，我还有些不忍呢。”
“那你就别杀。”
纵然被压着跪下，白华脸上也不见丝毫惊慌，还调侃他，“我有趣的还多了呢。”
“那不行。”
他已然走至跪倒在地的少女面前，提着雪白的长剑，“我还是很讨厌创世的力量的，你死了才好。”
雪色的长剑被高举起，对准少女的心口就要下刺，可此时，剑停住了——他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长剑停在半空，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这次，不是演的。
他一双沉沉的眼睛中剧烈翻涌起了颜色，金色和棕黑快速交替，他这具躯体里，有两个意识正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快，走！”
白薇皇后的声音此时忽然响起，虚空波动里，那压制着白华的威压也陡然消融。
然而恢复行动力的白华没离开，反而大声道，“真岚，压制他！”
话音落下，少女挥剑，却是主动刺进了自己的胸腹。
噗嗤一声，一剑穿透。
白薇皇后都惊呼一声。
于此同时，正在意识争夺的男人一声闷哼，那一剑分明也刺透了他的身躯。
“……共命！”白薇皇后终于看出因果。
就在这一刻，虚空里也震荡出阵阵涟漪，无数纤细的引线飙射而来，一条一条扎入了那人的身躯。
引线的尽头，是一个缓步走来的颀长人影，他脑后，灰蓝色的长发无风飘飞，一双碧绿的眼睛里透着浑浊的暗。
白薇皇后低低叹息，“竟和纯煌一模一样……”
“镇！”
一声暴喝，真岚彻底占据上风，他眼中的金光不甘地沉寂下去，眼中恢复真正的清明。
而他幻力凝聚的身躯此时也彻底崩溃，重新变回去的头颅孤零零地掉下虚空。
“真岚！”
白华奔过去将头颅抱住，“你没事吧？”
木灵此时也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着他哩哩地叫。
这个小家伙认人是一等一地准。
到了此刻，真岚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有些虚弱，却还是笑，“没事，就是你这一剑……刺得我有点痛，共命可不是你这么用的。”
“反正能伤到那个破坏神就行。”
白华不在乎，却还是微微呲牙，穿透的剑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还是挺疼的。
嗖的一声，鲛人手中的引线已经射来，瞬时扎入她的伤口里，引得少女痛呼了一声，可她的惊疑都还未出口，就发现顺着引线有无数生机之力传来，在帮助她的伤口快速愈合。
“……好厉害。”她看着自己的胸腹上，那个汨汨流血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白薇皇后沉静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个术法可不好，以燃烧寿数为代价。”
白华一听当即抓住了那根引线，用力崩断。
苏摩皱眉。
“我的伤自己会好的，你这个愈合术是燃烧你寿命的？”
他没回答，应该算默认。
“虽然鲛人寿数悠久，但你如此损耗，于你未来不利。”
虚空里忽然响彻起白薇皇后的声音，这下子，不止是白华一人听见，所有人都听见了。
很快虚空的混沌里，渐渐凝聚出一个飘渺的人影，是个年轻的女人，雪白的长发铺地，模样竟有几分眼熟，仔细一看，居然是更年长一些的白华。
苏摩微微一愣，但很快冷言道，“我只求现在，不求未来。”
“你是白薇皇后？”
真岚有些微微惊诧，“看来往事录也没全是妄言，苍梧之渊除了封印龙神，也还镇着皇后的力量。”
她沉静的眼睛扫过几人，淡淡道，“七千年过去了，我和琅轩、还有纯煌，一切都该有个了结，如今你们三人到来，也算是宿命。”
真岚是笑呵呵反驳，“可我们都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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