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司令喝醉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呀?”
“司令,晚上去哪儿喝花酒了?嗯,一身酒气!来,我给你捏捏!”
“哟,醉成这个样子了,我去给你弄碗醒酒汤醒醒酒吧!”
“去,去!”石世禄极不耐烦地朝妻妾们挥挥手:“我这里不用你们侍候!走开,都给我走远点!”
姨太太们见石世禄没好脸色,一下子都泄了气败了兴,一个个拉长了脸,气咻咻地悻悻散去。
石世禄醉眼朦胧地指指对面沙发说:“乾文,乾武……坐,你们坐吧!”
钱氏兄弟互视一眼,分别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石世禄意犹未尽地感叹:“奇遇,不世之奇遇啊!真没想到,老子艳福不浅,今天晚上大饱了眼福啊!”钱乾文茫然地问道:“司令,你是说因为今天晚上遇到花海棠吗?”石世禄开怀一笑:“是啊,遇上一个既会唱京戏,又美貌如花的雏妓,你们说是不是奇遇呀?”
钱氏兄弟面面相觑,却不知怎么回答。
石世禄感慨地赞叹:“你们想想,自古以来唱京戏的都是男人,女人从不登台演戏,而这个花海棠,不仅京戏唱得好,扮相也美不胜收,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韵味无穷,还真他妈的是一件稀罕的事啊!”
钱乾武附和说:“是,是,人美唱得又好,难得,实在难得。”石世禄倏地坐起身子说:“你们知道我有两大癖好,一是听京戏,二是嫖雏妓,如今花家牌楼来了这么一个既会唱京戏又美貌如花的雏妓,你们说是不是天遂人愿哪?”钱乾武忙说:“是,是,这是老天爷的眷顾,遂了司令的心愿!”
钱乾文提醒说:“司令,那花海棠虽是雏妓,但她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不同于一般的雏妓啊!”石世禄哈哈一笑:“什么狗屁清倌人,什么卖艺不卖身,只要老子看上了,她就是孙猴子也休想逃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钱乾文的心猛地一沉,浑身一颤,顿时惴惴不安了起来。
自从见了花海棠之后,石世禄象着了迷一般,整天念念不忘地想着要去花家牌楼听花海棠唱戏,却因军务繁忙,屡屡不能成行。钱乾文见石世禄已表现出要霸占花海棠的意思,不由得暗暗吃惊,碍着花海棠是杜子龙干女儿这层关系,担心花海棠一心要做个清倌人,一旦真的被石世禄毁了,不但要被花海棠责怪和怨恨,就是杜子龙也难免迁怒于自己,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也不敢象以往那样热心于花海棠的事情,动辙就往花家牌楼跑了。
然而,再过几天就是花海棠的生日了,而且他已答应花海棠去为她庆生,凭着与杜子龙的交情,这个人情他不能不给。但他不想惊动石世禄,只能格外小心行事,瞒着石世禄独自上街悄悄买了生日礼物。
这天中午时分,钱乾文抱着一把用绸布包着瑶琴出了石公馆,正要把礼物给花海棠送去,一辆轿车和一辆军用吉普一前一后驶进石公馆,在院子里停下,石世禄在钱乾武和侍卫的护送下,从车里出来,与钱乾文迎面相遇。
“乾文,我正有事找你呢,你要去哪儿?”
“噢,我上街……去买了点东西……给人送去……”
“送东西……什么东西,非得你自己去送?”
“没什么,一把瑶琴……”
“瑶琴……送给谁的,你有相好了?”
钱乾文慌忙摇头:“不,不,是送给花海棠的,明天是她生日,这是给她买的生日礼物。”石世禄一怔:“花海棠的生日……哎,你怎么不早说呀?”钱乾文慌乱地说:“她没说请你,所以……”
石世禄审视着钱乾文,问道:“乾文,你是不是也喜欢上她了?”钱乾文慌忙否认:“不,不,她是我朋友的徒弟,我理应照看着点……”石世禄咧嘴一笑:“哈哈,那好,你立即再上街给我采办生日礼物,什么金银首饰,绸缎布料,只要你觉得她会喜欢的,不论价格,尽管买来!”钱乾文为难地苦着脸:“司令,你这是……”
石世禄朗声说道:“明天晚上给我推掉一切公务和应酬,我要去花家牌楼,隆重为花海棠姑娘庆祝生日!”妙书斋
花海棠的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摆设古朴而又典雅,几盆鲜花把个房间点缀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这会儿,花海棠在书桌前临窗而坐,对着一本《芥子园》画谱,一丝不苟、聚精会神地描摹。
钱乾文手抱着瑶琴,带着一个拎着礼品的马弁出现在门口,透过敞开着的房门,见花海棠正在临摹绘画,微微一笑,抬手敲了敲门,叫道:“海棠姑娘,海棠姑娘!”
花海棠闻声回头,惊喜地招呼:“钱副官,你来了。快,快进来!”钱乾文走进屋里,把手里抱的瑶琴递给花海棠:“海棠姑娘,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请你收下!”花海棠接过瑶琴,欣喜地凝视钱乾文:“这把琴……是你送给我的?”
钱乾文笑笑:“是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不要见笑!”花海棠感激地说:“钱副官,谢谢你!”
“不,应该的,不用谢!”钱乾文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指着马弁手里拎着的礼物说:“海棠姑娘,这是我们司令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请你一并收下!“花海棠吃惊地瞪大眼睛:“你们司令……他怎么也给我送生日礼物,他……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钱乾文笑着解释:“我来送礼物时被他看到了,他非要来为你庆祝生日……”
花海棠慌忙推辞:“不,不,他的礼物我不能收!我和他素昧平生,平白无故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礼物呢?”钱乾文劝说道:“司令虽然和你只有一面之识,但他很赞赏和倾慕你,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花海棠慌乱地摇头推辞:“不,不,这礼物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说我谢谢他了。”
“乾文说得对,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海棠姑娘是不是不给我面子呀?”石世禄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花海棠和钱乾文吃惊地循声望去,只见石世禄在花妈妈的陪同下笑呵呵地走进门来。
钱乾文惊疑地叫道:“司令,你怎么也来了?”花海棠连忙笑脸相迎:“啊,石司令,您也来了,您请坐。”石世禄呵呵一笑:“海棠姑娘,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花海棠解释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好意思平白无故收受他人礼物。”
石世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满面笑容地说道:“哎,这怎么是平白无故呢!我们已有一面之交,而且我早已为你的演技所倾倒,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你的半个知音吧。”花妈妈笑容可掬地附和:“对,对,半个知音,石司令不愧是我们海棠的知音。海棠,石司令这么赏识你,屈尊前来捧你的场,这是你的造化!”
花海棠面有难色:“可是……”花妈妈笑着责怪:“可是什么?你该好好谢谢石司令才对呀!好了,别推辞了,这礼物我代海棠收下了,我已在小花厅摆下宴席。石司令、钱副官,你们请吧!”
入夜,小花厅上杯盘狼藉,酒已半酣。
石世禄和花妈妈以及另两个姐儿凑成一桌,觥筹交错,正推杯换盏,喝得兴起。花海棠漾着一脸笑意,文文静静坐着,既不怎么喝酒,很少举杯动筷,钱氏兄弟在一旁作陪,只不过逢场作戏,也不怎么插嘴说话。
石世禄兴致勃勃地说:“花妈妈,你慧眼识人哪!你们花家牌楼有了海棠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不想大红大紫兴旺发达也不成啊!”花妈妈谄笑道:“多谢石司令美言,花家牌楼要大红大紫,兴旺发达,还得靠您这样的大人物多多捧场才行啊!”石世禄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只要海棠姑娘在花家牌楼,我一定常来常往,有空就来捧场!”一个姐儿插嘴说:“什么有空没空的?依我说呀,石司令既然这么迷恋我们家海棠,不如把办公室也设在我们花家牌楼,那样的话省得来来去去了,多方便呀!”
花妈妈满面笑容地说:“在我们这儿设办公室可不行,石司令倒不如把我们花家牌楼当成自己的家,那样才好呢!”石世禄哈哈一笑:“嗯,这话说得好,那以后我就把你们花家牌楼当成自己的家!海棠姑娘,你看怎么样?”花海棠渐渐地收敛了笑容,瞥了众人一眼:“什么家不家的,我怎么知道?再说,那也不管我的事呀!”
石世禄等人见花海棠言词不悦,不由得面面相觑。
花妈妈笑着责备:“海棠,怎么说话呢?大家喝酒时开个玩笑,你还较真了。”花海棠冷着脸起身告辞:“妈妈,我身体不适,感到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石司令,你们慢慢喝,恕我不能奉陪了!”石世禄回过神来,笑呵呵地说:“啊,行,行,既然身体不舒服,那就回房休息。乾文,你送送海棠姑娘吧!”钱乾文应声站起:“是!海棠姑娘,你请吧!”
花海棠悒悒地站起身,款款走出小花厅,钱乾文连忙跟在后面。
庭院里灯火辉映,笑语荡漾,喧声四起,电光灯影里,不时有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的男女从庭院里走过或出现在楼上的游廊上。花海棠出了小花厅,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望钱乾文,钱乾文连忙赶上一步,与花海棠并肩而行。
“海棠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厅里太闷了,所以感到头晕晕的,外面空气新鲜,现在好多了。”
“刚才你不高兴了?”
“是啊,什么家不家的,拿我开玩笑,什么意思嘛!”
“大家说说酒话,你别放在心上。”
“不,我感到你们那个石司令好像在打什么主意,对我没安好心!”
“他……爱听京戏,你戏唱得好,他自然喜欢……”
花海棠幽幽地说:“我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还有花妈妈……她一味奉承你们那个石司令,也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搞什么名堂。”钱乾文连忙安慰:“你别想得太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花海棠停下脚步,凝望着钱乾文:“钱副官,你能保护我吗?”钱乾文慨然地说:“我……当然,没特殊情况,我可以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人欺侮……”
花海棠眼睛逼视着钱乾文:“那……要是石司令欺侮我呢,你会保护我吗?”钱乾文一惊,为难地瞥了花海棠一眼,含糊说:“这……石司令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是他的一名侍从副官……”花海棠失望地一声叹息:“我知道了,这样看来……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钱乾文把花海棠送回房间,再回到小花厅时,恰好宴席散了,石世禄随花妈妈和两个姐儿出了小花厅,已一起说说笑笑地去了花妈妈院子那边,只有钱乾武和几个侍卫还留在小花厅里。
钱乾武见钱乾文走进门来,连忙迎了上来说:“哥,我留在这儿,你先回去吧!”钱乾文疑惑地问道:“那司令呢?”钱乾武说:“刚才听司令说,他今晚不回去了!”钱乾文一怔:“不回去了……怎么回事?”钱乾武神神秘秘地说:“刚才司令和花妈妈她们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司令要在海棠姑娘房里留宿。”钱乾文大吃一惊:“什么……司令要留宿海棠姑娘房里,这……海棠姑娘知道吗?”
钱乾武说:“可能不知道,花妈妈说一切由她安排。”钱乾文顿时方寸大乱:“这……不行,我不能回去!”钱乾武劝解地道:“哥,你别多管闲事,我们只负责保护司令的安全,别的事……我们管不着!”
钱乾文忧虑地说:“乾武,你不知道,这么做……海棠姑娘决不会愿意的,万一触犯了司令,那就麻烦了!”钱乾武一惊,沉吟说:“哥,你放心吧,这里有我呢!我会见机行事,妥善保护海棠姑娘安全的!“
“那好吧,我先回去,这儿交给你了!”钱乾文思忖少顷,辞别钱乾武,转身而去。
夜深人静时分,花海棠洗漱后恹恹地倚在床头,默默想着心事,门外忽然传来一片欢声笑语,敲门声旋即响起,并传来花妈妈“海棠,海棠”的呼唤。花海棠懒懒地起身下床,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花妈妈、石世禄和另两个姐儿。
花海棠惊疑地说:“妈妈,这么晚了,你们……”花妈妈满面堆笑地说:“海棠,石司令想来你这儿坐坐,我们就陪他来了。石司令,请进来吧!”石世禄走进屋里,朗朗一笑:“海棠姑娘,多有打搅,恕罪,恕罪!”花妈妈热情地笑道:“石司令,你请坐呀,海棠你也坐。”
另两个姐儿跟着进了房间,沏茶端水果摆点心地忙碌了起来。
花海棠只得强颜欢笑地在一旁坐下:“石司令,坐吧。”石世禄在花海棠对面就坐,谄笑说:“好,好,不好意思,打搅海棠姑娘休息了!”花妈妈陪笑说:“石司令,你和海棠在这儿慢慢聊,我们有事要忙,失陪了!”说着,花妈妈向另两个姐儿使个眼神,三人一起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石司令,多谢你屈尊前来为我庆祝生日,海棠感激不尽!”花海棠浅浅一笑:“不过,天色这么晚了,你也不怕家里人惦记?”石世禄笑嘻嘻地说:“不妨,不妨,公务繁忙,我经常早出晚归,习以为常了。”花海棠不卑不亢地笑笑:“你习以为常了,我却疲惫不堪了,司令有什么话就说吧,要不然可真的要影响我休息了。”
石世禄讪讪一笑:“哈哈,我刚坐下,茶还没喝呢,海棠姑娘就下逐客令了?”
花海棠冷着脸说:“不是我下逐客令,而是夜静更深了,你在我这里实在不便久留。”石世禄涎着脸笑道:“海棠姑娘,你不知道我对你爱慕之至,心仪不已,早已神魂颠倒,恨不能……”
花海棠冷笑一声,正色地说:“石司令,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一个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你如果想在妓院里过夜,我可以让妈妈安排其他上等的姐儿陪你,但我的房间决不留人!”石世禄一惊,怔忡稍顷,连忙改口说:“这……海棠姑娘,对不起,开句玩笑,多有冒犯,请不要见怪!”
花海棠沉着脸,不冷不热地说:“承蒙石司令错爱,海棠不胜感激。但我抱定卖艺不卖身之志,石司令若来这儿赏曲听戏,海棠当尽心竭力,展示技艺,博取一笑,如要留宿伴眠,海棠实难从命!”石世禄愣了愣,悻悻地道:“好,好,海棠姑娘操守可嘉,石某由衷钦佩,我尊重姑娘,决不勉为其难,姑娘保重,就此告辞!”
说着,石世禄站起身来,颇有绅士风度地拱拱手,大步出门而去。
花海棠心上一宽,将石世禄送出房间,对着背影,欢声说道:“石司令慢走,海棠身体不适,恕不远送!”
石世禄尽管手握重权,霸道骄横,不可一世,却有怜香惜玉之心,纵然被花海棠拒之门外,沮丧地悻悻而去,也没有假以辞色,不敢稍有放肆。虽然心有不甘,但因花海棠是个“清倌人”,抱定了卖艺不卖身之志,任他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难以如愿以偿,无计可施之下,只能让钱乾文为他设法。
钱乾文虽不知道花海棠就是当年跪在包子铺门前乞食的黄毛丫头,也不知道花海棠一直痴痴地暗恋着自己,一心要报他的恩,却清楚花海棠是杜子龙的徒弟和干女儿,所以颇有顾忌。听说石世禄有要事相商,他连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务,匆匆走进司令部石世禄办公室。
石世禄闻声抬头,见钱乾文来了,客气地招呼:“噢,你来了。坐,坐吧。”
钱乾文满腹狐疑地在沙发上坐下。
石世禄屏退左右,起身走到钱乾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嘻嘻地说道:“乾文,我有事请你帮忙。”钱乾文忙说:“司令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石世禄直言不讳地说:“我要为海棠姑娘梳弄破身……可她卖艺不卖身,让我难以如愿以偿,这事你要为我设法。”
钱乾文一惊:“司令,海棠姑娘可是个清倌人……”石世禄哈哈一笑:“什么清倌浑倌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她已沦落风尘之中,岂能保住清白之身?”钱乾文顾虑地说:“可是海棠姑娘心高气傲,性情刚烈,只怕……不会心甘情愿……”
石世禄骄横地笑道:“不管她情不情愿,我们先下手为强,只要把她弄到手,就由不得她了!”
钱乾文面有难色地说:“司令,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吧?”石世禄迫不得已地说:“不,你拿一千大洋,马上去花家牌楼买下花海棠的初夜权,尽快和花妈妈设个局,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弄到手!”
司令的命令,钱乾文一个小小副官不敢不听,作为石世禄的亲信他也不便推辞。从石世禄办公室出来,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苦苦思索权衡了半晌,觉得这事只能依命而行,不能怠慢,遂急忙赶到花家牌楼,与花妈妈在小客厅里商谈了半天,终于定下让石世禄为花海棠破梳弄之计。
钱乾文听花妈妈说完,蹙眉点头说:“行,那就定在明天晚上!”花妈妈笑逐颜开地说:“明天晚上唱完堂会,你们在小花厅设宴,海棠颇有酒量,三杯两杯的不在话下,到时候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钱乾文不无顾虑地说:“怕只怕徒劝无益,她不肯多喝,即使喝醉了,也醉得不沉……”
花妈妈想了想:“嗯,你说的也对!那……到时我再准备些药物,渗进她的酒或茶里……让她沉睡不醒!”钱乾文一怔,叮嘱说:“对,你见机行事,但千万不可露出破绽!”花妈妈心领神会地说:“我知道,你放心吧!”
正说着,门上忽然敲了两下,花妈妈一怔,忙起身上前打开房门,却见门口的亭亭玉立着的正是百媚千娇的花海棠。
花海棠笑吟吟地走进门来:“钱副官,听说你来了,我特地过来看看你。怎么,你来我们这儿,也不到我房里坐坐?”钱乾文局促不安地笑笑说:“我和花妈妈说事呢,正打算过来看望姑娘。”花海棠在一旁坐下:“什么事儿,能说给我听听吗?”
钱乾文愣了愣说:“明天我们司令邀请一些朋友来你们花家牌楼喝酒听戏,要包下花家牌楼,先派我来和花妈妈联系。”花海棠嘲笑说:“是吗,你们司令气派够大的,居然要包下花家牌楼?”钱乾文连忙解释说:“我们司令最爱听京戏,尤其爱听海棠姑娘唱京戏,所以不惜一掷千金,来为姑娘捧场。”
花海棠冷笑地说:“算了吧,打着喜欢赏曲听戏的幌子,附庸风雅罢了!暗地里攀花折柳的事也没少干吧?”花妈妈和钱乾文相视一笑,说道“好了,我们事情商量好了,钱副官你去海棠的房里坐坐吧,等吃了中饭再走!”
花妈妈笑容满面地关照一声,出了小客厅顾自走了,钱乾文与花海棠跟着出门,去了花海棠房里。进了花海棠的房间,钱乾文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端然而坐,花海棠则沏茶端水果拿糕点地热情款待。
花海棠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钱乾文,笑盈盈地问道:“钱副官,这些天你去柳湖书院了吗?”钱乾文接过苹果,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自从你来花家牌楼之后,我白天忙于公务,晚上还得陪我们司令到你们这儿来听你唱戏,一点空闲也没有,哪有时间去柳湖花院见你师傅呀!”
花海棠在钱乾文对面坐下,体谅地笑笑道:“是啊,我看你也够忙的。哎,你如果有空去柳湖书院的话,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准备点礼物想请你帮我捎去,顺便向我师傅和柳妈妈问个好。”钱乾文答应说:“行,去时我一定提前通知你。”
花海棠又问:“哎,钱副官,我看你们的石司令色心很重,肯定有不少妻妾吧?”钱乾文心不在焉地说:“是啊,他有一个妻子,五房姨太太。不过,二太太在生下公子时就难产死了。”花海棠问:“他有几个孩子呢?”钱乾文说:“就二太太生的一个儿子,名叫石小川。”
花海棠问:“他的那些姨太太们都没有生孩子吗?”钱乾文回答说:“大太太身体有病,天生不能生育,其他的几个姨太太出身青楼,虽然年轻漂亮,但都没有生育。”
“噢,那她们肯定都喝过‘败毒汤’,绝了育的。”
“什么……喝‘败毒汤’”?
“啊,我随口说说,那是女人喝的一种汤药……钱副官,你成亲了吗?”
“我……没有,还早呢!”
“还早呀?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成亲呢?”
“世道混乱,政局动荡,生活不安定,还没想到成家呗!”
“钱副官的眼界一定很高吧?”
“说不上眼界高,也许缘份没到,我也没想过,到底该找什么样的女人……”
花海棠神色黯然地叹息一声:“唉,只可惜我人在青楼,身不由己,要不然我一定尽心竭力,帮你找门好亲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辆辆汽车、马车接踵而至,一乘乘轿子颤悠悠地抬来,纷纷在门前停下,人们出了车轿,说说笑笑地涌向花家牌楼。
院子里的戏台上,花海棠扮成虞姬,正在演唱《霸王别姬》。石世禄居坐在首席上,看得如痴如醉。
花海棠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且听军情报如何?”
花海棠唱完,石世禄激动地起立鼓掌,大声喝彩……花家牌楼既然已被石世禄包下,那些达官富豪、绅士名流都是应石世禄之请前来捧场的客人,石世禄一鼓掌喝彩,其他人一齐响应,场上顿时掌声雷动,彩声一片。
堂会结束,曲终人散,而筵宴正酣,小花厅上欢声四起,笑语喧哗,厅中央的一张大圆桌旁,石世禄、花妈妈和钱氏兄弟等人围坐一起,吵吵嚷嚷地纷纷举杯向花海棠敬酒。
酒过三巡,花海棠一杯接一杯地接受众人的祝酒,渐渐地喝得粉脸通红,酩酊微醺,俨然已不胜酒力。
石世禄见状,从椅子上站起,笑呵呵地说:“哈哈,海棠姑娘好酒量!来,来,我再敬你一杯!”花海棠推辞说:“不,我已和石司令喝过了,今天不喝了!”石世禄不依不饶地说:“哎,我石某人对海棠姑娘是崇拜倾慕之至啊,今日特地带朋友前来捧场,难道海棠姑娘不给面子?
众人起哄:“对,对,这杯酒非喝不可!”
花海棠歉然地说:“对不起,我酒已过量,不能再喝了,石司令该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吧!”石世禄一愕:“怜香惜玉……哎,这喝酒和怜香惜玉没什么关系吧?”一富绅附和说:“对,没关系!石司令向你敬酒,这是多大的面子啊,海棠姑娘不能不领情吧?”
花海棠为难地望着花妈妈。
花妈妈劝道:“海棠,石司令对我们花家牌楼关爱有加,常来捧场,恩重如山,他的面子不能不给,你还是喝了吧!”“好吧,我喝!”花海棠不知是计,沉吟片刻,一仰脖子,把酒喝下。
石世禄向钱乾文丢了个眼神。
钱乾文会意地站起身,端杯道:“海棠小姐,该我敬你了!”花海棠一怔:“钱副官,你也来敬……敬我酒?”钱乾文含笑说:“是啊,我这是第一次向你敬酒,请海棠姑娘赏脸……”花海棠醉眼迷离地说:“呃……是,钱副官是第一次向我敬酒,以前我们从没喝过,你的酒我一定要喝!来,满上,满上!”
花妈妈连忙端起酒壶把花海棠的酒斟满。
花海棠睁着醉眼:“钱副官,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记着你……永远感谢你的恩德!来,这杯酒我敬你,喝!”钱乾文面有不忍之色,举杯说:“多谢海棠姑娘给我面子。来。干杯,喝!”
花海棠高高举杯,与钱乾文碰了一下,两人一口气把酒喝完。
“好!”众人齐声鼓掌欢呼,花海棠却已支撑不住,身子一歪,瘫软在椅子上。钱乾武慌忙说:“司令,她醉了!”
石世禄离开座位,走到花海棠跟前,细细地察看了一下,把手一挥,其他人连忙退出小花厅。
花妈妈拿了一杯水过来,抱起花海棠:“海棠,你喝多了,快喝口水,醒醒酒!”尚有意识的花海棠微微张开嘴,咕噜咕噜地把水喝下。石世禄沉声命道:“快,快把她扶到房间去!”花妈妈会意,忙与侍候一旁的老妈子扶起花海棠出门而去……
天上云淡风清,月华如水,院子里灯火掩映,花木婆娑,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远远近近地隐隐传来。
钱乾文心情复杂踯躅徘徊,惴惴不安地在庭院里踱着,眼睛充满关切地不时望着花海棠房间的方向。
钱乾武匆匆跑来催促说:“哥,你怎么还不走,车子在等你呢!”
钱乾文忧心忡忡,默然不语。
钱乾武猜度地问:“哥,你放心不下她?”
钱乾文怅然若失地叹息说:“是啊,当初我答应过杜先生,一定尽我所能保护她的安全,可现在我反倒成了帮凶,我的那杯酒把她给彻底断送了……”钱乾武劝解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司令看上她了,我们又能怎么样?”
钱乾文惴惴不安地说:“只是……我感到太对不起杜先生,也对不起海棠姑娘,心里有愧啊!”钱乾武安慰说:“哥,这也许是她的命!她自己的命不好,也怨不得你!”钱乾文长叹一声,“是啊,她真是个苦命人啊!”说着,钱乾文转身离开庭院,迈着沉重的步履向大门走去。
花海棠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一个老妈子在床边为花海棠擦身洗脸,解脱衣衫,花妈妈坐着守候在一旁,石世禄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来。
花妈妈起身相迎:“石司令!”
石世禄以目示意,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花妈妈会意,向老妈子招招手,两人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花海棠十三岁下半年被卖入柳湖书院,整整学艺三年,转卖到花家牌楼做雏妓时恰好十七岁,已经完全发育成熟,成了一个大姑娘,就象一朵刚刚含苞绽放的花朵,正是晶莹洁润、香甜鲜美、秀色可餐时候。如今她昏昏沉沉地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身上只剩下一个红肚兜,看上去肌肤映雪,酥胸半露,脸若桃花,双眸微闭,犹如一朵带露的睡莲,美得鲜艳欲滴,让人心醉神迷。
石世禄神不守舍地伫立床边,痴痴凝视着沉睡的花海棠,顿觉浑身冒火,血脉贲张。他按捺不住意马心猿地卸下戎装,脱去衣衫,赤裸着上身猛地向花海棠扑去……
石世禄对花海棠暴风骤雨般疯狂肆虐之时,钱乾文牵着马儿,急匆匆从温海城南门牵着马儿出城而来。过了吊桥,一到城外,钱乾文飞身上马,两腿一夹,催马加鞭,奔驰而去,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约摸不到半小时,钱乾文赶到柳湖书院,叩开了柳二姐住所的房门。
烛光灯影里,杜子龙神色凝重地倚坐在烟榻上闷闷地抽烟,柳二姐忙着张罗茶水,款待钱乾文,气氛沉闷而又紧张。
杜子龙闷声闷气地问道:“这么说,青青今天晚上就要遭殃?”钱乾文微喘着说;“是的,她已经喝醉了,又被灌了安眠药,沉睡不醒,只怕很难幸免!”杜子龙冷冷地瞪眼问道:“那你深夜赶来这儿是什么意思?”钱乾文忐忑不安说:“我……保护不了海棠姑娘,感到有负所托,特地赶来向你报个信。”
“石世禄这个老东西,青青到花家牌楼才几天就被他糟蹋了,我饶不了他!”杜子龙放下烟枪腾身站起,怒气冲冲地愤愤说道:“走,我这就去花家牌楼,收拾石世禄那个狗日的混蛋!“
钱乾文慌忙劝阻:“不,不,杜先生息怒,你听我说……”
柳二姐端茶给钱乾文,嗤笑说:“哟,干女儿被人睡了,你受不了来脾气了?哼,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呀?”杜子龙一怔:“当初怎么了?”柳二姐不屑地说:“当初我看你喜欢她,一心想把她收你房里,为你们杜家生儿育女,延续香火,可你死活不愿意,偏要认什么干女儿,如今你是不是反悔了?”
杜子龙生气地说:“别胡扯,那不是一码事!”柳二姐冷笑着劝道:“依我说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既入风尘,谁也逃不过这一关,谁都有被梳弄破身的那一天。说到底,不过是谁买初夜谁出钱出多少钱的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杜子龙如遭雷击,重重坐下,愣愣地发呆。
钱乾文忙说:“是啊,二姐说得有理,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柳二姐数落说:“子龙,你来这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青楼妓院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为了干女儿怎么犯糊涂了?”杜子龙愣愣地说:“可是……青青一心想做清倌人,不甘沦落风尘,倚门卖笑,你知道吗?”
柳二姐冷哼一声说:“哼,我怎么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我早就看穿了。但这由不得她呀,谁叫她的命这么苦呢,既入了我们这一行,谁都一样,谁都得接客卖笑,谁也逃不过命去!”钱乾文劝解说:“杜先生,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怎么想办法安抚海棠姑娘,免得她明天一觉醒来,寻死觅活,遭遇不测!”
柳二姐赞成说:“钱副官这话说得对,这丫头脾气既犟又倔,她是个宁死不肯低头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没天没地的事来,是得好劝劝她。”杜子龙叹息道:“青青是千方百计想保住自己的清白,谋求脱离风尘,一旦毁了,她必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只怕没法劝啊!”柳二姐不以为然地说:“不,我以为她反而是最好劝的!”杜子龙一愕:“最好劝……这话怎么说?”
“她不是不愿倚门卖笑吗,她不是不甘沦落风尘吗?”柳二姐笑笑道:“钱副官,你去和青青说,她被石世禄破身这是天大的福气!石世禄虽然年纪大点,但他毕竟是个大官,手握兵权,有钱有势,有这么一个强硬的靠山护着,这温海城里以后谁敢小瞧她花海棠?谁还敢再碰她一下?”
杜子龙和钱乾文恍然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柳二姐郑重地提议道:“再说了,她既然不甘倚门卖笑,可以叫石世禄娶了她呀!石世禄若娶了她,给她赎了身,她岂不是可以脱离风尘,有了自由,遂了心愿了吗?”杜子龙浑身一颤,沉吟半晌,蹙眉说道:“钱副官,那就这样吧,你照二姐的话去跟她说,就说是我和二姐的意思,还得请你帮忙,尽量想办法促成石世禄娶青青的事!”
钱乾文嘘了口气,连声答应:“好,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清晨,花海棠从睡梦中醒来,慢慢睁开惺忪的眼睛,如雷的鼾声蓦然传来。花海棠一惊,转头一看,顿时惊得魂飞天外。花海棠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一丝不挂,下身点点殷红,污迹斑斑,慌忙捞起挂在床架上的衣服套在身上,跳下床来。
“猪,石世禄,你这个头该死混蛋,千刀万剐的死猪,你给我起来,快滚起来!”花海棠从角落里拿来一把扫帚,哭骂着向在床上酣睡的石世禄夹头夹脑地乱打。
石世禄从梦中惊醒,见花海棠举着扫帚乱打过来,慌乱地用胳膊挡着扫帚柄儿护住脑袋,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下,夺路而逃。
“你这死猪,你这混蛋,你毁了我,我不活了,我打死你,打死你……”花海棠一路追打,猛见石世禄的衣物挂在衣架上,武装带上别着一把手枪,发疯似地扔下扫帚,扑过去抓在手里,抽出手枪,歇斯底里地哭骂着,狠狠指住石世禄。
“别,别,海棠姑娘,你冷静点,别发火,你听我说……”石世禄怕挨扫帚柄打,却不怕花海棠手里的枪,定下神来慌忙劝说道。
花海棠不会打枪,拿手枪挥舞了几下却搂不了火,气得狠狠把枪扔向石世禄,又抄起扫帚疯狂地乱打,气急败坏地哭喊:“不,我不要听,你这该死的混蛋,我和你拼了,你给我滚,快给滚!”
石世禄面对横扫过来的扫帚,不顾连连挨打的危险和赤赤条条的窘态,从地上捡起手枪,顾不得套上衣服,狼狈不堪地躲避着发疯了的花海棠,终于觑个机会逃到门边,打开房门,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
闻声赶来却被挡在门外的花妈妈和几个老妈子见房门开了,急忙一涌而入,拦住疯狂追击的花海棠。
钱乾武和几个侍卫守候在院子里,钱乾文连夜赶回温海城里,行色匆匆地从大门走来,钱乾武连忙迎上前去。
“哥,你怎么来了?
“司令呢?”
“还在海棠姑娘房里。”
“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
“好,好,没事就好……”
可是,钱乾文话音未落,一阵呼天抢地的哭骂吵闹声蓦然传来,钱乾文和钱乾武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石世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短裤,手里抱着衣服,赤着脚狼狈地跑了过来。
钱乾文和钱乾武慌忙迎上前去:“司令,你……这是……怎么了?”石世禄惊魂未定地说:“不得了,不得了,这小婊子太厉害了,发疯似地要跟我拼命呢,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钱乾文大吃一惊:“啊,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石世禄魂不附体地说:“不知道……他娘的,拿把扫帚狠命地打我,在房里又哭又闹,寻死觅活……花妈妈她们正在劝她呢!”钱乾武提醒说:“司令,快……快把衣服穿上,担心着凉……”石世禄这才意识到自己衣不遮体,几乎赤裸,慌忙套上裤子,整理着衣装:“乾文,快,你快去给我善后,要小心安抚。乾武,快,我们快回去!”
石世禄说着,光着脚拔腿就走,钱乾武和几个侍卫连忙跟在身后,急急而去,钱乾文在庭院里沉思少顷,转身朝花海棠房间的方向走去。
花海棠披头散发地倒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花妈妈等人措手无策,急得团团乱转。
老妈子慌乱地问:“妈妈,这……这可怎么办,她要死要死活的,我担心……”花妈妈强作镇静地说:“别急,你们在这儿牢牢看住她,我派人去联系钱副官,请他过来劝劝!”
正乱作一团,门上敲了两下。
花妈妈和老妈子闻声望去,见是钱乾文来了,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钱副官,你来了,快请进来!”
钱乾文点点头走进房间,注视了哭天抹泪的花海棠一会,向花妈妈等挥挥手,花妈妈她们知趣地退出房间,带上房门。钱乾文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默默地望着床上伤心痛哭的花海棠。
“海棠姑娘,是我……钱乾文……别哭了,我有话要跟你说!”半晌,钱乾文打破沉默,平静地说道。
花海棠闻声慢慢地坐起身来,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来吧,把眼泪擦干,你有什么委屈跟我说吧。”钱乾文把一块手帕递给花海棠,充满同情和怜惜地说道。花海棠接过手帕,擦着眼泪,咽泣吞声地哭道:“钱副官,他们不是人……是畜生,是野兽,合起伙来糟贱我……我被毁了,没脸见人……不想活了……”
钱乾文严肃地说:“别瞎说,没那么严重,司令因为太喜欢你,才……你也不用太伤心,这种事你们反正都得经历……”花海棠泪流满面地啜泣:“可是……我不想经历……我要保持清白,谁知……被他们毁了……我这一生的希望全都破灭了……”
石世禄狼狈不堪地逃回石公馆,连早餐也顾不得吃,稍加洗漱后,穿戴整齐,一身戎装地在办公室里兜着圈子,心乱如麻,气急败坏,就象一只因偷吃了食物被猎人打断了腿的饿狼一样,心里虽恨恨不已,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钱乾武推门进来,叫道:“司令!”
石世禄收住脚步,急切地问:“乾文回来没有?”
钱乾武答道:“还没有!”
石世禄吩咐道:“他要是回来,叫他立刻前来见我!”
钱乾武答应道:“是,我觉得司令这会儿应该去吃早餐,顺便去医院疗伤!”
“嗯,你说得对,我应该去吃饭疗伤,走吧!”石世禄被一语提醒,恍然地理出了头绪,抬腿就往门外走去:“不过,昨天晚上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要和医护人员说,我身上的伤是昨天晚上带你们夜间训练时,不小心摔倒,在荆棘丛中扎伤的!”
“是,请司令放心!”钱乾武立正答应一声,上前一步,为石世禄拉开办公室的房门。
花家牌楼花海棠房间里,花海棠仍在嘤嘤啜泣,钱乾文把昨天晚上去柳湖书院见杜子龙和柳二姐说了,又把柳二姐和杜子龙的话向花海棠转达了一遍。
花海棠听钱乾文说完,吃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钱乾文:“什么……让我嫁给他?”钱乾文郑重其事地答道:“对!”花海棠惊慌失措地说:“这……这怎么可能呢?他的年纪比我父亲还大!”钱乾文一脸凝重地说:“这是杜先生和柳二姐的意思,昨天晚上我去了柳湖书院,把事儿跟他们说了。他们知道你不甘沦落风尘,觉得石司令既然这么喜欢你,倒不如嫁给他,这也是你离开青楼,重获自由的唯一途径。”
花海棠惊疑不定地喃喃:“这……真是我师傅……和柳妈妈意思?”钱乾文劝道:“是啊,毕竟石司令是个大官,有权有势,独霸一方,只要他肯娶你,为你赎身,你就脱离了火坑,再也不用沦落风尘了。”
花海棠抬眼看了看钱乾文,轻轻啜泣,默然不语。
钱乾文劝解道:“再说了,你已经失身于他,若想保持清白之身,已无可能。”花海棠泪眼婆娑地问:“那……你是怎么看的呢?”钱乾文沉吟着说:“我的想法和你师傅一样,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你不妨好好想想……”
石世禄年逾天命,虽有一妻五妾,但大太太纵是良家女儿,属于明媒正娶,却因身体有病,天生不能生育。五位姨太太中四位出身青楼,都是被灌过“败毒汤”的,只有二太太嫁给他时还是个学生,和他生了一个儿子。因此,石世禄深悔当初年轻孟浪,不惜重金把一个个青楼女子娶进家门,结果都是一只只光会扑腾翅膀撒欢却不会下蛋的鸡,致使迄今膝下荒凉。如今年事渐高,他倒有心再娶个小妾作七姨太,为其生儿育女,而年轻貌美、色艺双全的花海棠正是上上之选。
石世禄拿定主意要娶花海棠为第七房姨太太,听说钱乾文已经从花家牌楼回来,立即把他叫到办公室商议婚娶之事。钱乾文进了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钱乾武连忙倒了茶端过来放在茶几上。
石世禄迫不及待地问道:“乾文,花海棠怎么样了?”钱乾文端茶喝着说:“她还是哭哭啼啼,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为防止意外,叫花妈妈派人守着她,不能让她出半点差错!”
“对,对,牢牢看住她,不能出什么乱子!”石世禄连忙说道:“这个小婊子,还真有性格!乾文,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钱乾文反问说:“我不知道司令是什么意思?”石世禄直言不讳地说:“这个花海棠,我已经对她神魂颠倒,可是她的脾气……让我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还真难办啊!”
钱乾文沉吟着说:“司令,刚才我跟她谈了,她本来一心想做个清倌人,抱定主意死也不倚门卖笑,等着以后遇上真正喜欢她的人,再给她赎身,她好脱离风尘,跳出火坑,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石世禄迫切地说:“我也是真心喜欢她的,她若愿意,我就娶了她,给她赎身!”
钱乾文闪烁其辞地说:“司令真心喜欢她,这是她的福气,只是司令年纪大了,跟她相差了三十多岁,只怕她不愿意……”石世禄眼睛一瞪:“他娘的,鸨爱钞,姐爱少啊!”钱乾文顾虑道:“再说,司令已经有了五房姨太太……”
石世禄不屑一顾地说:“五房姨太太……他娘的都是光会扑腾撒欢不会下蛋的鸡,屁用也没有!”钱乾文问道:“这么说……司令有心要娶花海棠作七姨太?”
石世禄慌忙说:“对呀,当年我年轻孟浪,娶的四个姨太太都是他娘的青楼女子,都喝过‘败毒汤’绝了育的,害得我如今只有小川一个儿子。这花海棠年轻貌美,色艺双全,又是个清倌人,昨天晚上绝对是她的初夜,她才是七姨太的上上之选!”钱乾文面有难色:“只是……”石世禄赶紧说:“乾文,这事我知道有些难办,你好好给我筹划筹划。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有赏!”
花海棠一心想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爱慕的是当初饥饿难挨之际,给自己施舍包子的钱乾文,满脑子都是以身相报嫁给钱乾文的念想,却不料命运阴差阳错,不幸遭到了石世禄的强暴。如今,既已被石世禄乘醉梳拢,破了身子,她嫁不成钱乾文,当然也做不成“清倌人”了,但她早已抱定主意死也不做倚门卖笑的红倌人之志,眼下除了嫁给石世禄已别无选择,只能委曲求全。
花海棠经不起老鸨和钱乾文的苦苦劝说,见石世禄果然有心娶她,倒也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勉强点头同意了。石世禄大喜过望,按照花海棠婚后不住石公馆的意愿,立即买下一幢房子,取命为花公馆,大操大办,大吹大擂,热热闹闹地把花海棠娶进门去。从此,花海棠成了石世禄的七姨太,虽然出了窑子,脱离了苦海,过上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却因为情非所愿,嫁了个年已半百、粗俗不堪的武夫,难免幽幽怨怨,郁郁寡欢,怏怏不乐。尤其是看到钱乾文时,她的心象是被人揪了一把,往往隐隐作疼,痛苦难当。
婚礼那天,花妈妈和以往教导过她的容姐以及柳湖书院出来的姐妹们都欢天喜地地前来祝贺,直夸花海棠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称赞她为柳湖书院和整个温海市的姐儿争了脸,而花海棠却看不出有一丝的喜悦之情。
婚后第三天,石世禄带着花海棠去石公馆拜见前五位太太和家里人,怀着一颗忐忐忑忑的心,走进了规模弘大、豪华气派的石公馆,
“嗯,真是个大美人,又这么年轻,我们石家指望着你呢,你得为我们多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大太太温良端庄,和蔼可亲,见面后拉着花海棠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地称赞,对她充满期望。
花海棠恭敬地答应:“是,大太太!”
几个姨太太聚在一起,不怀好意,交头接耳地悄悄议论。
“指望她?哼,她不也是一个婊子吗?只怕早就喝了‘败毒汤’了!”
“就是,也是一只光会扑腾不会下蛋的鸡,指望得上吗?”
“再说了,老爷这把年纪了,能行吗?”
花海棠心里“咯登”一下,挑衅似地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轻蔑地昂着头颅走到石世禄身边,紧挨着坐下。
这时,钱乾文拉着一个眉清目秀、十多岁的男孩走了进来。
石世禄见了,咧嘴一笑,招招手道:“小川,来,快过来见过你七妈!”钱乾文把石小川拉到花海棠和石世禄面前,笑着说:“小川,快,快叫七妈!”石小川倔强地扭过头去:“不,我不叫!”石世禄愕然地眼睛一瞪:“哎,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为什么不叫?”大太太和蔼地笑道:“来,小川,过来,快叫七妈,叫了七妈给你大红包!”
石世禄笑着附和:“对,对,快叫,叫了七妈给你一个大红包!”石小川说:“不,我不叫,我也不要红包!”石世禄恼火地怒道:“嗯,你这小兔崽子,还拗上劲了,快叫七妈,不叫我打你屁股!”钱乾文连忙劝道:“小川,快叫呀,再不叫你爹可要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叫七妈呀?”石小川看看花海棠,稚声稚气地说:“她自己也是个小孩,我为什么叫她妈妈呀?”
姨太太们一愕,一齐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
钱乾文想了想说:“那……就叫七姨……”石小川执拗地说:“不,我不叫姨,要叫就叫姐!”石世禄生气地喝道:“啊,你娘的小混蛋,你敢乱叫,我撕烂你的嘴!”花海棠忍俊不禁地笑了:“好吧,你就叫我姐吧!”石小川走到花海棠跟前,甜甜地叫道:“七姐!”花海棠答应一声,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哎,好,好!以后你就叫我七姐。来,给你红包!”石小川接过红包,咧嘴嘻嘻一笑:“七姐真好,七姐真漂亮,我喜欢七姐!”
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了一会,旋即一齐笑出声来。
在石公馆吃了晚饭,又陪石小川玩了一会儿了,花海棠才回到花公馆,进了书房,刚刚在书桌前坐下,钱乾文进来把一封信交花海棠。
花海棠接过信,笑道:“我师傅和柳妈妈也真是的,我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发请帖请他们喝喜酒,他们避而不见,偏捎什么信来!”钱乾文猜测说:“也许……他们有难言之隐,不方便前来喝你的喜酒……”花海棠恍然说道:“啊,我知道了,当初我师傅不愿出来扶助司令,他们之间有芥蒂,所以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说着,花海棠把信拆封,抽出信笺看着,渐渐地脸色变了,出现了一副惊悸绝望的痛苦神情,人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看完信,花海棠紧张地把信紧紧地捂在胸前,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两行悲泪涌出眼眶,无声地滚落。
钱乾文一惊,问道:“七姨太,你怎么了?”花海棠泪水潸然地说:“我师傅说,当初……我也喝过‘败毒汤’,已经绝了育?钱乾文吃惊地说:“啊,你不是说你有意摔坏汤碗,没喝下‘败毒汤’吗?”
花海棠啜泣道:“喝了,柳妈妈做了手脚,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喝了‘败毒汤’……完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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