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噩梦了？”
苏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金色的蝴蝶在尸骸遍地的战场飞舞，飘渺遥远的叹息不知从何处传来，其中包含的哀痛让他不自觉落下泪来。
那道声音说了很多他听不真切也听不懂的话。
醒来时脑中飞速闪过一副模糊不清的画面，而后任他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一星半点，那种诡异的感觉沉沉压在心头，令他心情沉重无比。
直到洗漱完用早饭，他眉头都还是皱着的，顾恒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我在想义父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们昨日来时，碰上的那场葬礼吗？”
“嗯。”
顾恒瞟了眼外面，他知道那两个老人在，简短道：“那个少年，又活了。”
苏言轻声问他：“你想管吗？”
顾恒摸摸鼻子。
苏言平静道：“那就管吧。”
他像是看透了顾恒想法，帮顾恒找借口似的：“义父的事我们都没有头绪，倒不如试试从别的事入手，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顾恒眨着眼睛，没提醒他这是两码事。
用完饭，他提议两人分头行动，顾恒留在村里和村民们沟通，他到少年下葬的之所探查。
顾恒看了他会儿，笑着回答：“好。”
临走时，顾恒把手炉递给他，又帮他理好毛领，他低声道：“我会量力而行。”
“早些回来，张大娘说中午有腊肠。”
短短一夜的时间并没让积雪融化多少，顾恒给的地图详细标明了路线，苏言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寻找正确地点。
日薄西山，苏言返回张大娘家。
中午的腊肠苏言自然没吃上，腊肠表面结了层乳白色的油，遇热很快融化变成透明色，香味在狭小的厨房飘散。
顾恒沉默烧火，苏言动作利索地放油下菜。
这顿饭是苏言做的。
顾恒说他想吃。
得知来投宿的两人是修士后，两位老人说什么都不愿和他们同桌，说是怕冒犯仙长，顾恒无奈，只好把饭菜端进屋。
热乎美味的菜肴下肚，顾恒下午积的那些担忧散了些许：“村长同意给我们五天时间，这五天之内我们得住到杜明家里。”
原本村长说的是三天，被他延长到五天。
腊肠肥瘦适宜，香辣而不刺激，苏言清楚顾恒一直在担心他，把那盘腊肠往顾恒面前放，讨好道：“很好吃，你尝尝。”
顾恒：“……”
他把腊肠推到桌中央：“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苏言满意的眯了眯眼睛，又夹了一块慢慢嚼着，顾恒见他吃的开心，没再开口。
杜焕睁眼的地方离他下葬处几乎是两个方向，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距离很远。
看到两人古怪的表情，少年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解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现在想起来就跟被人操纵似的，等我清醒过来，我已经在这儿了。”
陌生的环境让少年一愣，回过神觉得手有些难受，低头一看，指甲缝里全是泥土，左手还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被硬生生翻过来，疼的他直咧嘴。
不光是手，衣服上也有，尤其是膝盖，仿佛他曾跪着刨过土。
视线不自觉往旁边瞧，居然还真的让他看到了一个土坑。
他试图回想，但一想脑袋就是一阵胀痛，瞅着天色将暗，准备回家，途中不小心踩空，从山坡滚下来，脑袋撞到树，晕了过去，醒来回村就被村民当做妖怪。
“就在这里。”少年指着洞中一处土坑道。
山洞是寻常的山洞，没有其他岔道，不大也不深，堪堪容下三个体型清瘦的成年人。
顾恒用回溯符看到少年跪在地上，神情急切地刨着土。
和那个盗走谢伯伯尸身的年轻人一样，顾恒只隐约看到那是个四四方方的小东西。
少年把那东西揣进怀里，谨慎地左右看看，起身出了洞穴。
突然他动作一顿，双手捧着那东西跪下，空中伸出只苍白的手，握住那东西，又缩回空间裂缝之中。
少年对着空气虔诚地磕了三个头，梦游般走回山洞。
苏言脑中模糊有个念头，没等他抓住，那念头就如水里的蛇，飞速游走了。
他看向顾恒，后者望着他，显然也是毫无头绪。
他们又去了趟少年的坟墓，没有丝毫损坏的痕迹。
亲眼看到自己的墓穴，少年怔愣了许久，他摸着墓碑，认出碑上是他父亲的字迹。
“吾儿杜焕之墓。”
摸着冰凉的石块，杜焕喃喃道：“我真的死了吗？”
他是真的死了。
在场两个知情人都没法回复他。
昨晚用过晚饭，顾恒结清一日借宿的钱，和苏言前往杜明家。
碍于苏言要求，他没过多介绍苏言身份，只说是苍云谢家嫡系弟子。
杜明脑袋转的快，很快意识到苏言的身份，不过他什么都没说，领着两人去看杜焕。
他们帮少年好好检查了一遍身体，除了少年出生时的死咒之外，其他印记皆无。
不过苏言在杜焕身上发现了死气。
很浓郁的死气。
少年其实是真的死了，有人通过特殊的手法让少年“活”过来。
也不算是“活”，只是有自己意识的尸体罢了。
杜明坐在门槛上，他许久没抽过烟了，手颤的点不上火，一只手从身侧伸出，平稳地帮他点好。
他望着橘红色火点，呼了口白色烟雾，哑声开口：“有劳三公子了。”
下午顾恒来之前，他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平复下来后，就察觉到自己儿子不妥之处了。
皮肤苍白，眼珠浑浊，手脚冰凉，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跟刚回家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他心一下子凉了，还是抱着蛛丝细的希望等顾恒到来，然而等顾恒到了，和激动的村民沟通好了，他又开始胆怯。
他害怕顾恒出尔反尔，好在顾恒对他的反常举动并未多言。
夜晚将近，他发现他儿子的眼睛在灯光下又恢复之前的清澈，身上还是凉，但比之前摸起来暖了一些，胸口有了起伏，心跳和脉搏都很弱。
他恍惚望着替儿子检查身体的两人，犹豫着把话咽回去。
他等的十分煎熬，理智告诉他儿子已经没了，情感上却奢望下午是他的错觉。
苏言的话正是那根挑断蛛丝的手指。
烟呛的他连连咳嗽，他沉默地抽完那管烟，站起身进屋，倒出自己乾坤袋所有东西。
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只为续儿子一条命，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最后一味药材，还没来得及练成药丸，谁知竟是这般结果。
“这棵百年血榕草老夫费了不少心思，还有这玄骨花，”他一样一样地介绍乾坤袋里的东西，神色很郑重，“我愿以此为酬金，请顾三公子和苏公子查明吾儿……”
他颤颤巍巍吐出一口气，喉间嫩肉黏在一块儿，说不出最后两个字。
顾恒目光扫过去，不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放在普通修士也算得上是珍贵药材，尤其是那株五十年分的天和子。
他心里生出股违和感，但没细想。
从墓地回来，杜焕当晚就陷入昏睡，两条暗红色纹路从他双手中指指尖向上延伸到太阳穴，心口形成溪荪花样的纹路。
顾三公子鲜少遇到如此棘手的事，这次无论是谢秦还是杜焕，几乎都无从下手。
苏言询问杜焕身上咒印一事，杜明苦笑，又抽了口烟才慢慢道来。
他和他妻子都是散修，由于为人仗义爽快，倒也结交了不少中等门派的弟子。
其中以云浪阁弟子最为要好。
几人合得来，挑个吉利日子拜了把子，兄弟相伴的日子过的很是潇洒痛快，然而这长达十余年的痛苦也是由兄弟而起。
老五眼里容不得沙子，看不惯仗势欺人之辈，因此也最容易惹事情。
杜明记得很清楚，那年重九，久别重逢的兄弟们吃着菜喝着酒讲着自己这年遇到的事情，突然有一魔修自楼底经过，恰巧这魔修正是老五追杀的人。
既然遇到了，他们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那日酒未尽，菜未凉，杜明妻子身怀六甲而不自知。
一行六人追着那魔修到郊外，以他们的实力解决那魔修绰绰有余，可他们想不到那魔修临死前竟使用了诅咒之术。
那时他才知他妻子已有身孕。
依他本意是想打掉这个孩儿，奈何他妻子不同意，态度十分强行，他无可奈何，只好和兄弟们告别，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给妻子养胎。
那魔修的诅咒形成灰色的咒印烙刻在他妻子心口，将来会随着孩子出生转移到孩子身上。m.miaoshuzhai.net
这一胎很不安稳。
无论是普通女子还是女修，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徘徊，花书南这一关没走过去，她拼着性命生下孩子，连名都来不及取便撒手人寰。
以前的仇家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赶来，杜明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放火烧了房屋。
他带着孩子悄悄出了山谷，路上惊闻云浪阁被人灭了满门，震惊悲痛之下携幼儿去祭拜，不料途中遭仇家伏击。
若非他乾坤袋里还有几张保命用的符纸，恐怕他就得和孩子一块儿交代在虎啸岭。
顾恒摸着下巴回忆道：“云浪阁一事，我听父亲讲过。说来也蹊跷，竟是一夜之间的事，没惊动任何人，山下农户照常送菜上山时才被人所知。”
距离最近的云都纪家当即派弟子前往调查，据说云家的弟子说，那些人面色惊恐，像是看到极其恐怖的画面，活生生被吓死一般，尸体被摆成奇怪的形状。
除此之外，阁中财物珍宝丹药一样未少。
那几人的死亡对杜明打击很大，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脑中又回想起他们几人月下举杯同饮的欢乐场面。
顾恒简短跟苏言讲完云浪阁的事就住了嘴，杜明收拾好心情继续说：“焕儿身上有死咒，根本活不了几年，我不甘心，四处寻找救治之法。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让我找到了。”
杜焕年纪小，身体又弱，哪能像他一样劳累奔波，他寻思着找个村庄安定下来。
便是早些年迁出去的魏家庄。
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又要出去寻药遏制死咒蔓延，着实是力不从心，好在村里人善良，见他分不开身，主动要求抚养杜焕。
如此，方才将杜焕养的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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