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由杜子龙操琴,为沈兰青练唱《穆桂英挂帅》中的选段伴奏,一群女孩子和容嫂、杂役等在门口挤成一堆,争先恐后地观看着,一个个露出羡慕钦佩的神色。
沈兰青演唱道:“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
寸土怎能属于他人。
番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沈兰青唱完,门口响起一片鼓掌和喝彩声。
杜子龙露出满意赞许的微笑:“好,青青,再唱一段《苏三起解》。”说着,杜子龙运弓操琴,拉起“流水”前奏,沈兰青正要演唱,柳二姐忽然出现在门口,拨开人群走进花厅,趋近杜子龙,俯耳低语。
琴声嘎然而止,杜子龙停止操琴,神色凝重地放下京胡,起身与柳二姐急急而去。
“青青,你唱得真好!”妙书斋
“青青,你唱得真好听,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
女孩子们一涌而入,跑进花厅,七嘴八舌地称赞沈兰青,沈兰青心不在焉地含笑点头,突然撇开众人,跑出花厅。
沈兰青跑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推开房门走进屋里,又轻轻掩上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墙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偷窃听。听了一会儿,沈兰青失望地离开隔墙,左顾右盼着寻找可以探听和窥望之处。
沈兰青四处寻找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一小块泥灰剥落破绽之处,她灵机一动,找来一个小钉子,在隔墙上轻轻地掏着。
掏了一会儿,一个小洞出现了。
沈兰青拿眼睛向里瞄去,终于看到了隔壁柳二姐房间外间的一小片地方,也看到了钱乾文的一小半侧影。
沈兰青一动不动地趴在墙上偷窥一会,却见钱乾文站起身来,由杜子龙和柳二姐陪着走出门去。
沈兰青失望地直起身来,却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惊喜激动不已,又拿起小钉子,继续墙壁上掏着,渐渐地掏出了一个手指大小的小洞,再向隔壁房间窥探时,已经能看清柳二姐房间的全貌了。
沈兰青正在欣喜,忽听得隔壁传来关门和说话声,她连忙再次把眼睛向洞里瞄去,却见杜子龙和柳二姐已经回房来了。
杜子龙回到房间,一歪身在烟榻上躺下,拿起烟枪装上烟土,柳二姐随后进门,忧心忡忡地在烟榻上坐下。
“这么说,你就要出去干你们的大事了。”
“是啊,我明天一早就走。”
“这会很危险的。”
“是啊,去了我就没想回来。”
“这……唉,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早该为你找个丫头才是……”
“为什么?”
“你得给你们杜家留个后啊!”
杜子龙一愣,用怪怪的眼神瞟了柳二姐一眼,顾自抽烟,默然不语。
柳二姐幽幽地叹口气说:“我出身青楼,成不了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再说,我是喝过‘败毒汤’的,不能生育,所以一直想给你找个小的,生下一男半女为你们杜家延续香火。”杜子龙疑惑地问:“‘败毒汤’……怎么回事?”柳二姐苦苦一笑说:“那是我们这一行用来绝育的寒药,喝了它就不能象正常女人那样怀孩子做母亲了。我这辈子没后悔坠入青楼,却后悔喝了‘败毒汤’,害得一生都做不成母亲。”
杜子龙沉吟半晌:“这么说,入你们这一行的女孩都要喝‘败毒汤’?”柳二姐说:“对,无一例外!”杜子龙问:“那……做清倌人的也要喝吗?”柳二姐说:“当然要喝!哎,你是担心青青吧?如果这次你命大,还能够活着回来,我把青青给了你怎么样?”杜子龙说:“别瞎扯,她还是个孩子呢!”
柳二姐说:“这有什么,你们相差还不到十岁呢,青青这孩子漂亮聪明,机灵懂事,你也喜欢她。如果你愿意娶她,她就不用喝‘败毒汤’了。”杜子龙笑道:“好了,好了,你别忘了,我是她的师傅!”柳二姐不以为然地说:“师傅怎么了,师傅就不能娶徒弟做媳妇了?”杜子龙不耐烦了:“哎,哎,我说你有没有完了,尽说这些没边的事!”柳二姐乜斜着杜子龙:“怎么,动心了?”
杜子龙正色地说:“不,你已经给了我女人的全部快乐,我什么女人也不要,只要你!”柳二姐笑着戏谑:“是吗,就怕你心口不一!”杜子龙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不会要任何女人了!”柳二姐抿嘴一笑:“行了,别口是心非了!待会儿吃晚饭时,不如我把她叫来陪陪你,你要是乐意,今晚就和她圆了房!若能下了种,也算了却了我的心愿!”
沈兰青从墙洞听了柳二姐和杜子龙的对话,吓得魂飞魄散,慌乱地离开隔墙,一脸惊悸地走到床边,愣愣地跌坐在床沿上发呆,心惊肉跳地想:“‘败毒汤’是什么东西……喝了败毒汤就不能生孩子做母亲了……妈妈她……她要把我给杜先生做小老婆?不,我绝不能喝‘败毒汤’,也不能给杜先生做小老婆……不,不能……我要等钱副官,报他的恩……”
掌灯时分,柳二姐果然在房间的小圆桌上摆了几个菜肴和酒,与杜子龙在灯下小酌,等着沈兰青过来相陪。
门上敲了两下,沈兰青轻轻推门进来。
柳二姐亲热地招呼:“青青,你来了,快来坐下!”杜子龙也招呼:“青青,来,来,坐这儿。”
沈兰青忐忑不安地走到小圆桌边,默默地在椅子上打横坐下。
“青青,你师傅要出远门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晚我为他饯行,特地叫你过来陪你师傅喝两杯。”柳二姐连忙为她斟满酒:“青青,来,快敬你师傅一杯。”沈兰青拘谨地端起酒杯:“是!师傅,祝你一路顺风,平平安安!”杜子龙笑道:“好,好,多谢青青!来,一起干了!”
杜子龙端酒和沈兰青碰了碰,两人一起把酒喝了。
柳二姐也抿了一口:“青青,你师傅出远门,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学好好练,千万别把学戏的事耽搁了!”沈兰青答应说:“是,我一定牢记妈妈的教诲,刻苦练习,好好学艺。”柳二姐笑笑:“青青,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沈兰青说:“妈妈,有什么事你说吧。”柳二姐意味深长地说:“青青,你师傅年纪不小了,至今还没有一男半女,不管怎么说他们杜家也得有个后吧,可我偏偏又生不了孩子,所以我想……”
沈兰青连忙离席跪下:“妈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吧,我愿意做杜先生的干女儿,象对亲生父亲那样待他,孝敬他!”
柳二姐和杜子龙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柳二姐急忙纠正:“哎,哎,青青,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杜子龙大笑而起,上前扶起沈兰青:“好,好,我认青青为女儿,做青青的干爹!青青,那你不快叫爹?”沈兰青脆生生地叫道:“爹!”杜子龙开心答应着笑道:“哎!来,来,快来和爹喝一杯!”沈兰青笑吟吟坐回椅子上:“多谢爹爹!”
“哼,不愧是学唱戏的,真会演戏,两人一个样,演得真象!”柳二姐满脸不悦地沉下脸来,生气地冷哼道。
烛光摇曳,一灯如豆。
昏黄的光影里,沈兰青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刚才在柳二姐房间发生的事,辗转反侧,久不成眠。
门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沈兰青一怔坐起,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并传来柳二姐的轻声呼唤。
沈兰青惊慌地下床走到门边,惴惴不安地把门打开,只见柳二姐拉着杜子龙站在门口。
沈兰青强抑慌乱地叫道:“妈妈,干爹!”
柳二姐走进房间,冷笑着说道:“青青,你别爹爹爹爹叫得那么甜,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我的安排,你们当不得真,也算不得数!”杜子龙争辩说:“怎么能不算数呢,青青连头也叩了!从今往后,我和她既是师徒又是父女,你可别胡来,乱了辈份!”柳二姐啐道:“扯你的淡!就你们那样也算父女了?我告诉你,这事由不得你们!青青,今天晚上,你师傅就睡你这儿了,你得乖乖给我侍候好罗!”
杜子龙慌忙说:“哎,二姐,这不行……”柳二姐眼睛一瞪:“怎么不行了?这事我说行就行!青青,你放心,过了今晚,等你师傅回来,我再给你们洞房花烛,拜堂成亲!”说着,柳二姐转身离去,出了房间,怦地关上房门。
沈兰青一惊,慌忙跑到门边,但房门已经上锁,怎么也打不开。“师傅,妈妈她……她把门锁了……”沈兰青沮丧失望地转回身,伤心地掩面啜泣起来。
杜子龙走上前去,拉着沈兰青安慰说:“孩子,不要怕,我们不听她的……你还小,我不能就这么毁了你。”沈兰青心里一宽,仰起脸问道:“师傅,是不是跟了你……我就不要喝‘败毒汤’了?”杜子龙一愣:“你……听谁说的?”沈兰青说:“我听妈妈说的。”杜子龙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跟了我,也不会让你喝‘败毒汤’的!”沈兰青犹疑地问:“是真的吗?”杜子龙郑重地点点头:“嗯,真的,我不骗你!”
沈兰青喊声“师傅”,扑进杜子龙怀里,低低抽泣……
柳二姐从沈兰青的房里出来,把房门锁了,却不回房,而是怀揣着一颗忐忐忑忑的心去了唐翘翘的房里,并把心事向唐翘翘和盘托出。
唐翘翘听了柳二姐的叙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把青青给了杜先生?”柳二姐心神不宁地说:“是啊!”唐翘翘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柳二姐含糊地说:“子龙要去一个很远很危险的地方了,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能不能回来,我得为他们杜家留个后呀!”
唐翘翘一怔:“为杜家留个后……你就不惜毁了青青给他作小?”柳二姐叹息着说:“是啊,既然我不能为他生育,他们杜家怎么甘心断了香火,以后他难免要续弦再婚,倒不如我先为他打算一下。再说,青青是自己的人,总比外人靠得住,也容易掌控,以后不至于来和我争个高低上下。”
唐翘翘埋怨地:“二姐,我看你是糊涂了,就这么一个晚上,你能让青青怀上?”柳二姐苦笑说:“我知道这事不容易,但是碰碰运气罢,要是万一……碰巧能怀上,那不就谢天谢地,皆大欢喜了。”唐翘翘顾虑地说:“只是……青青怎么办呢?她年纪还小,万一真的有什么事,她扛住吗?”柳二姐执拗说:“这你放心,一切有我呢!如若子龙此去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青青要留要走随她,孩子由我养着,怕什么!”
清晨时分,天色微明,灯烛已残,烛台上只有一星点小火苗在摇曳闪烁,沈兰青的房间里渐渐明亮了起来。
沈兰青和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仍在沉沉酣眠,杜子龙打了个地铺,和衣倒在席子上盖条被单鼾声如雷地沉沉酣睡。
门上传来轻微的动静,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柳二姐从门隙伸进头来,探头探地地向房间里张望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推门入内。
“起来,天亮了,你们……都给我起来!”柳二姐走到地铺边生气地看看熟睡的杜子龙,又望望床上的沈兰青,生了一会闷气,走到地铺上狠狠踢了杜子龙一脚,气恼地喊道。
杜子龙和沈兰青几乎同时被惊醒,睁开惺忪的眼睛,一骨碌坐起身来。
杜子龙迷糊地问:“二姐,出什么事了?”柳二姐冷笑道:“什么事?哼,你们干得好事!”杜子龙愣愣地说:“我……我什么事也没干呀!”柳二姐气恼地说:“什么事也没干,就是没干好事!你怎么睡地上来了?”沈兰青连忙跳下床来解释:“妈妈,我叫师傅睡床上,让我睡地铺,可师傅不肯,非要我睡床上,我太困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柳二姐哭笑不得地说:“我是要你们睡在一起,谁叫你们一个床上一个地铺了?你们……这不是存心气我吗!”
“啊,天亮了,我的烟瘾上来了!”杜子龙笑笑,连打几个呵欠,笑着卷了席子,把被单往椅子上一扔,转身就走。柳二姐喝道:“站住,你去哪儿?”杜子龙陪笑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柳二姐怔了一下:“啊,早餐在桌子上放着,我过去侍候你吃早餐,为你打点行装!青青,你赶快洗漱一下,也过去一块吃!”
阴晴欲雨的天气,夜幕渐渐笼罩了大地。翌日傍晚,柳二姐心绪不宁地带着沈兰青在湖畔的树林中漫步,人却不时向温海城区的方向眺望。
“妈妈,你是在担心师傅吧?”
“是啊!”
“你知道师傅去哪儿了吗?”
“知道,他去温海城里干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那……会不会有危险呀?”
“危险,当然很危险,那是出生入死的事,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
“啊,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让他去了呢?”
“杜先生是干大事的人,他武艺高强,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干这样的大事少不了他。”
“是那个钱副官叫他去的吗?”
“你怎么知道?”
沈兰青揣度着说:“我是猜的,师傅从不出门,那个钱副官几次悄悄到咱们书院来找师傅,所以我猜肯定是他来把师傅叫去的。”柳二姐颌首说:“是啊,就是他多次来找的你师傅。”沈兰青心里一宽,安慰说:“那……妈妈放心吧,师傅不会有事的!”柳二姐反问说:“你怎么知道你师傅没事呢?”沈兰青说:“那个钱副官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师傅和好人在一起,怎么会有事呢?”柳二姐心神不定地说:“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吧!”
这时,夜幕降临,天渐渐暗了下来,柳二姐和沈兰青默默地继续漫步,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深怕打破夜的沉静似的,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突然,炮声隆隆,密集而激烈的枪声隐隐传来。
柳二姐和沈兰青吃了一惊,慌忙向温海的方向望去,只见城里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
柳二姐神色紧张地说:“啊,青青,他们打……打起来了……”“妈妈——”沈兰青吓得象只受惊的小鹿,一头钻进柳二姐的怀里。“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柳二姐紧紧抱着沈兰青,神情惊恐地望着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嘴里哆嗦着喃喃念佛道。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激烈的枪炮声在温海城里整整响了一夜,天已大亮时,枪声仍零零落落地不时传来,城市上空依然硝烟弥漫。
督抚府里桌倒椅翻,纸屑乱飞,一片狼藉,士兵们正忙着把一具具尸体和伤员抬出门去。
在钱乾文、钱乾武兄弟和一帮卫兵的护卫下,石世禄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地大步走进门来。
石世禄环顾左右,纵声大笑:“好,好,督抚死了,清政府推翻了,革命胜利了,以后这温海就是老子的天下!”钱乾武附和说:“对,对,督同将军以后就是温海市驻军司令!”石世禄野心勃勃地说:“哎,一个驻军司令顶个屁用,老子还要当总督,军政一把抓,这温海市得由我说了算!”
钱乾文不放心地问:“司令,那……那些革命党人呢?”
石世禄眼睛一瞪:“革命党人?这温海市是老子冒着枪林弹雨,拼死拼活拿下来的,也能够拱手让人?”钱乾武一愣:“可是……革命党人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石世禄沉吟了一下:“嗯,乾文,你去告诉那些革命党人,他们去留任意,愿意留下的我给他们一官半职,不愿留下的,赏他们一笔钱,给我走人!”钱乾文欲劝:“司令,这……”
石世禄命道:“还有……你立即致电北洋政府,说我们已经推翻满清政府的统治,控制了温海市,请他们委任我为温海总督,我愿一切听从北洋政府的调遣。”钱乾文黯然领命:“是!”石世禄又下令道:“乾武,你立即带人接管烟馆、赌场、码头和夜总会,要把这些能捞大钱的场所统统掌控在我们手中!”
彩旗招展,鼓乐喧天,歌声动地,鞭炮齐放,欢呼声此起彼伏,温海市沉浸于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从早到晚,人们忘情地欢庆胜利,整座城市都在没完没了地闹腾,只有督抚府大院一反常态,无声无息,出奇的宁静。
斜阳余辉里,杜子龙牵了一匹马出了督扶府后院,在楼前认蹬上马,挥鞭驱马欲走。
“杜先生,你等等!”钱乾文急急追了出来,跑上前一把拉住马缰。杜子龙勒住马头:“钱副官,你还有事?”钱乾文问道:“杜先生,你真的要走?”杜子龙说:“不是去留任意吗?既然如此,我不走何为?”
钱乾文劝道:“杜先生精通军事,深谙政治,学贯中西,才兼文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石司令有心请你留下,授以一官半职,协助他治理温海,共谋发展。”杜子龙嘲弄地笑笑:“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矢志追随孙先生,以解放劳苦大众为奋斗目标,而你们已投靠了北洋政府,实行的是军阀统治,恕我不能奉陪了!”
钱乾文为难地说:“这……杜先生,你听我说……”杜子龙苦笑地说:“好了,你别说了!清政府也好,北洋政府也罢,其实是换汤不换药,我算是看透了!”钱乾文关切地问:“那……你要去哪儿?”
杜子龙说:“回柳湖书院,还做我的大茶壶。”钱乾文黯然神伤地松开马缰:“好吧,你先回去,这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杜子龙在马上把手一拱:“钱副官,后会有期!”钱乾文也拱拱手:“杜先生保重!”
杜子龙勒转马头,把腿一夹,马鞭一扬,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去了,钱乾文久久目送,怅然若失。
温海市的清朝督抚被人杀死,督同将军石世禄反戈一击,举行兵变,控制了整个温海市,随之而来的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改朝换代,石世禄摇身一变,成了北洋军阀,当上了驻军司令,而杜子龙不辞而别,依旧回柳湖书院当他的“大茶壶”,仍躲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不愿出去做官,每日里除了教苏兰青唱戏外,就是躺在烟榻上抽大烟,几乎足不出户。
革命成功之后,钱乾文倒来过柳湖书院几次,都是来劝杜子龙出去做官的,但被杜子龙婉言谢绝了。每次来时,苏兰青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距离最近的一次是给钱乾文倒了一杯茶,竟让她幸福地憧憬和回味了好几天。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柳湖书院宴客的日子,也就是这些女孩子该喝“败毒汤”,结业出院被卖往各地做雏妓的时候了。
柳湖书院花厅上,女孩子们吹拉弹唱,闹成一团,柳二姐领着几个容嫂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走进花厅,把一碗碗热腾腾的汤从托盘里端出来,放在桌子上。
柳二姐拍拍手喊道:“来,孩子们,喝汤了!”
天真浪漫的女孩子们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乐器,“呼”地围上前来。
“妈妈,这是什么汤呀,真香!”“嗯,好香!妈妈,这汤苦不苦呀?”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问道。柳二姐笑吟吟地说道:“不苦不苦,这是驱风祛寒的汤,喝了能预防风寒,健身暖脾,甜甜的,很好喝。来,一人一碗,趁热把它喝了!”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一拥而上,端了汤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转眼之间,桌上只剩下了一碗汤,那是沈兰青的。
沈兰青蜷缩在一旁,恐惧地瞪着那碗汤,迟迟不敢上前。
柳二姐问道:“青青,你为什么不喝?”沈兰青推托说:“我……我肚子不舒服,胀胀的,喝不下去……”柳二姐不悦地说:“肚子胀就喝不下一小碗汤了?来,过来,快把它喝了!”
沈兰青怯怯地走了过来,硬着头皮端起那碗汤,慢慢送到嘴边,却停住不喝。柳二姐责问说:“怎么不喝了?”沈兰青苦着脸说:“妈妈,我真的喝……喝不下去……”柳二姐生气地大声喝道:“喝!喝不下去也要喝,快喝!”
“哐啷”一声,沈兰青似乎被柳二姐的厉声大喝吓了一跳,双手一哆嗦,汤碗掉落地下,摔成几块,汤水流了一地。
“混账小蹄子,你找死!”柳二姐大怒,狠狠一巴掌,把沈兰青打倒在地。“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沈兰青“哇”地放声大哭,其他几个容嫂连忙上前劝住暴跳如雷的柳二姐。
唐翘翘慌忙过来扶起哭哭啼啼的沈兰青,把她拉出花厅。
柳二姐房里的外间,几只堆放各种服饰行头的箱笼打开了,杜子龙蹲在箱笼旁聚精会神地翻找挑拣着,柳二姐阴沉着脸推门进来,闷闷不乐地在椅子上坐下。
杜子龙闻声回头:“怎么了,生谁的气了?”柳二姐负气地说:“还有谁,你那个死犟死犟的死徒弟呗!”杜子龙一怔:“青青……她怎么了?”柳二姐恼火地说:“眼看宴客的日子就要到了,我煮好败毒汤让孩子们喝,其他孩子们二话不说都把汤喝了,就是她非但不肯喝,还把汤碗给摔坏了……”杜子龙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不喝就不喝,有什么可生气的?”
柳二姐冷笑一声说:“你说得倒轻巧,做姐儿的若是今天怀孕,明儿流产,麻烦就大了!梳弄之前喝‘败毒汤’绝育,这是规矩!再说了,谁敢要没喝过败毒汤的姐儿呀?从我们这儿出去的孩子没喝过‘败毒汤’,传出去岂不是坏了我们的名声?”杜子龙疑惑地说:“她不是要做清倌人吗?你就不能破个例?”
柳二姐说:“清倌人也要喝‘败毒汤’的!你也不想想,到了那种倚门卖笑的地方,清倌人清的了吗,清倌人就不接触男人了?只要她们接触男人,就会怀孕,就会有麻烦!”杜子龙为难地说:“噢,可是……我答应过她,不让她喝‘败毒汤’的……”
“怪不得呢,原来她知道啊!”柳二姐恍然地说道:“只是……你答应她也没用,这个规矩不能破,除非你把她收进房里为你生儿育女,她可以不喝‘败毒汤’!”
宴客的那天,花厅布置得花团锦簇,桌椅一直摆到门口,一张张桌子上摆满了水果点心、美酒佳肴,几个容嫂带着女孩子们还在整理桌椅和杯盘碗盏,杜子龙提着一把大茶壶四处张罗奔忙,沈兰青在一旁修整花卉盘景。
柳二姐笑吟吟地走到门前,拍拍手喊道:“孩子们,鸨儿们快要到了,大家快去门口迎接客人吧!”唐翘翘招呼道:“孩子们,快跟我走吧!”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欢笑着奔出花厅,跟着唐翘翘向书院大门涌去,沈兰青却不动身,依然在整理花卉盆景。
柳二姐款款走近杜子龙,柔声说:“子龙,钱副官来了,在房间里等你呢,你快去吧!”杜子龙怔忡了一下,答应说:“啊,行,我这就去!”柳二姐吩咐沈兰青:“青青,你也去,帮着你师傅泡泡茶,打制个烟泡什么的。”
沈兰青低眉敛首地答应:“是!”
柳二姐房里外间,杜子龙歪在烟榻上,沈兰青蹲在一旁打制烟泡,钱乾文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喝着沈兰青刚为他泡好的茶。
杜子龙嘲弄人地笑笑:“革命胜利了,石世禄如愿以偿当上了驻军司令,你还来这儿找我干什么?”钱乾文诚恳地说明来意:“石司令派我来见你,想请你随我去温海一趟,他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杜子龙冷冷一笑:“商量重要的事……和我这把妓院里的大茶壶?”钱乾文说:“不,不,石司令并不知道你在这儿当大茶壶。”杜子龙问:“那他想干什么?”钱乾文忙道:“他说事关国家前途命运……”
杜子龙不屑地一撇嘴:“国家前途命运?算了,别唱高调了,我还是给他挑明了吧。虽然我们推翻了清朝的统治,北洋政府却没让他当上温海的总督,他心有不甘,又想纠集我们再去造一次反,杀掉北洋政府委派来的总督,他自己好坐那把金交椅,是不是?”钱乾文一怔:“这……也许……是吧……”
“我不会再为任何事去杀任何人了,也不会去造什么反革什么命了!”杜子龙拿起烟枪,凑到烟灯前连吸了几口,平静地说道:“我累了,该功成身退了,不想去充当任何人的杀人工具了!”钱乾文继续劝道:“杜先生,革命尚未成功啊,你就想功成身退了?”
杜子龙冷笑道:“为谁造反,为谁革命?如今我已经清醒了,命是我自己的,我已经为革命作过贡献,革命的成果让那些疯狗们去争去抢吧,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去卖命了!”钱乾文惊诧地说:“杜先生不会就这样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过一辈子吧?”杜子龙淡然地说:“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还没找到更好的去处,也许女人的裙子底下才是最安全最可靠的!”
侍候一旁的沈兰青漾着激动和兴奋神情,一直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眼睛不时深深地注视着英俊帅气的钱乾文。
门上忽然传来敲门声,沈兰青连忙跑过去把门打开,却是唐翘翘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
唐翘翘说:“青青,老鸨们到了,二姐叫你快去呢!”沈兰青征询地望着杜子龙:“师傅,妈妈叫我?”杜子龙点点头:“去吧,待会轮到你时,找个人来叫我一声!”
沈兰青“哎”地答应一声,回眸看了钱乾文一眼,跟着唐翘翘走出房间,带上房门,匆匆地去了。杜子龙放下烟枪,起身下了烟榻,从琴套里拿出两把京胡,坐在一张椅子上调弦校音。
“怎么,杜先生也要上场吗?”
“是啊,去为刚才给你倒茶的女孩子伴奏。”
“刚才那个女孩子……”
“对,她叫沈兰青,是我徒弟,也是我干女儿。”
“啊,杜先生的干女儿真秀气,好漂亮!”
“还很聪明伶俐!她跟我学了几年戏,天赋聪颖,资质很好,做唱念打已颇见功夫,待会儿钱副官也去见识见识?”
“好啊!我倒蛮喜欢听戏的,你的徒弟肯定非同凡响!”
“谬赏,谬赏了。”
“哎,杜先生,你说……我也要急流勇退,是什么意思?”
“你我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我才跟你说心里话。”杜子龙在钱乾文的对面坐下,神色凝重地说道:“如今世道,风云变幻,军阀混战,天下大乱。依我之见,石世禄善于见风使舵,虽能得逞于一时,只怕也难以左右逢源,适应变幻莫测的时势。所以,你在军界、政界发展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急流勇退,改弦易辙,早日抽身,从石世禄的集团中脱离出来,去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钱乾文怔怔地思忖道:“改弦易辙,开创新的天地……”杜子龙朗声说:“对!改弦易辙,另起炉灶,独树一帜,图谋发展。”钱乾文急切地问:“杜先生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杜子龙提议道:“依我之见,你不如办张报纸,搞搞新闻,这事我已经为你仔细考虑过了。来,我们再好好筹划一下。”
花厅里欢声四起,笑语喧哗,温海城里的青楼和邻近各地书寓的老鸨们或乘车或坐船风尘仆仆地都赶来了,陆陆续续进了花厅,纷纷围着桌子落坐。柳湖书院的女孩子们则打扮得枝招展,妖妖娆娆,莺莺燕燕地聚集在一旁,有的弹奏琵琶古筝,有的唱曲拉琴,一一登场献艺,而柳二姐穿梭来往于人群中,满面笑容地和老鸨们打招呼寒暄,一桌桌地推杯换盏,在彼此的袖笼里用手指讨价还价。
容嫂们忙着倒酒端菜,热情地招待客人。
柳二姐和一个老鸨说了一会话,远远地招了招手,唐翘翘连忙带着沈兰青走了过来,杜子龙和钱乾文也随着过来坐下。
沈兰青连忙上前,柳二姐喜笑颜开地把她推到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老鸨跟前:“青青,花家牌楼选中你了,你还不快敬花妈妈一杯?”沈兰青端杯站起身,笑吟吟地说:“花妈妈,我敬你一杯!”花妈妈眉开眼笑地说:“好,好,这次我是独占鳌头,把柳湖书院顶尖的姐儿给挑去了,也算我们有缘。”
柳二姐夸赞地说:“花妈妈这话说得在理,青青的确是我们书院这些女孩子中最拔尖的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也最漂亮,尤其是那一嗓子京戏,唱得玉润珠圆,听了让人回肠荡气。”钱乾文称赞说:“对,对,唱得太好了!以前我常去听戏,自古都是男人演唱的,从没见女孩子也唱那么好。”
沈兰青开心地说:“钱副官,那你以后多来花家牌楼,我经常唱给你听。”花妈妈眉开眼笑地说:“对,对,以后还得请钱副官多多捧场。”钱乾文答应说:“好,好,一定,一定!”柳二姐嫣然一笑说:“花妈妈,明儿青青就要跟你走了,往后她是你们花家的人,得随你姓花,你该赏她个名字才对吧?”
花妈妈说:“这名字呀,挑中她时我就想好了。”柳二姐意外地一笑说:“是吗,花妈妈给她取了个什么名字呀?”花妈妈笑吟吟地说道:“眼下不正是海棠花儿盛开的季节吗?我已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花海棠!”
夜色阑珊,石公馆华灯齐放,金碧辉煌,酒足饭饱的石世禄出了餐厅,倚倒在大厅的沙发上,几个姨太太莺啼鸟转地围着石世禄,有的手捶背,有的捏腿,有的揉肩,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殷勤献媚。石世禄微闭双眼,任由姨太太们揉搓捶打,长满横肉的脸上渐渐露出舒适惬意的神情。
钱乾文风尘仆仆地走进门来:“报告司令,我回来了!”
石世禄闻声睁开眼睛,向姨太太们挥挥手坐起身来。姨太太们停止笑闹,怏怏地退了下去。
石世禄注视着钱乾文,问道:“乾文,那杜子龙怎么说?”钱乾文禀道:“他说……他功成身退了,不愿出来为官……”石世禄一愣:“什么,这么说……他不肯前来协助我?”钱乾文回答:“是,他已经心灰意冷,厌倦政治,从今往后再也不想参加任何斗争,也不会为任何事去杀任何人了。”石世禄满脸不悦地问:“如今他在哪里?”钱乾文迟疑了一下:“他……在一个妓院里当大茶壶。”
“当大茶壶?”石世禄愕然一愣,不敢置信地说:“他一个血性汉子,文武双全的革命党人,怎么躲到妓院去了?”钱乾文笑笑道:“他说还是女人的石榴裙底下最安全,最可靠……”石世禄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哈哈,这个杜子龙原来是个花痴啊!行,人各有志,既然他不肯出来协助我,我也不能勉强他,就让他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待着吧。”
钱乾文附和说:“司令说得对,既然他已经厌倦政治,丧失了斗志,我们也没必要强人所难。”石世禄收敛笑容:“嗯!哎,为这么点事,你怎么去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才回来呢?”钱乾文如实回答说:“司令,今天是那个书院宴客的日子,温海城里妓院的老鸨们都去挑选雏妓了,热闹的很,那些女孩子吹拉弹唱,各显身手,实在精彩,我被吸引了,一直看到散场,在那里吃了晚饭才回来。”
石世禄眼睛一亮,呵呵一笑:“你小子倒会享艳福啊!雏妓……有出色的吗?”“有,一个个都很出色,尤其是一个女孩子,清秀娇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擅长唱京戏,那嗓子那身段,那做唱念打的演技,简直绝了!”钱乾文回味地称赞道。
“是吗,会唱京戏,她人呢?”
“她被卖到花家牌楼,作了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明天一早就来城里。”
“哦,她叫什么名字?”
“花海棠!”
宴客的第二天清晨,天朗气清,微风轻拂,花树摇曳,鸟鸣啁啾,芳香四溢,湖水涟漪,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候在柳湖书院门口。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欢声笑语从书院里飘出门外,柳二姐和杜子龙、唐翘翘等把花海棠以及花妈妈送出门来。
到了马车旁,花海棠跪倒地上,含泪叩头道:“妈妈、师傅,唐姑姑,青青就此拜别了!”
柳二姐噙着泪水,上前扶起:“青青,你一路走好,从此妈妈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多多保重!”花妈妈笑着说:“放心,放心,我把海棠当宝贝呢,亏待不了她!”柳二姐泪眼婆娑地嘱咐:“青青,你听见没有,花妈妈把你当宝贝呢,到了城里你要多听花妈妈的话。”花海棠泪水潸然地答应说:“妈妈放心,我会的……”
杜子龙上前一步,嘱咐说:“青青,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别忘了我们,我们会想你的,有空了常回来看看……”“师傅!”花海棠呼唤一声,扑进杜子龙怀里紧紧抱住,哽咽着说:“我忘不了师傅,忘不了妈妈和唐姑姑,你们是我的亲人,我一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永远忘不了你们……”
杜子龙搂住花海棠,抚着她的秀发,感慨万千地道:“好,好,我们师徒一场,你又是我的干女儿,师傅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只有你这么一个干女儿,有什么事儿捎个信来,我一定尽力为你作主。”花海棠又跪下叩了三个头:“多谢师傅,多谢师傅!”
杜子龙扶起花海棠:“好了,起来吧,你该走了!”花妈妈连忙过来挽起花海棠,叮咛道:“孩子,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幸好路不远,以后你可以经常回来看看,我们走吧!”
花海棠泪流满面,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马车。
花海棠和花妈妈上了马车,赶车的长鞭一挥,马儿躜开四蹄,扬尘而去。杜子龙、柳二姐和唐翘翘久久挥手相送,直至马车远去,渐渐消失在眼帘里。
灯光迷离,霓虹溢彩,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地处繁华闹市区的花家牌楼门前贴着几张海报,一张写有花海棠名字的海报格外引人注目。
一辆辆轿车、马车缓缓驶来,一顶顶轿子晃悠悠地抬到门前停下,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富商豪绅从车子和轿子里下来,谈笑生风地步入花家牌楼。
两辆黑色豪华轿车徐徐驶来,在街边缓缓停下。
前一辆车车门开处,钱乾武和几个警卫从车上下来,恭候在门前。
后一辆车里,钱乾文走下车来,打开后座,从车里扶出石世禄。
石世禄走下车来,傲慢地扫视了四周一眼,在钱氏兄弟和警卫的护持下,昂首阔步地走进花家牌楼。
苏兰青被转卖到温海城里名闻遐迩的“花家牌楼”,做了一名卖艺不卖身的雏妓,改名花海棠,由于色艺俱佳,才貌绝伦,很快窜红,名噪一时。石世禄投靠北洋军阀,当上驻军司令,利用手中权势,大肆开办财赌场、歌厅、妓院、烟馆等娱乐场所,疯狂敛财,牟取暴利,俨然财大气粗,富甲一方。他有两大癖好,一是听京戏,二是嫖雏妓,听说花家牌楼来了一个既会唱京戏,又貌美如花的雏妓,立刻兴致大发。
那时候,唱京戏的都是男子,女人从不登台演戏,雏妓会唱京戏,扮相又美,可是件十分稀罕的事。石世禄迫不及待地想听花海棠唱戏,没过几天就让副官钱乾文到花家牌楼安排打点。花家牌楼的老鸨听说石司令要来听戏,自然格外巴结,而花海棠却淡然处之,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倒是十分珍视能见到钱乾文的机会。
花家牌楼亭台错落,楼阁峥嵘,绿树参差,鲜花盛开,满目姹紫嫣红,布置得花团锦簇,院子里摆着一张张方桌,桌子边围满了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院子东边靠墙的地方筑着一个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小戏台,悬挂在戏台上方的几盏汽灯一齐大放光明,把院子照耀得如同白昼,一个身材曼妙,穿着短袖旗袍的女子正在弹奏瑶琴。
石世禄在钱氏兄弟的陪同下,由花妈妈领着走进院子,在首席坐下。
女子弹完瑶琴,款款起身,盈盈一笑,鞠躬致谢,退入台后。紧接着,京戏《西厢记》“红娘”选段的前奏清亮地响起,花海棠扮成小红娘,飘然来到戏台上。钱乾文惊喜地说道:“司令,她就是花海棠!”石世禄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赞叹:“啊,花海棠,果然名不虚传!”
戏台上,花海棠演唱道:“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
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
风流不用千金买,
月移花影玉人来。
今宵勾却了相思债,
一对情侣称心怀。
老夫人把婚姻赖,
好姻缘无情地被拆开。
你看小姐终日愁眉黛,
那张生病得呀骨瘦如柴。
不管老夫人家法利害,
我红娘成全他们鱼水和谐。”
花海棠唱得声情并茂,一颦一笑,惟妙惟肖,摄人心魄。
“好,唱得好!妙,太妙了!”石世禄看得直直地瞪大眼睛,等花海棠一唱完,他立即站起来忘情鼓掌,大声喝彩。花海棠嫣然一笑谢了幕,袅袅婷婷地退入后台。石世禄神魂颠倒,酥倒半边,坐在椅子望着花海棠的背影愣愣地出神。
“司令,司令!”钱乾文连喊数声,石世禄才回过神来,啧啧连声地赞叹:“好一个花海棠,太美了,青葱灵秀,光艳照人,真是一个天生尤物啊!”钱乾文笑着问道:“司令,你说这花海棠唱得好吗?”石世禄咧嘴乐呵呵笑道:“那还用说吗?好,好,唱的太好了!老子最喜爱听京戏,以前都是他妈的听男人唱,拿腔拿调的不是那个味,今天听花海棠这么一唱,我才算是开了眼界,够味儿!”钱乾文提议说:“司令,要不再让她为你唱一曲?”石世禄挥挥手:“不了,你去后台跟她说,待会儿请她喝酒,要唱也得让她单独为我唱!”
花海棠在房间里正对镜卸妆,花妈妈领着钱乾文出现在门口,笑嘻嘻地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
“钱副官,你来了!”花海闻声回头,一眼瞥见钱乾文,惊喜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神情欢欢地奔向前去。花妈妈走进房间,眉开眼笑地说:“钱副官是特地来给你捧场的,你还不快请钱副官坐坐。”花海棠嫣然一笑,退回房里,搬过一张椅子,热情地说:“钱副官,你请坐!”钱乾文在椅子上坐下:“海棠姑娘,我刚才听你唱戏了,唱得真好!”花海棠抿嘴一笑:“不好意思,献丑了!钱副官是一个人来的吗?”钱乾文回答说:“啊,我是陪我们司令来的。”
花海棠一怔:“你们司令……那是谁呀?”花妈妈嗔怪地笑笑说:“这你都不知道呀,石司令是我们这儿的驻军司令,也是我们温海的最高长官,手握兵权,坐镇一方,官大着呢!”钱乾文微微一笑:“我们司令听了你唱的戏,赞不绝口,十分欣赏,有心设宴为你祝贺,不知你能否赏脸?”花海棠笑靥如花地说:“行啊,我初来乍到的,有人捧场,正求之不得呢!”
时已深夜,妓院里虽然灯火通明,但也渐渐地沉静了下来,酩酊半醉的石世禄由钱乾武和花妈妈搀扶着踉踉跄跄地从东花厅出来,钱乾文和花海棠紧紧跟随其后相陪。
石世禄睁着醉眼,咧开大嘴,笑着招招手:“花……海棠姑娘,你……过……过来……”花海棠上前几步,走近石世禄:“石司令,你……有何吩咐?”石世禄收住脚步,乜斜着花海棠,喷着酒气说道:“海棠姑娘,你名字好,品貌好,人漂亮,戏唱得更好,本司令非常喜欢你,我得好好……赏……赏你……”花海棠矜持地笑笑:“多谢司令夸奖,多谢司令捧场!”石世禄笑道:“哈哈,你们看看,她又善解人意,讨人喜欢!乾武,你……拿一百大洋来,赏……赏给海……海棠姑娘!”
“是”钱乾武答应一声,把早已准备下的一包大洋递给花海棠。花妈妈连忙接过大洋,满脸堆笑道:“谢谢,谢谢司令!海棠,还不快谢谢司令?”花海棠也裣衽施礼:“多谢司令!”
“好,好,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回去吧,我们过两天再来……后……后会有期!”石世禄开怀大笑着,由钱乾武和侍卫搀扶着向大门走去。“石司令,恕不远送,你慢走,以后常来坐坐!钱副官、海棠,那边还有事,我过去应酬一下。”花妈妈满面春风地招呼着,拿着大洋扭着腰肢转身而去。
钱乾文礼貌地向花海棠点头笑笑,迈步赶上石世禄一行。
“钱副官,你等等!”花海棠忽然对着钱乾文的背影叫道。钱乾文闻声收住脚步,回转身来:“海棠姑娘,你还有事?”花海棠秋波流转,顾盼有意地一笑:“钱副官,你会经常来看我吗?”钱乾文笑着说:“那当然,我们司令喜欢听你唱戏,以后肯定经常来!”
花海棠嗔道:“不,我是说你,我要你经常来!”钱乾文一怔:“我……当然,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凭我和杜先生的交情,也应该经常过来照看你。”花海棠嫣然一笑:“好吧,五天后是我的生日,你能来为我庆祝吗?”钱乾文恍然地笑笑:“庆祝生日?应该的,应该的,到时候我一定来!”
“那……你可别忘了!”花海棠含笑叮咛一声,喜滋滋地转身又回眸一笑,才款款回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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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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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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