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你做的很好，先去边上歇歇吧。”
迅速跟抢救室医护交接完病人的出诊护士之一冲扶乐鼓励又安慰地笑了笑，边上年长一些的那位和蔼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年轻的那位有些疑惑。
“不用的，谢谢姐姐，谢谢年阿姨。”扶乐懂事的，“你们也辛苦了，我们在这边坐一会就好了。”
“行。”年护士点点头，“有事记得找我们。”
两位护士便回值班室了，隐隐约约能听到年护士在路上和另一个解释：“宋医生的儿子，跟他特别像……”
“啊，宋医生……怪不得……”
听清第一句的扶乐呆了呆。长相的话，其实扶家两个孩子都更像扶尧一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过真人的都说扶乐跟宋安平更像。之前宋安平总说“我们小乐明明长得跟阿尧一样标志，哪里跟我一样普通了，你们别乱说”，其实扶乐觉得像爸爸也很好。
……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爸爸那么好。
扶乐沮丧地想，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因为各处的酸痛抽了口气，边上一直在安静旁观的同伴伸手按上他的肩膀，像是想问什么又像单纯是要扶他：“你……”
“小乐？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的马护士诧异地停下来。
扶乐：“呃……”
他张口结舌地和马护士对视，脑子一片空白，就在这时，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的主人忽然整个靠过来，扶乐下意识把人扶住，发现叶时瑾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怎么回事，扶乐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下意识磕磕绊绊的，“我……我同学生病，我陪他过来？”
马护士吃惊道：“急诊？要阿姨帮忙吗？”
完蛋，忘了他们在急救室门口了。扶乐连忙摇头：“不用了马阿姨，已经没事了。”
“喔……喔。”马护士大概理解为了某种乌龙，没再追问，想起什么又迟疑道，“之前你爸爸那个病人出院了，有送锦旗和花过来，你要不要……”
扶乐一怔。
“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联系过你妈妈，但是……”马护士欲言又止。
那个病人啊。
扶乐轻轻踢了下脚——膝盖大概青了，又闷闷地疼起来——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知道那个病人应该是出于纯粹的感激……也可能有一点点内疚？马阿姨提起来或许一部分是觉得那到底是宋安平救的最后一个人，收下对方的谢意也算对离去的人的告慰……
但离去的人就是离去了，留下的人不想收就是不想收，有本事他自己回来收好了。这点他和妈妈的想法一致。
扶乐抿了下嘴：“不用了，就放爸爸科室好了。”
他努力笑了笑，“放那里也挺好的。”
“噢……”马护士有些尴尬，打住话头后又看了看跟前小白杨似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阿姨先走了？有空来阿姨家吃饭。”
扶乐乖巧点头：“谢谢马阿姨，马阿姨再见。”
马护士离开了。
扶乐轻轻地吐了口气，视线又飘到急救室的灯上，好一会才发现（想起来？）边上还有个人，后者正歪着头看他，眼神明亮。
“！”
不是，完全没想起来啊！而且他怎么都不说话！
其实他们还维持着那个不知道谁在扶谁的姿势，反应过来的扶乐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简直不敢相信他刚刚就一直忽略了对方在发呆！
扶，被吓到睁大眼睛，强行镇定，试图转移话题，乐：“你……刚刚反应真快。”
反应超快的同伴眼里跳跃着一星笑意：“谢谢夸奖。”
“……但是，”扶乐看着对方身上超级显眼的校服，被吓走的理智终于回归，甚至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我们一看就不是同学啊？”
而且。
“说实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对方显然没想到这个，愣了一下。
“不要在意。”
最后叶时瑾轻松地说，就着跟扶乐勾肩搭背的姿势自然地扶住他，然后非常自然地把他按到了医院的长椅上坐下，“所以……心肺复苏是你爸教你的吗？”
之前还觉得这位同学技能点点得实在过于奇怪，让人忍不住对外国语名声在外的素质教育产生了难望其项背的憧憬和怀疑：先是卸胳膊再是心肺复苏，原来在一中还沉迷于提高985过线比例的时候，外国语的培养方向已经跑步进入了能打能奶的多功能战士？
原来不是啊。来自一中的叶同学有些许失落。
“嗯。”扶乐仰头看他，“有备无患嘛。”
“确实。”叶时瑾在他旁边坐下来。
……这就要说起他们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们本来一起在车站等公交，没想到边上有个老大爷突然一头栽倒人事不省，眼看就要不行了。车站众人惊做一团，打急救电话的打急救电话，高声求助的高声求助，扶乐当时也吓呆了，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怎么会鼓起勇气主动冲上去给老大爷做心肺复苏，做到后来整个人都机械了。
结果现在手臂连同肩膀上的肌肉都在因为力竭微微发颤，扶乐捏住手腕，忍不住又去看急救室上的灯。
宋安平教的时候说是有备无患，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真正用到，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但他真的帮上忙了吗？
扶乐主动陪着过来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帮上忙了呢？会不会……
所以爸爸之前一直是这样的感觉吗？
尚未长成的少年出神地想，那也可以理解……不，才不。
……只是有一点点理解了。
没过一会，大约是老大爷亲人的年轻人匆匆赶来，扶乐轻轻拉了拉叶时瑾，后者心领神会，跟他一块偷偷遛到另一边的走廊。
叶时瑾观察了一会儿：“应该没我们的事了。”
扶乐小声说：“我想等手术结束……你着急吗？急的话你先回去？”
叶时瑾自然地说：“不急，反正我也不想那么早回去。”
扶乐：“……”
叶时瑾：“看我干什么？”
“没有，我是想说，”扶乐认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心情不好还愿意留下来，而且一直在安慰我。
湿乎乎的小动物忘记抖毛都没忘记道谢。被感谢的那方没忍住又对同伴进行了一些跨越物种的联想，之所以及时打住是因为……
“但我是真的不想那么早回去哦。”
啊，又露出了被噎住的表情。
感谢被拒收的扶乐刚想纠正不只是因为这个——
“哎，扶乐。”
好不容易得空能杀个回马枪的马护士匆匆出现，不容置疑地往两个少年手里各塞了一把巧克力，又匆匆走掉，全程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你爸的同事很热情。”扶乐听同伴给出这样的评价，过了会，又听到，“你爸是这里的医生？”
扶乐抱着巧克力：“曾经是。”
“曾经？”
扶乐沉默半晌，小声、像是不想被听到、仿佛被听到就是真的了：“他去世了。”
边上的人沉默了。
扶乐也没进一步解释。
“抱歉，我没想到……”过了一会，边上的同伴轻轻地、迟疑地说。
扶乐偏头看他：“……你要是想到了才奇怪。”
“也是。”
同样抱着一捧巧克力的少年这样说着，把自己手里的巧克力堆到扶乐手里这堆上面，然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到扶乐身上。
扶，试图阻止，乐：“也，也不用这样、”
但圆滚滚的巧克力球简直一不留神就要滚下去变得像松鼠每年藏起来的储备粮一样无影无踪，他只好小心翼翼抱着巧克力们，肩膀隐隐约约传来校服上巧克力另一个主人的体温。
“这个时候才应该说谢谢我。”储备粮——巧克力的另一个主人指出。
扶乐：“……”
好哦。
他就认认真真再重复一遍：“谢谢你。”
但是巧克力一个人吃不完也带不走，你看我现在像是能自由移动的样子吗？
“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烦吗？”看起来稍微满意了、以至微微弯起眼睛的另一个人忽然问。
扶乐：“……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叶时瑾停顿一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概括，毕竟他也是才刚想起来这回事，动机和看到憋着眼泪的小朋友出于条件反射想说点什么来转移后者注意力基本一致，“有人非要跟我做’朋友’？”
扶乐：“啊？”
严格来说这个概括不准确，不过叶时瑾懒得去深究那个高一的心理活动，管他是对“年级第一”有情结还是对“学生会会长”有情结，虽然没造成什么麻烦，作为故事讲是足够莫名其妙了。
跳过因此给他们班扣的风纪分，跳过正好利用这事把高一那栋的早晚风纪检查交给了别人，再跳过因此分出去的其他学生工作……叶时瑾挑着言语挑衅和传流言——虽然没有人信——的部分说了。
扶乐从“？？？”到“？？！”到“……”，可以说完全是被从悲伤里生拉硬拽了出来！
“什么啊！”他听得眉头紧锁。
“可以解决，但是烦人。”叶时瑾看着他叹了口气。
扶乐理解地点头，解决当然是可以解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给出什么“正确”的建议，他更加……
扶乐想了一会，看看时间，不知道是为了报答身上这件校服还是单纯头脑发热——
“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对方很捧场。
扶乐举起手，等对方会意地摊开手才把巧克力倒回去一半，这样他就能把剩下的放进口袋里，然后把校服穿好。
“等会我跟你回去，帮你套麻袋把他打一顿吧！”
于是，等生命体征平稳下来的老大爷被推出急救室，扶乐跟叶时瑾一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身体力行了什么叫“男子汉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帮你打一顿就打一顿”。
至于刚刚的脱力……没关系，年轻！已经完全好了！
——只不过。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扶乐还是没能保持住冷酷的外援打手风范，发出了两个疑问。
一个是：
“你怎么知道这边没有监控？”
一中和外国语不一样，下了课之后还有统一的晚自习，高一高二八点放学，高三则是九点半，出入都要查校牌。这样的日程表给他们提供了充足的“作案”时间——进不了校门算什么问题，没什么墙能拦住专业在各种奇怪地方救出猫咪的扶乐同学。
只要没有监控。
“因为我是个好学生。”同伴一本正经地说。
已经捋起袖子准备助跑的扶乐：“？”
什么样的好学生能随便触发“请病假去领奖”和“熟悉校内的监控分布”的相关属性？
不过对方确实是个好学生，至少在扶乐身先士卒示范了一遍之后，前者没多久也翻了进来，简直像在脑子里预演过很多遍——扶乐严重怀疑除了暂时不销假保留不在场证明，对方早就对这堵墙觊觎已久。
“想什么呢，”同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在学生会的时候负责过这个。”
破案了！果然是觊觎已久！
至于那座沉甸甸、造型相当支棱的奖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小偷一下子就被砸趴了，已经被后者裹上两层塑料袋藏在了外面的绿化带里。
具体他们如何找了个监控死角耐心埋伏，又怎么用书包和校服当麻袋，最终把那个讨人厌的低年级和他讨人厌的跟班揍了一顿，这里就不赘述了。
风紧扯呼后两人还是从同一堵墙翻出来，撑着膝盖一阵猛喘。
勉强平复了呼吸，大概是飞在后面的灵魂终于追了上来，陷入沉思的扶乐提出了第二个疑问：
“为什么我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
说不出哪里眼熟，但就是很眼熟。
“……我也觉得。”边上某位下手挺黑的作案同伙也发出了若有所思的声音。
扶乐：“？？？”
你不会找错人了吧？！
“不是。”叶时瑾捏着下巴思考，“我之前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扶乐：“学校里吗？那不是很正常？”
叶时瑾摇头，继续作回忆状。Μ.miaoshuzhai.net
扶乐：“……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对方把视线挪过来：“？”
扶乐举例：“你们可能有过私人恩怨，然后你忘了？”
“不可能，我记性很好。”对方边说边直起身，去绿化带的灌木丛底下掏奖杯，“应该只是见过，印象比较深刻。”
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点矛盾吗？而且现在才去想是不是有点太不放在心上了！
总觉得……
扶乐：“你……”
“算了。”那边叶时瑾已经掏出了被塑料袋裹着的奖杯，站起来，活动了下胳膊，冷不丁问，“不是说不出声？”
什么？
扶乐卡住。
“你叫了声’跑’，可是跑的时候没有立刻跟上来。”正把被保护得纤尘不染的奖杯取出来、重新装进背包的少年不急不缓地提示。
为了防止被认出来，作战计划里有一条是谁也不要出声，只用眼神和手势沟通，还有一条是撤退的时候不要犹豫，优先挡脸。扶乐不仅出了声，还和那个跟班对了一眼，至于某位正主因为是重点集火对象，当时还没爬起来。
“你让他看到你的脸了。”叶时瑾若有所思地看他。
扶乐：“……”
“太着急，忘了。”扶乐卡了一下才说，“而且看到我又没有关系。”
不说短短一眼能记住什么东西，相信他身上的一中校服也能让他们沿着错误的寻找方向远走高飞，起到调虎离山——肉包子打狗的效果。
叶时瑾继续看他。
扶乐佯装镇定地回看。
“哦。”对方笑了笑，看不出信了没信。
过了会，他视线下移，“不把校服还我吗？”
扶乐：啊？啊、
他连忙把抱在怀里的校服还给叶时瑾，后者接过去抖了抖，非常自然地把包递给他，直接又把几度转手的校服穿了回去，然后把包拿回来。
”送你一段？”叶时瑾偏了下头，轻松地说。
扶乐：“咦？不……”
“反正我也要去正门那边。”
“那这难道不就叫顺路吗？”
“嗯，因为要感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带售后的某个好心同学，所以对行为动机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饰和美化。”
“快跳过这个话题……我请你吃巧克力怎么样？”
“嗯……”
“怎么样。”
“^_^”
落日像不好喝但一同品尝了的金黄色酒液，在脚步轻盈的少年们身后拖出迤逦的长影。
其中一个问：“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另一个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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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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