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天空突然降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白雪密密麻麻扑向大地,一千人马刚刚进了西凉境内,迎面一头撞进了平海军的怀里。
本以为在庆州驻扎的平海军,此时排成两列,静静地俯视着山下的骑兵。
李继迁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虽然有些意料不到,却也并不慌乱,尤其看到对方也不过两百人左右,数量上并不占优势,领头的也不过是个少年郎,便有些瞧不上,口中连连笑道:“大宋是没人了吗,居然派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来做将领,识相的,赶紧走开,若不然一会本王打的你喊娘!”
少年将军也不恼怒,将长刀对准了李继迁道:“谁胜谁负,还未可知,焉不知被打的叫娘的不是你?哦,本王差点忘了,西平王的娘如今正在我大宋,恐怕至死也是看不到了!”
李继迁听他自称本王,心下一惊,问旁边的一个心腹道:“这次增援庆州的宋军,领头的是谁?”
心腹想了想道:“听说是大宋皇帝的亲弟弟,广陵王赵元俨。”
李继迁听的心花怒放,转身向着身后的人喊道:“活捉赵元俨者赏黄金万两,美女百人。”身后的众人比李继迁还要兴奋,个个挥舞了弯刀吹响了口哨。
赵元俨冷冷一笑,带头冲进了李继迁的队中。
雪花漫天,隔的远了,只瞧的见蓝衣的骑兵扑入黑衣骑兵中,震天的撕杀中,黑衣骑兵的人数不断倒地,将白雪也染的鲜红。
一个银色甲胄的小将与一个虎背雄腰的髯须大汉一个挥刀,一个舞枪,刀枪来回厮杀了上百回,越打李继迁心越惊,又见一旁的随从一个接一个倒下,对方却越战越勇。他拼杀了这么多年,焉不知形势不妙,赶紧逃跑的道理,跑路在他看来不过是保存实力的一种,只要寻了机会,不怕将来报不了仇。
他趁着空隙,高喊一声犹如江湖中人的口号:“风紧,扯乎。”想来西平王平日对江湖武林必有些研究,众人接了他的信号,俱都掉转马头,齐齐向后退去。
平海军紧追不舍,眼见的西夏营帐在望,远远的见增援的军队踏着铁蹄而来,李继迁喘了一口气,回望了追兵一眼。这一眼终将成为西平王在这世上最后的印记——破空的箭矢带着冰冷的雪花在他还来不及惊叫的呼喊声中贯穿了他的左眼。
勇猛善战的西平王李继迁,南征北战二十年,将一个数十人的小部落扩充到如今的模样,稳稳的占据了十来个州,令宋与辽都不敢小觑,他这一生,活的实在是精彩。
稳稳将他接住的,是从灵州赶回来的李德明,他的大儿子,虽然他性格不如他刚强,却也是他众多儿子中的最好的一个,他含笑望着李德明,口中喃喃道:“记得将你奶奶和母亲接回来!”说完这一句,再也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李德明望着紧紧追过来的宋军,在众人的催促声中抱了父亲上马。
此一战,平海军以一敌五,大败夏军。左卫上将军一箭命中李继迁,至其生死未卜,消息传到宋廷,皇帝龙颜大悦,连下五道圣旨嘉奖。
西平王的死讯传出时,李德明率了二十万大军将庆州城团团围住。
庆州城如今除了元俨带的三万平海军,本地的防军也只有五万余人。总共八万余人与二十万大军若是真刀真枪的比拼,也并不是没有胜负,赵元俨原本就做了殊死一战的准备,皇帝却在此时差了一个宦官前来传了密信。
信中道,皇帝已令大将军曹玮前来驰援,万事与曹将军商议方妥,以稳住西夏为主,切不可冒进,又道北边辽军又有异动,切不可被人两面夹击,被人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如何,不能令战祸绵延,危及国家社稷。
赵元俨看完密信,一人坐在帐中良久,帐外的杜迁又见着灯火明了一夜。
杜迁将早已温好的鸡汤端了进去,赵元俨正有些饥饿,边揭了盖子,边随口问道:“最近这几日是不是换了厨师,我瞧着做的饭菜不比会仙楼做的差。”
杜迁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小的也不知,大概是吧。”
元俨疑惑的看着他:“不过是个厨师,你怎么这么心虚,难不成,汤里被人下了药?”
杜迁吓的跳起身来道:“这怎么可能呢,安宁亲自做的,怎么可能会下药!”话刚说完,才惊觉异样,广陵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眼前,抓了他的衣领道:“安宁在这里?”
安宁那日寻了个机会,随了送菜的长工混进了军营,本想看一眼元俨便离开,谁知恰遇上李德明要来围城。军中提前得了消息,立马整装撤回城内,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安宁来不及脱身,无可奈何地随了大军退回庆州城。
庆州城戒备森严,安宁出不了城,恰好军中缺个伙夫,安宁又有些手艺,便留了下来。好在安宁扮了半年的男子,此时倒也没什么不适,只心里暗暗担心宛玉的安全。挽月山庄远在城东三十里外,虽看似离庆州较远,但是以西夏人的野蛮个性,定会四处骚扰,也不知山庄众人有无大碍,虽则师父是个极厉害的人,且庄子里又有无数机关,终究是人少了些。
如此担心了几日,又见李德明虽将庆州城团团围住,却并不进攻,只每日里派几个大将在城下叫骂,宋军这边有几个性子急的骁卫忍不住了也会回骂几句,但是骂归骂,两方都耐着性子,皆不出战,只管在嘴皮子上逞威风。
安宁有一日正坐在伙房里煮菜,杜迁恰好进来,一时躲闭不及,被杜迁碰了个正着。杜迁因为巡了半天的城,正有些饥饿,便亲自去了伙房里寻些吃食。谁知竟在此碰见了原以来远在京城之人,当下杜迁又是惊又是吓,拉了她于四下无人处,一时倒不知如何称呼,只迭声道:“姑奶奶,你怎么跑到这里,这要是被王爷知道,那还了得?”
安宁心里苦笑,若只是她一人偷偷跑来,元俨即使生气,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两句好话,她正是心知他是个心软之人,才敢如此放肆。如今却携了公主前来,且宛玉又在庆州城外,不知是吉是凶,元俨即使性子温和,也决不会轻易原谅此事。当日一时心软才答应了宛玉,随知不过才几日,庆州就陷入了这般危险境地,醒悟过来时悔之晚矣,只盼着挽月山庄地处偏远,鲜少有人知道,不至于被西夏人发现。越想越苦恼,虽然明知元俨近在咫尺,一时却不敢相认了。
此时被杜迁逮个正着,安宁也只好闷闷不乐地道:“是我不对……我也没料到情势会这样危险……你先别和王爷说……我心里实在是乱的很。”
杜迁以为安宁是在害怕被元俨责备,又见安宁心事重重的样子,笑着安慰道:“王爷看见你,说不定高兴还来不及,即使责备几句,那也没什么……不如你这就随了我去见王爷?”
安宁忙摇头道:“不行,如今庆州被围,王爷想必军务繁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等庆州城解了围,我再去也不迟……”
杜迁又劝了几次,安宁仍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杜迁只好作罢,又去伙夫长那里吩咐了一番,将安宁指派了个闲散的活计,这才惴惴不安地离开了。
杜迁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元俨不过随口一问,他惊吓之下,竟脱口而出将安宁供了出来。
正在伙房里煮菜的安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抬头看了看屋外的风雪,上前将呼啦啦吹开的木门掩好,一旁一字排开的案几上,几个洗菜的伙夫边将菜篓里的青菜捞了出来,边议论道:“雪下的这样大,庄稼地里的菜都冻死了好些,城外的菜也进不来,如今这菜不知还能管几日……”
旁边一个人道:“就是咧,没有菜士兵吃什么……该死的西夏人,围了这些天,又不打,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能做什么,打不过我们,就想困死我们呗……唉,也不知还能撑几日?”这话引的旁人脸上皆是愁思,安宁见了,笑道:“大伙多虑了,我昨日才跟着伙夫长去粮仓里取过粮,粮仓里堆的满满的米面,我看,全城的人吃几月都是没有问题的。再说,王爷英雄盖世,将那个李继迁一箭射杀,是何等的威风厉害,庆州城有广陵王守护,定是无恙的,别看西夏人如今耀武扬威的样子,其实啊,正是心里害怕我们王爷呢,不然,为何围了这么多日也不进攻呢!”ωWW.miaoshuzhai.net
几个伙夫听着米面不缺,又听了安宁一番长篇大论,皆暗暗点头,纷纷说道:“是啊,王爷这么厉害,西夏人自然不是王爷的对手。”一时皆安心下来,精神气也足了些。
安宁将锅里煮好的菜盛入汤盆中,因天气冷,少不得又拿了厚布包裹着保温,准备端入军营,刚出了门,就见一人站在门外,周身带着冷冷雪花,原本俊朗的脸似乎也多了些凛冽,眼中目光原本带着些许怒意,却在见到她时缓缓消溶。安宁手一软,怀中的汤盆差点掉落,元俨快步上前,替她接住,转身重重的放入杜迁手中,杜迁一脸愧意,觑了她一眼,忙匆匆地端着盆向大堂走去。
伙房里有人正要出来,元俨拉了她的手,转身快步离开。
安宁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跟随,两人走到僻静地,元俨才放开了她的手,面无表情地道:“离京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让你好好地呆在京里……谁想你这样大胆,竟然一个人跑了过来,就算庆州这里有你的师父师娘,你想来看他们,和我商量一下,难道就有这么难吗?我又不是蛮横无理的人!”
安宁咬了牙道:“我想着你诸事繁多,难道这点事还要为难你吗?况且我又不是什么闺阁千金,哪有那么娇弱,我晓的保护自已……”
元俨哼了一声:“才不久前被人绑架过,至今我还没查出是谁做的,你又这样胆大,难道不怕再次……”说到这,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绑架我的不是些江洋大盗吗?难道还有什么背后指使的人不成!”安宁讶异的抬头,又笑道,“我不过是个王府侍卫,还会有人整日盯着我?再说我都平安的到了庆州,一路上也没什么风波啊……”说到这,才想到还有宛玉的事没有交待,一时暗暗皱了眉,略有些心虚的看着地面。
元俨叹了口气,想起方才听到她在伙房中说的话,她在众人面前这样夸他,他心中十分动容,当下气已消了一半,这半晌不过是故意扮成生气的样子在责问她。又想起她日日在伙房里做一些粗活,却也不与他相见,这样冷的天气,不知她的手有没有冻着,边想着已边上前拉了她的手细看,好在手上除了略有些茧子,却并没伤着,只是有些冰凉凉的。月余未见,看着似乎消瘦了不少,自已心里何尝不是日思夜想……心内一时百转千回,一边将自已的大氅解了披在她身上,又将她的手拢在自已的手中说道:“你早应该来见我,就算我生气,也不过是生气你不知保重自已,你宁肯在这里做这些粗活,累活,也不愿来见我吗?”
宛玉见元俨话说的有些伤感,面色也有些沉郁,一时情急,忙道:“不是,我早就想见你,若不是……”她心里想道,如今的情形,若不告之元俨宛玉也在庆州,到时两方真打起来……山庄里又保不了宛玉的安全……她倒不怕连累,到时只怕会连累山庄众人。宛玉虽害怕元俨将她送回京城,但此时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宛玉若要怪她,她也只能承受,谁让她这样不讲“义气”。
她悄悄的看了看元俨的面色,见元俨正疑惑的看着他,鼓起勇气道:“因为宛玉她,她也在庆州。”说到这里,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立就散了,想到即将而来的狂风暴雨,整个人便大气也不敢出了。
元俨果真震惊了:“宛玉也在?她人呢?”
安宁嗫嚅道:“我一个人跑来看你,宛玉她……她还在庄子里!”
“挽月山庄?城外这么多西夏兵,她身为一个公主却跑来边关做什么?”元俨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转念一想,心下明了,“那么,是为了沈雁南来的?”
见安宁不说话,元俨气极道:“宛玉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明知这边有战事,还敢带她来。”想到此时并不是质问的时候,转身大声唤了人前来,欲去往城外接应。
安宁见元俨一脸严峻,与往日的平和截然不同,虽然此事确实是她办的不妥,但看到他此时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又扔下她孤伶伶地站在原地,一时又是委曲又是伤心,怔怔地掉下泪来。
正泪眼模糊中,闻的一声叹息,双眼的泪花已被人轻轻拭去,元俨看着她道:“方才我说的话重了点……不要哭了……”元俨从未哄过谁,一时有些迟钝,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宁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见我,我也不在这碍你的眼……”
话转的太快,明明是在讨论宛玉的事,为什么转眼就变成不想见她……元俨脑子虽没转过神来,手却慌忙拉过她道:“这又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
“才分别了一个月,你就这样冷冰冰的,还说什么对我情深似海,王爷从前都是诓我的。”
元俨哭笑不得,明明是她的错,现在为什么反而变成了是他的不是,他来不及细想,只好上前搂住她道:“又在胡说,谁说我不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何时见到你。”又怕两人再起争执,只好先放低了姿态道:“好,是我不对,我刚刚话说的太重了……”
安宁嘟了嘴:“那你刚刚又丢下我一个人跑开。”
“我不过是调了一队暗卫去城外迎接,此时庆州这样危急,我身为主帅,哪能轻易就出城,自然得守在这里。”正说着,从远处跑来一个军卫,大声喊道:“将军,有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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