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们来的警察叫张远,三十出头,长相俊朗。他给陆川倒了杯水,陆川不接,闭上眼睛。
张远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年轻人,对警察戒心不要那么重。”
狄然裹着陆川宽大的外套,懒懒散散倚在他身边,无精打采。
她脸上皮肤白得几近透明,眼神黯淡无光,眯着眼睛:“陆川不爱说话,你别为难他。”
张远缩回手:“严航不配合,等药物检测出结果吧。”
狄梦冷漠的目光在狄然受伤的腰上徘徊,又看她明显被打过略微肿起的脸,嘴唇抿成一条线。
“跑掉的三个人抓到了,雷德昌也醒酒了,正在审。”
狄然忽然问:“酒楼动手的那个胖子呢?”
张远一愣:“胖子怎么了?”
狄然看着陆川手臂上因为她受的伤,眼神冷了冷。
她却不直说,而是眼珠子转转,慢悠悠道:“他刚才打我了。”
陆川看向她。
她捋起袖子,拿被严航捏出的瘀紫滥竽充数,可怜巴巴对狄梦撒娇:“姐,那胖子打我,不能这么算了,你得替我报仇。拘留所伙食怎么样?你帮我在他饭里加芥末,辣死那孙子。”
狄梦指着她鼻尖骂:“你还有脸说?一个小姑娘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面闲逛,你知不知道今晚多危险?”
狄然不愿意挨骂听道理,不耐烦地说:“他真想搞我,我也躲不过去,早晚得来这么一回,就当被狗啃了。”
她狠狠瞥陆川,重复道:“狗啃了。”
那天湖边陆川的淡漠和今夜被严航一通乱亲的画面轮换在脑海播放,狄然心里翻来覆去绞着根筋,看他一副置身事外坐在一旁的模样,气得牙根发痒。她说完又觉得不对,刚才分明是她头脑不清,按着他一顿啃,刚要纠正说法,陆川又闭上了眼睛,靠着沙发背养神。
他今晚流了很多血,伤口也崩了两次,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疲惫苍白。
狄然猜他累了,声音低了低,罕见的温柔:“你先回吧。”
陆川看她腹部衣服上被渗出的血,平静的脸色微有波澜:“你该去医院。”
狄然眼里透着股狠劲:“这点伤死不了。”
伤口不大,血已经凝住,她死不了,她要待在这等着看严航的“死法”。
严航家人来了。
严航的父亲严磊是滨海城有名的地头蛇,混迹黑白两道,摸爬滚打多年,面相阴沉老练。严航的母亲杨丽是个打扮时髦,穿金戴银的中年女人,皮肤保养得细嫩白净,一进警察局就嚷着要保释见局长。
张远倚着办公桌角,好整以暇看着杨丽:“严航犯的事板上钉钉,认得这是什么吗?”
他拿出那个装药的小瓶晃了晃,严磊脸色瞬间变了,他古怪看了张远一眼,转身出去。m.miaoshuzhai.net
狄梦一声不吭,听见杨丽吵嚷着要给局长打电话时,将自己手机摔到她面前。她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打,用不用我给你拨号?这个电话你要能打出结果,我把骨头磨成灰给你当粉擦。”
她是明艳的长相,沉下脸声音清冷时给人以深深的压迫感。
杨丽没来由一个瑟缩:“航航还没成年,你们想把他怎么样?”
雷德昌等人的审讯出了结果,口供一致。
狄梦进到严航屋里,把笔录丢到他面前。
严航不仅没有害怕,反而阴沉地笑:“这次是我背,但我不后悔,你去告诉狄然,再有下次,她没那么好的运气。”
张远蹙眉:“你什么态度?”
狄梦神情冰冷:“你再说一遍。”
严航低声重复,眼神阴冷:“我总有一天把她弄到手。”
狄梦听闻,冷艳地笑了笑,转身出门。
杨丽还在大厅吵着要给局长打电话,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狄梦出了审讯室,神情漠然。
她看了眼时间,夜里十点十五,她加班到十点整,现在是她的下班时间。
她脱了警服,慢条斯理挽上袖子,抄起桌子上摆的装饰花瓶。
“你干什么?”张远问。
狄梦推开他,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手里的花瓶冲着严航就甩了过去。
张远反应过来,用肩膀撞开她,让狄梦扔出去的花瓶失了准头,砸在严航脚底下。
“你疯了吗?”张远架着狄梦朝外拖。
杨丽一声尖叫,刚想冲过去,随后被身边的警察按住。
“我去他妈的!”狄梦被张远抱住腰,双腿腾空蹬踹,要去踢严航,“他敢碰我妹妹,老娘要让他后悔从他妈肚子里生下来。你给我放开,操.他妈老娘已经下班了。”
狄梦力气再大毕竟是个女人,很快被张远制住了。
“你再胡闹我把你铐起来信不信!”张远厉声喝道,反手把狄梦甩到地上。
狄然原本安然待在一边偷笑,见杨丽在狄梦那里吃瘪心情好得不得了,骤然见张远对狄梦动手,她脸沉下来,扯过桌子上的文件袋劈头盖脸砸在张远身上:“你他妈吃.屎了?你敢推我姐?你再推一下试试!”
张远被这暴躁的两姐妹折磨得快要没脾气了,头脑一热,怒道:“都他妈给我闭嘴,你爸是省长就能无法无天了吗!”
杨丽听到这话,一张脸瞬间惨白:“你说什么?”
陆川睁开闭上养神的眼,他眉梢上扬,下意识看向狄然。
狄然懒懒眯着眼睛,神情困倦。
大厅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杨丽小声的抽泣和警员的窃窃私语。
狄然偏着脑袋,将头搁在陆川肩膀:“借我靠靠。”
门来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东扬刚下飞机,接到狄梦的消息直奔警局来,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本来就不轻松,李东扬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黑眼圈浓重,眼窝深得出奇,看上去憔悴不堪。
狄然太倦,闭上眼睛睡过去,呼吸绵软,陆川挪动肩膀,她抓着他衣袖不放,小声呢喃。
陆川看着她,目光深邃复杂。那是种悲观粘合成的东西,好像小男孩看中柜台上闪闪发光的四驱车,他垂涎着想,一定要买到它,而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玩具车那昂贵的标价。
李东扬看起来很平静,没有狄梦的歇斯底里,他默默走到狄然身边,从陆川手里接过她。
陆川与他对视,环着狄然肩膀的手臂一丝不动。整整十秒间,他不知在想什么,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浮现起那天李东扬开着兰博基尼载着狄然在三中门口张牙舞爪的样子,又浮现起他站在奶茶店门口,见两人用一根吸管同喝奶茶,李东扬把手亲昵搭在她肩膀。
陆川放开手,他一动,把睡得很轻的狄然吵醒,她拉着陆川衣袖:“你去哪?”
说完她看见站在面前的李东扬,以为是幻觉,下意识搓了搓眼睛。
李东扬跪蹲在她身前,掀开衣边,小心翼翼摸她腰上的伤口。
狄然在他面前,全然没有刚才狠厉的模样,像个软弱的小女孩,细声细气地撒娇:“疼。”
她一开口,李东扬眼圈就红了。
他摸摸她被水淋过,微微有些潮湿的头发,沉声问:“严航在哪?”
杨丽是认识李东扬的,当初李东扬和严航打架,事后还是她带着严航亲自上门和李东扬赔罪道歉,严家虽然也不差钱,但比起李明远的财力不过九牛一毛。
狄梦抱着私心,伸手指指关着严航的审讯室。
“严航没成年,这事儿判不了,我心里有数。”
来的路上,狄梦已经通过电话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了。
李东扬垂着眼睛,在面前的办公桌上翻出一个订书机,他手指上下按动,里面掉出一个钉子。
他推开张远,朝那扇门走去,张远反应慢了一拍,门锁被李东扬从里面锁上。
屋里传来严航的惨叫声,杨丽一张脸惨白,崩溃地去踢那扇门。
狄然安静坐着,发现陆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不是以往她熟悉的眼神,而是说不出的道不明的复杂,有些刻意的疏离,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那种冷漠的距离感从何而来。陆川看着李东扬进去的那扇门,起身打算离开。
张远拿了备用钥匙,把门打开。
严航被拷在椅子上,恤紧紧贴着皮肤,他胸膛腹部衣服与皮肉被李东扬订在一块,血肉模糊。
李东扬把订书机里的钉子用完了,揪着他的衣领一拳一拳抡在他门面上,将他打得口鼻出血。
警察一拥而上拉开李东扬,张远连忙叫了救护车。
李东扬拳面掌心都是血,冷漠地看着他:“这事不算完。”
杨丽坐在沙发上哭,被眼前场景吓得不知所措。
张远头一阵疼,拉住李东扬:“你等等。”
李东扬回头看他,眼神将张远吓了一跳,那不像是二十岁年轻人的眼睛,冷漠死寂,看得他后背发凉。
“你怎么敢在这撒野?”张远质问他。
李东扬伸出手腕,平静地说:“铐我。”
张远愣住,他正头疼,接到上面领导的电话。
张远握着手机,眉心弯出十八道结:“严航拿的药在国内是违禁品,要不要再审审?”
狄梦听出对话内容不对,从他手里接过电话,听了片刻,表情凝重:“私了?”
她顿了顿,提高音量:“我爸这星期出差,私了与否我说了不算。”
她搬出狄俊华,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可对面却只是说这件事不要管了。
正说着话,离开的严磊回来了,和一个年轻人一起。
年轻人走在他身前,长相阴柔,脸色呈不健康的青白,眼神轻飘飘的,仿佛他看得不是人而是蝼蚁。
李东扬和狄梦看到这个人,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
“程耀。”狄梦轻声念叨,“你来这做什么?”
程耀笑了笑,僵硬地弯弯唇角。
他袖子高高挽到手肘,手臂皮肤白得透明,手腕青色血管跳动,静脉处隐约有几个红点。
程耀从狄梦手里拿过电话挂上,玩味地看着她:“喊你爸了?”
他嗓音凉飕飕的:“别白费劲。”
狄然窝在沙发上动也不动,漠然地看他。
他朝她走过去,逗弄小狗一样碰她下巴:“女大十八变,然然越来越漂亮了,改天去我那玩玩?”
李东扬站在她旁边,脸色一变就要发作,被狄然伸手按住。
李东扬甩开她的手,狄然紧紧攥着不准他动,她看着程耀,眼神清冷。
程耀饶有兴致看她:“听说严航碰你了?别说他了,你这小样子,我看了都迷得不行。”
他的手刚落到狄然的下巴尖,被人死死钳住。
他回头看,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少年,脸庞英俊,眼睛深沉冷冽。
“嘶。”程耀倒抽一口冷气,目光轻飘飘落在陆川身上。
狄然一改刚才懒散冷漠的神情,站起来拉过陆川的手把他扯到自己身后:“有话就说,大晚上你不可能只是吃撑了来散步吧?”
陆川诧异。
程耀动手动脚,按照往常,狄然的性子早就跳起来扇他耳光了,而现在却心平气跟他说话,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狄然,他看着程耀,程耀看着被人扶出来浑身是血的严航。
“我和严航有点交情,他没真的伤到你,也付出了代价,你们两清。”程耀用一种毫无余地的口吻命令道。
李东扬挑眉,在放物证的小筐里掏出剩了半瓶药的玻璃瓶,放在严航面前,冷漠地说:“两清也容易,让他把这个喝了。”
程耀沉下声音:“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李东扬眉宇间全是快要压抑不住的戾气:“他触犯的是法律,我说了不算。”
程耀轻飘飘扬起下巴,眼神麻木:“我说了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李东扬,做事别太绝。你给我面子,我也卖你个面子,以后严航再动你的人,你弄死他我都不管,仅此一次,怎么样?”
他说完这句话,轻轻睨了严航一眼,轻飘飘说:“道歉。”
严航痛得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咬着牙:“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程耀深深看了李东扬一眼,挥了挥手,严磊扶着严航,跟在他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东扬脸色阴沉,死死盯着严航离开的背影。
狄然握紧李东扬的手,嗓音沙哑:“你别犯浑,不要惹程耀。”
她撑了一晚上,头脑晕沉沉的,说完话就站不住了。
她身体软塌塌朝旁边歪倒,闭上眼前看到最后的画面是李东扬慌乱的神情,和陆川伸出来想抱她又缩回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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