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睡梦中贪图他身上热度，不自觉往他这边靠，头抵着他的腰，手紧紧抓着他衣摆。
摇曳的昏黄烛光下，他眉眼间少了几分冷漠，一直蹙着眉低声喊疼。
声音带着颤。
也的确是疼，那药早失了药效，他疼的坐都坐不直，只觉似有成百上千的蚂蚁在伤口处啃噬，又痛又痒，恨不得挠烂那块皮肉，趁着顾恒不注意又吞了颗丹药才好了些。
大概是累的狠了，只是拽着顾恒衣服颤抖，没醒。
顾恒心软的一塌糊涂，抛去那些不该有的情绪，避开伤口将苏言搂进自己怀里。
一声声呜咽的我疼几乎杀死顾恒，他整夜没合眼，眉眼才交就会醒于苏言的呢喃，直到天色微明，他才稍稍合眼休息片刻。
那日苏言醒来把事情一一说明，又给顾恒烤了鱼，后面的两三天苏言都是半昏半醒的状态，清醒时间不超过一盏茶，便是睁开眼也是无神的。
顾恒一摸他的手，全是冷汗，黏黏糊糊的还有些黑色物质。
如果不是少年向天道起誓说这是正常现象，恐怕顾恒已经抱着苏言御剑前往镜谷求助三妙老人了。
及至苏言真正清醒，顾恒寻思着风头应该过了，给苏言熬好粥端进去，在帐篷周围布了好几个威力大的杀阵，简单易了容，直奔三河镇而去。
他想象中的愤怒并没有发生，事实上，小镇很平静。
所信仰的“神”被杀，镇民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怎么想怎么怪异。
顾恒带着疑惑进了先前那家店，店小二神色萎靡，眼底挂着浓浓的黑眼圈，精神不振地看了看他，又低下头继续擦桌子。
喜欢站在柜台后打算盘算账的掌柜的不在，小二们积极性都不高，忙完手里的活就靠着柜台发呆。
见他们这模样心知自己也问不出什么，顾恒用过饭就出去了。
他在街上溜达一圈，以往东一堆西一堆坐在树下铺前唠嗑的妇人们一个没见，店铺稀稀拉拉开着两三家，其他的全都门户紧闭。
有两家门前挂白，细听去能听到哭泣声，也没人再关注他这个外来人，偶尔街上遇到几个人，都是两眼放空的状态。
顾恒的疑惑变成了好奇。
糕点铺还开着，顾恒买了些软糯可口的糕点，避开所有人溜到祠堂。
刚看到红瓦白墙的建筑就发现不对劲，身形一晃躲在树上认真观察了会儿，忽的咧嘴一笑。
紧紧闭合的朱红色大门拦不住他，轻松躲过看守进到里面。
三个姑娘丧命的祭台已被打扫干净了，不留一丝痕迹，吞没生命的洞口边沿贴着密密麻麻的明黄色符箓。
山洞门大开着，从外面能望见里头部分情况，他抿抿嘴，掏出条黑色布条蒙住口鼻，谨慎观察附近，确认自己没惊动任何人，方才抬脚往里走。
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前行，一路畅行无阻，最后止步在苏言出事的门前。
曾经华丽无比的宫殿呈现在他眼前，比顾恒见过的陈国皇帝的寝殿还要豪华大气，可惜琉璃瓦白玉栏碎成瓦砾，奇珍异宝烂了一地。
地面杂乱的剑痕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淡黑色魔气，无声诉说当时那场战斗有多危险。
魔气被鲜活人气吸引，纷纷向顾恒靠近，在他半步之距缠绕，不敢逾越半步。
心念一动，那些魔气就如落进水中的盐粒，眨眼间融化。
顾三公子眸中灿金色光芒飞速浮现又消失。
整个宫殿走完，除了宫殿主人外没看到其他尸体。
这地方，是真的干净了。
顾恒刚准备离开，视线扫过某个角落，俯身拾起那几块碎片。
是苏言身上的衣服。
他捏紧了手里的布料，将宫殿主人大卸八块也难泻他心头怒火。
当晚他脸色阴沉至极，苏言歪着脑袋打量他，他勉强露出点笑意。
苏言默了默低声道：“若是你、你觉得我脏，大可不用管我。我哥那边我自己去说。”
“我怎么会嫌弃你？我只是在后悔。”
“我不悔。和人命比起来，我这身子算的了什么。”
何况，他是为了给顾恒解毒。
尽管这么想，那种任人宰割的屈辱还是挥之不去。
“身体感觉怎么样？灵力运转可有凝滞？”
苏言感受了下，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经脉比先前坚韧宽阔了。
而且……他看了看顾恒，把话吞回肚子里。
顾恒松了口气。
“可惜没能救下那三个姑娘。”
“你做的很好了，阿言。”顾恒见他神色黯然，转移话题道，“我买了些糕点，你尝尝。”
苏言很给面子拈起一块放到嘴里，和着水吞下，问顾恒：“他们怎么样？”
“呐，你的流霜，之前忘带出来了。”
苏言接过，指腹摸着洁白冰凉的箫身：“谢谢。”
“跟我道什么谢。我打听过了，祭祀的当天下午，也就是我们被扔进洞穴没多久，付家就派弟子前来封了那个祠堂，可能是知道我们在里面，所以没进去，你救的那几个人中间就有付家弟子。镇长和几个老人以通魔杀人的罪名被押往芜山，”他头枕着胳膊仰面躺下，眯着眼睛道，“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他们来的太快了。抓人，定罪，解释真相，稳定民心一系列做的有条不紊。”
听他这么一说，苏言也觉得有些问题：“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不排除这可能，”顾恒翻身坐起来，又拿出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管他呢，付家的事，我一个姓顾的又管不了。”
苏言被他这话逗笑了，他往苏言那儿凑了凑：“抹药了没？”
“后背够不着。”
“我帮你。”
苏言对疼痛敏感，伤口也好的慢，常人两三天就能愈合的伤口，他要五六天才好。
期间有付家弟子来过，由于不认识苏言想和顾恒单独聊。
顾恒指着苏言说：“这是苍云谢家的二公子，祠堂魔修是他杀的，你们付家弟子的命是他救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那弟子对苏言行了一礼，先是感谢苏言的救命之恩，然后才把事情头尾慢慢道来。
倒是和顾恒他们猜的相似。
付家早在两年前便察觉了镇子的异样，也陆陆续续派了好些弟子，结果没一个活着回去的，只有个内门弟子仗着修为高将消息传到芜山，这才有了付家弟子卧底潜伏到镇中探听消息。
这次若非苏言和顾恒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付家大概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会动手。
那弟子便是被扔进山洞中的一位，他早在顾恒他们进镇的第一日认出了顾恒，故而其他弟子才会来的这么及时迅速。
顾恒对自己被当做枪使不太高兴：“你胆倒肥的很。”
那弟子笑道：“上头给的，是比我自己的要肥些。顾三公子，付家欠您一个人情。”
“转告你们家主，他欠的不是我顾恒，是苍云谢家二公子苏言。”
从他言辞间了解到，他们被苏言所救后很快离开山洞，对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顾恒又生气又松了口气，挥挥手摆出个赶人的姿势：“我饿了，就不留你吃饭了。”
那弟子抱拳告辞，临走时道：“家主有句话让我转告顾三公子，天之将变，唇亡齿寒。”
顾恒把这句话单独咀嚼两遍：“这老狐狸。”
苏言好奇地盯着他，他解释道：“你没跟付家家主接触过，那人灵敏的很，近来魔修不加掩饰的动作可能让他察觉了什么苗头，才派人来告诉我别想独善其身，他们付家遭了难，我们顾家也跑不了。”
应该是整个修真界都跑不了。
他把温水递给苏言，两人又将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梦魂珠碎片的事已经有人知道了。”
“我不怕，”苏言安静片刻说，“你不必跟我涉险。”
“我这条命都是你捡回来的，别说是去屏山了，就是刀山火海大能洞府我也跟你去。”
顾恒薅了把他头发，有些忧愁。
苏言得到梦魂珠碎片还没一个月呢就被人惦记上了，以后日子恐怕不会太平。
他想把这件事告诉谢清旷，又怕谢清旷会风风火火强行把苏言带回去，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出来，暗道自己是被谢清旷附了身。
他掀开帘子说看看粥好了没，苏言拉着他衣袖跟他打商量能不能不喝粥，着实是苦。
他摸着下巴说：“我给你放点糖？”
苏言：“……”
“逗你的，我抓了鱼给你熬的鱼汤。”
鱼汤？苏言有种不祥的预感。
翠绿玉碗衬着乳白色鱼汤倒挺好看的，不过味道如何就另当别论了。
“尝尝？”
迎着顾恒期待的目光，苏言头一回产生了不想喝的念头，他宁愿喝甜的齁人的莲子羹或者苦的跟药有的一拼的粥也不想尝这碗鱼汤，捏着调羹舀了浅浅一层，视死如归地放进嘴里。Μ.miaoshuzhai.net
“怎么样？”
苏言连违心的不错都说不出来了，胃里隐约不太舒服。
顾恒见他久久没动作，抢过碗直接喝了一大口，被腥味熏的立刻扭头吐了出来。
不甘心地拿调羹使劲搅了搅，忽然看到汤里漂浮着一片亮闪闪的鱼鳞。
顾恒：“……”
“你还是熬粥吧，别放药材了，放点红薯，”苏言漱完口，吃了块糕点，把恶心感压下去，无奈道，“鱼还有吗？”
养伤的日子枯燥且无聊，不许乱跑，不能碰水，好在顾恒随时陪着他，能给他讲自己除魔卫道遇到的有趣事儿解闷。
顾恒本就嘴甜，加上有意哄他开心，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
不过那日之后，除了熬粥烤红薯，其余食物苏言俱不让顾恒插手。
及苏言外伤刚好，那个神秘的少年又出现了。
顾恒发现他时，他正伸手去拿个头最大的红薯，被顾恒看见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把红薯往身后人手里一放，扬手将一棕色瓷瓶扔给苏言：“治你内伤的，三日一颗，吃半个月就能完全祛除魔气了。”
“多谢前辈，”顾恒冲他拱手行礼，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少年对他的称呼不置可否：“找个灵气充足的僻静地方让他养伤。灵根受损起码得养上半年。”
苏言握着瓷瓶默不作声，等少年又拿了个烤红薯心满意足地离去才开口道：“去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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