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蓉蓉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中一队在一个外交官员模样的人的带领下，穿过了场馆，走上了楼梯，直奔他所在的监控室。至此，他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一步走错了，为什么计划会被这些人以这样荒诞滑稽的方式破坏。
他干脆关掉了所有监控。监控室寂静无声。他又掏出了手机，拨打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
“亲爱的，你们现在哪里？”他压抑着失望和懊恼，温柔地问她。
“我们还在中国场馆外。”沈晓迪顿了顿说，“但是可能有点意外。我们社团里有个神经病，说什么来日本馆大家都会死的鬼话。我正在和他吵架呢！”
他听到这里时，忽然笑出了声。他的笑声有两层意思，在电话那一头的沈晓迪听来，他正在嘲笑那个神经病。他自己却知道，这声笑的真正含义是无奈。他顿时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了。
“亲爱的，把电话给那个神经病吧。我想和他聊聊。”
沈晓迪面色铁青，不情愿地把电话递了过去。她没有多说什么，言下之意却有一种“让我的男朋友来压你”的意思。周宇翔接过电话，凑在自己耳边，一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对话便开始。
“我们长话短说吧，世界政府的走狗。”娄蓉蓉问道，“你不要以为你赢了。人类真正的意志，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也是修正员。”周宇翔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会说，你正在拯救的是几百万人的生命。”
“那你就是叛徒了。”娄蓉蓉说，“你听好了，背叛人类一定会让你后悔不止。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修正员，来到这个时代。我们是永远无法被阻止的。我们叫做永恒。”
“那我也和你说一件事吧。”周宇翔说，“你一定会忘记，反正无所谓。无论你们有多少个，有多少次的谋杀亦或者是屠杀，我都会阻止你们。我虽然只有一个区区一个肉身，却有无限个灵魂。”
“时间循环？”娄蓉蓉嘲弄到，“你以为你这样做是有用的？请你先弄清楚一件事，时间线只有一条，任何改变都会产生新的。修改里实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多个个体同时行为。事实上，你还是区区一人，在无限条时间线上无限次地失败。”
“不，总会有全部成功的一次。”周宇翔说，“概率虽然小，却一定有实现的可能性。而你们，却只有一次机会。这就是我的优势！”
“你的时间线是开放的，每一次选择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娄蓉蓉解释说，“但是我们的，却是诺维康夫式的。换言之，你不过在时间的海洋上徒劳地掀起必将消逝的波澜。”他戛然而止，转而说起了其他，“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背叛永恒的。是良心吗？还是道德？总之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懦夫。你宁愿自欺欺人不去看未来，自认为正在守护着什么。”他顿了顿说，“但是归根结底，你不过在保护你自己。保护着你那点可笑又故步自封的良心道德！”
“我们本应惨死吗？”周宇翔不理会他的长篇大论，“无罪的我们，难道没有任何价值吗？几百万人可能地活着和数十人必然死去，难道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吗？”
“火车岔道上的选择悖论。”娄蓉蓉轻蔑地笑道，“生命为什么不可以衡量？同样是人，这些人的生命价值难道就要远远大于那几百万个？”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凭什么全人类的价值，要为这几个人让道？如果他们还是人类，如果他们知道我这么做的缘由，也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
“你根本没有资格审判或是衡量。”周宇翔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卡壳了。一时间，他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他说的竟然还有几分道理，没有道理的人是周宇翔自己。周宇翔不过为了反驳而反驳罢了。
娄蓉蓉从一时的沉默中也揣测出了他的想法。他冷冷地一笑，“你连为自己辩护的理论都想不明白，还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可笑。”说完，他便把电话挂掉了。手机中空余下的忙音，像是嘲笑的回声，绵长地重复着同一个音调。
敲门声宛若丧钟敲响，他觉得这一刻来的太迟了。他从监控中看到一门之隔的外部，外交官员也通过监视器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错位的空间中交汇，但是只有他能看到他，外交官员人却看不到他。
他拉开抽屉，把洛洛克手枪别在自己的腰间。这样做时，外面的敲门声更响了。他又从监控屏幕上看到，门外的队伍中，已经有人从背后抽出了霰弹枪，准备破门而入。
“等等！”他大声喊道，穿上西装外套，藏住了自己腰后的手枪。他这才走上前去，打开紧闭的安全门。
“抱歉，打扰您了，娄蓉蓉先生。”领头的人边说着，示意身旁的破门手收起霰弹枪，“我们发现了一起恐怖袭击。”
“啊？”他下巴张着，“怎么可能？”
“是的，恐怖分子伪装成场馆的工作人员，试图运进来一些东西。”那人说，“更多的细节，恕我们不方便透露。”
“我们需要采取什么行动吗？”他边说着，双手背在身后。
“我们的官兵已经疏散了场馆中的游客。”队长面带着微笑，双眼却飘向了他的腰间，“接下来，中方将会接管这里，对日本场馆里的所有工作人员进行一次排查。希望你们能配合调查。”
“好的。”说话时，他的左手撩开了西装的后衬，右手抓在枪柄上，“为了安全起见，要不我再进行一次广播吧，我怕有人还滞留在馆中。”
“这样再好不过了，不过……”
他说道这里时，娄蓉蓉忽然拔出了手枪，抬手对着身前就是一通扫射。一阵短暂的枪声过后，前来的小队一片混乱。亦在同时，他发现腹部和胸口凉飕飕的。洛洛克的枪声过大，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就在他拔枪的一瞬间，对方也开枪还击了。那名外交官员恐怕也是一个老道的军人。妙书斋
他用尽全力，轰地一下关上了安全门。安全门外的走廊一篇嘈杂，一些人正在惨叫，一些人正在用枪托砸着大门。他们暂时没法破门而入，就在刚才飞快的手枪对射中，娄蓉蓉的子弹打中了那两名手持霰弹枪的破门队员。
“你这是对我国h的挑衅！”外交官员大声警告着，“勿谓言之不预也！”
在娄蓉蓉听来，那人说的话颇具黑色幽默。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克制。乃至于这些外交辞令，在他听来更是示弱的象征。
他捂住小腹，鲜血止不住地从他指缝中流出。他亢奋无比，打开了场馆内的广播。场馆中很快响彻起他近乎歇斯底里的日语呐喊。
“教徒们啊！决战的时刻到来了！拿起你们的武器，让我们与异教徒们决战到死！”
安全门外，两把掉落在地的霰弹枪被人抓起，直直地瞄准门栓位置。这时，娄蓉蓉已经打开了监控室地板上的暗道闸门。闸门开合之间，又有两枚手雷被他丢了出去。这两枚手雷衔接起他的逃离和的破门而入。当他们踏着倒下的安全门冲进来时，手雷引信燃到尽头，像是两声剧烈的嘲笑，瞬间绽放出高热与巨响。
越来越浓烈的血迹一路从暗道蔓延到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天花板顶的通风口被推开，娄蓉蓉跌落下来。这一摔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双眼通红，口吐鲜血，四肢无力。但是他还是发了疯一样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最近的小货车走去……
沈晓迪面庞上的愠色不改，她气呼呼地问周宇翔，“飞王，你现在可以相信了吧？”周宇翔依然坚定地反驳说，“不行，还是不要去。我不是嫉妒你……”
“你分明就是嫉妒！”沈晓迪狠狠地一跺脚，“对了，我想起来了，自从大家商量着来世博会的时候，你就开始反对。今天更是不对劲，从一开始你就在浪费大家时间，又是借口上厕所，又是借口托梦。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看到我和他见面。”
“小迪，冷静一点。”白菊劝说道，“飞王也许有他的苦衷。”
“我为什么要理解他的苦衷。”沈晓迪不依不饶地说，“他都不理解我们！”转而，她面向众人，“平心而论，你们难道没发现。周宇翔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我们中的一份子。”
“小迪，有点过分了啊。”白菊面色一变，语气有些不客气，“飞王可能是为了大家好。”
“我们把他当朋友，他又把我们当什么？”沈晓迪忽然翻起旧账，“想想就来气，这个王八蛋从头到尾都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把自己弄地像是局外人。”她边说着，颤抖地指着周宇翔，“他根本就是个三次元的现充！”
听到这里，周宇翔的心头一酸。一股寒气从他内心直蹿头顶。他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去一样，浑身软绵绵的。
然而他却没有倒下，沈晓迪反而蹲了下来，双眼通红，抽泣不止。她说地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语言在空中飘荡，像是控诉又像是自怨自艾。
“为什么……不公平……为什么你们可以互相理解互相谅解，到了我却不行……我付出了那么多……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行……我到底欠你们什么……”她这么说着，大家却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安慰些什么。
“……可恶……连安慰我的人都没有……我好失败……”她呢喃着，双眼盯着地面，却好像能把周围看地一清二楚。这一刻，她觉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要不我们还是过去吧。”罗琳反应了过来，走上前去半蹲下来，轻抚着沈晓迪的后背说。这时，其他人也纷纷从震惊中惊醒。黄婧更是狠狠地拍了周宇翔后脑勺一下，气势汹汹地说，“周宇翔，快道歉啊！”
周宇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远处却响起了枪声。俄而，又有人大声尖叫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无数目光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看去。离他们不到米的广场，一辆货车翻到在地上，摩擦所迸发出的尖锐的余音撕扯着耳膜……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来了！火箭弹在空中穿梭，像是雨点般砸到阵地上。密集的枪火闪耀起来了！步兵伴着前方坦克的轰鸣，飞快地迈起双脚。厮杀开始了，阵地上的敌方散兵也迎面重来，和冲锋的士兵汇成人人声鼎沸的海洋。
眼下，娄蓉蓉的左脚踩在油门上，不顾一切地驾车狂奔。他觉得自己像是驾驶着一辆坦克，这是一辆俄罗斯在三战中投入作战的主战坦克。他在生前，曾经无数次地驾驶着它，在城市、在乡村、在冰原、密林，在高山、在平原，在任何美国人出现的地方，隳突叫嚣着前进。
模糊了，更加模糊了。他的双眼充血，意识迷离。亢奋了，更加亢奋了！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像是疯子一样尖叫着。如野兽般猛冲的货车在人群中碾压，车厢颠簸不止，车后方留下了四道鲜红的车辙。人们的惨叫化作敌方士兵的哀嚎。远处的东方之冠鲜红耀眼，高高耸立的建筑外墙像是敌方阵地飘荡的旗帜。
两侧的枪声乍响，子弹像是海啸般袭来。袭击并非源自他朦胧不清的想象，而是发生在现实中。双眼的余光中，他看到手持突击步枪和冲锋枪的士兵，正半跪在两侧，朝着她射击。他犹在梦境与回忆所交织起的幻境中，被鲜血染红的右手握着手动变速杆，前后左右地摇动着。
他以为自己握的是车载机枪的遥控杆。他觉得自己可以用几轮机枪扫射，轻松地消灭这些没有装甲车掩护的“士兵”。然而，“机枪”却没有咆哮，货车却像是喝醉了一般，左右左右地晃动不止。
很快，他发现自己握不住遥控杆了。子弹飞入驾驶舱，其中一枚不偏不倚地打断了他的右手手臂。那只断手立在变速杆上，像是变速杆的一部分。不一会儿，他的左手也被打断了。方向盘顺势转动，千疮百孔的小货车行将就木，侧翻在地。
他被震地口中满是鲜血。这时，他依旧没有放弃。他蠕动着翻出车厢。很快，他又跌落在地面。这下，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周围的停止了射击，围拢着向他靠来。他只能看到他们中的一部分。他不甘心地朝着前方蠕动。就在他的身下，汽油浮在血泊上，阳光又浮在汽油上。这一大团浸润着他的血泊，像是流淌着彩虹的不规则画卷。
他嘶哑地呐喊着：“为了全人类！”……
高悬在天花板的电视机屏幕中，西装革履的日本大小官员齐齐跪倒在地，闪烁不止的照相机闪光灯照亮了他们卑躬屈膝的影子。新闻播报员用近乎厌恶的语气说，“……现场发现了尚未启用的沙林毒气……如果该行动没有被我国h提前组织，恐怕会成为自11以来最严重的一起有组织有计划的恐怖袭击行为……另据消息称，日本h决定完全取缔国内光之轮。但是我国外交部依然发出了最严正的抗议。”
电视屏幕之外，无数手臂不断高举又落下。餐厅里的人们高喊着同一句口号，“日本，滚出中国！”无数张浮动着义愤填膺的口号的桌子中，却有一张静悄悄。就在那张桌子上，白菊和杨卞一左一右地握住沈晓迪冰冷的双手，像是正在祈祷一般。气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没有人动筷。大家饥肠辘辘，却没了胃口。
缄默就这样持续了将近1分钟。白菊看向众人，觉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和杨卞使了一个眼色。杨卞心领神会，站起来，面对众人说，“要不你们先吃吧，等下不要等我们了。”她说话时，一直没有放开沈晓迪的右手。
三个人互相握着手走出去之后，沈晓迪忽然瘫倒在地。白菊似乎料到了，连忙半蹲下来，紧紧地抱着沈晓迪。一旁的杨卞也忙不迭地安慰她说，“小迪，振作一点。”不曾想，沈晓迪却在白菊的怀里瑟瑟发抖，失心疯了一般，不断重复着，“我害了大家，我害了大家。对不起，对不起。”白菊和杨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这个时候，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一切被远在餐厅门廊的光光瞧见。他小跑着回到餐桌旁。这时众人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光光明白他们眼中的意思。他轻叹一口气，转而对周宇翔说，“这下有点麻烦了。”周宇翔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黄婧和罗琳凑了过来。黄婧担忧地问道，“她怎么样了，好了一些吗？”光光无奈地摇摇头，双眼盯着周宇翔，却是对黄婧说，“小迪可能撑不住了。我们要想办法找个心理医生了。情况很糟。”
周宇翔把头低了下去。黄婧埋怨了他几句。罗琳却反而安慰他说，“算了，飞王，其实你也没错。如果不是你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搞不好我们就……”她没有把死字说出来，像是害怕刺激到什么。
周宇翔呢喃着说，“小迪说的也对的。我其实很自私。”他这样愧疚地说着，黄婧等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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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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