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
聊他这次秋猎的战果?
聊他好端端一个荣王府的平君世子,怎么只是去了次横崎山,等再下来就突然分化成了个凤君?
——还是要聊聊,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会和摄政王姬无咎搅和到一起?
言辞想着言成荣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只觉得太阳穴的位置针扎一般的疼。
最可怕的是,这些问题明明避无可避,但是他却一个都答不上来。
心底的焦躁不停翻涌,让言辞有些食不下咽。
手中握着的羹勺无意识地在碗里翻搅着,直到羹汤都凝结在一块,变成了一团色泽混浊的浆糊,他才微微回过神,尴尬地将手中的勺子放了下来。
姬无咎也搁了筷子:“怎么不吃了?”
言辞垂头丧气地朝姬无咎那头望了一眼。
他怀疑姬无咎是故意的。
有什么话不能等他吃完了再说么?
突然得知了这样的噩耗,还叫他怎么能吃得下去。
言辞摇了摇头,稍稍迟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除了我爹……我和殿下在一起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姬无咎倒了杯茶递了过去,淡淡道:“怎么,世子不想叫人知道?”
当然不想。
不然当时这个狗男人给他选项的时候,他为什么不直接选第一项,直接站在原地等禁卫军上来搜救算了?
言辞接过茶,诚惶诚恐:“臣怕影响殿下声誉。”
姬无咎似笑非笑:“那恐怕是晚了。”
言辞抬了抬眼:“?”
姬无咎:“秋猎结束,夜里便由皇上亲自主持举行庆贺魁首诞生的封赏宴,沿照旧时惯例,所有狩猎者协同家眷皆需出席。”
微微停顿,注视了他几秒,唇角浮现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世子以为,这个时候,荣王是怎么找到本王这里来的。”
言辞闻言,嘴唇颤了好半晌:“难道说……这事儿连皇上也知道了?”
姬无咎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置可否。
完了完了。
事情闹大了。
从平君变成凤君,万一乾德帝一不高兴,治他个欺君之罪可怎么办?
言辞看着姬无咎的反应,脸都绿了:他这好不容易才和林落建立了一点友好外交关系,还没等再深入巩固一下,顺带见见太子,他怎么就要凉了。
轻轻抿了口茶,姬无咎视线在对方眉眼间掠过。
眼见着言辞脸色变来变去,就差将“呜呼哀哉”四个字刻在脑门上面,唇角微勾,终于又开了口:“狩猎场上,西桡宵小趁乱偷袭。世子为保护本王,不幸受伤昏迷。本王为了救治世子,是以连夜将其带回围场附近的别院养伤。”
他缓声道:“——世子忠心耿耿、血性刚烈,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言辞眨了下眼,费劲地理解好半会儿,眉目纠结地看着对面:“所以……王爷说皇上他们知道的……是指这件事?”
姬无咎反问:“不然世子以为是什么?世子的真实身份?”
言辞看着他眉眼间的淡定从容,一股郁气哽在胸口,竟是半天都纾解不开。
这狗男人!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心思沉稳,冷若冰霜?
以后他再听信他半个字,他就将名字倒着写!
姬无咎瞥过言辞满脸的敢怒不敢言,心情竟是奇怪的舒畅。
用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微抬下颚示意:“所以现在世子还吃么?”
言辞独自生着闷气。
听着他的声音,正想要拒绝,但低头看着铺了满桌的糕点,好半晌,愤愤地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吃!”
等到吃饱喝足,已经快到子时。
因着先前情热和姬无咎做的那场睡前运动太过叫人铭刻于心,虽然现下热潮已经褪去,但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再和他独处一室,言辞浑身都充斥了一种不可明说的煎熬感。
余光瞥过正倚坐在床榻边沿,似乎是等着他过去的姬无咎,言辞虽然早就饱了,却纠结着不敢停筷。
又磨蹭了好半天,将嘴里最后一口食物勉强咽下去,见着实在拖不过,终于还是挪了过去。
姬无咎掀了掀眼皮:“吃饱了?”
言辞点点头,站在距离姬无咎两步的地方,看着他谨慎地措辞:“时候已经不早了,王爷还不准备休息吗?”
“准备了。”姬无咎伸手轻拍了下身侧的空位:“过来。”
言辞的身子定在原地,强装镇定道:“刚刚用完饭,身上都是烟火气,臣在这里站着就好。”
姬无咎对着言辞微微笑了笑,声音异常温和:“所以世子的意思,是想要在这个时候和本王一起共浴?”
言辞:“……”
别问,问就是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仰面和姬无咎对视几秒,直到确定对方真的不是在说笑,太阳穴微微跳了下,终于还是向邪恶势力做出了妥协。
绕过坐在床沿边上的姬无咎,慢吞吞地爬到他示意的地方,正准备说什么,却感觉一片黑影压了下来,紧接着他便被拥进了身边那人的怀里。
言辞浑身的肌肉都反射性地紧绷了起来。
“殿下?”
姬无咎却没看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按住言辞的后脑勺,将他轻轻扣在胸前,淡淡道:“不是说要睡了?”
言辞悄悄抬头看了姬无咎一眼。
见他说话间已经微微合了双眼,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纱帐映照下来,将他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所以……是他想的太多了?
姬无咎所谓“准备的休息”,真的就是这样盖着棉被纯睡觉?
言辞脸皮微微红了红,为一直盘旋在自己脑子里的龌/龊想法而暗自觉得羞愧。
想来倒也是,虽然他们之间也算友好互助了好几次,但是几乎每一次的起因,都是在于他。
况且就算是信息素失控的时候,姬无咎也还是守住了他们两人之间最后一道防线,只是选择用他的信香和别的方式替他纾解……
都说姬无咎此人醉心江山,不慕美色。这么想来,应该被防范的人反倒是他自己才对。
言辞微微舒了一口气,也安心地闭上了眼。
原先的时候,因为姬无咎过于奇怪的态度,他还一度怀疑姬无咎是不是有点喜欢上了他,但现在仔细想想……大概也只是因为他荣王世子的身份,再加上他作为整个丰鄞王朝唯一一个成年后再次分化的凤君,所以一时觉得有趣想要就近观察一下罢了。
还好之前没有问出口。
言辞靠在姬无咎的胸口,默数着他规律的心跳声,睡意渐渐翻涌了上来:人生三大错觉之首果然是信不得。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之间,言辞却像是忽而想起什么,半抬起眼皮,闷声开口问道:“昨天夜里,殿下说等秋猎结束,有话要和我说……是什么?”
但话问出来,那边却半天没有动静。
身子一动不动,看起来似乎是已经睡熟了。
言辞等了一会儿,见没等到回应,轻轻打了个呵欠,困倦之中倒也不打算再细问。
重新闭了眼,将身子微微缩成一团,很快便睡着了。
然而就在言辞呼吸逐渐绵长之后,原本躺在他身侧的姬无咎却微微睁开了眼。
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他的眉眼,许久,手臂微抬,从指缝间掷出一根银针熄灭了烛火,在沉沉的夜色中,拥着他一起睡去。
*
也不知道是不是姬无咎之前说的话击中了言辞心底最担忧的地方,自从再次入睡,整整一夜,言辞都在不停地做着梦。
梦里的场景千奇百怪,大多数他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格外清楚的,是在荣王府的书房里,言成荣看着他的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暮色四合,橘色的霞光照在他脸上,却缓解不了分毫他眼底的沉色。
他开口,声音沉甸甸的:“小辞,我们荣王府的世子不能是个凤君。”他指了指身旁闷不做声,但眼角眉梢却难掩得意的言辙,“你已经分化,世子的位置就该让你弟弟继承。”
“至于你——”
他深深地凝视着言辞:“既然是个凤君,就别想着功名利禄、在朝为官了。趁着年岁还不算太大,好好找个龙君嫁了才是正道。爹已经给你物色好了人选,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你们就直接成亲吧。”
嫁人?嫁什么人?
他不是不久前才告诉他,只能娶,不能嫁么?
言辞站在原地,茫然地微侧过头顺着言成荣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自拐角的阴影处,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五官如刀刻,双眸若寒星。
他微微低头看着他,唇角轻勾,声音和缓:“本王倒没想过,世子竟然如此心仪于我。”
言辞皱皱眉头:“什么?”
他低笑着凑近了些,在他的耳边温声呢喃:“就连在梦里……世子你也想要嫁给本王不是么?”
言辞一下子就给惊醒了。
呼吸急促地睁开眼瞪着头顶的床幔,艰难地撑着手下的床褥半坐起了身。
明明已经是深秋,气温已经有些低了,言辞却被刚才的那个梦吓出了一身薄汗。
仰头在引枕上靠了好一会儿,直到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微微平复了些许,这才擦了擦额心的汗,晕晕乎乎地起了床。
床榻另一侧已经空了,上面温度冰冰凉凉的,大约人已经走了许久。
阳光从门窗的间隙透了进来,亮的都有些刺目。
拖着步子走到桌边,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是冷的,但是缓缓从喉咙滚过,却是直扫脑中的混沌,让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按了按酸痛的眉心,言辞努力反思自己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嫁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嫁给姬无咎……果然是睡前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得太多,梦里遭到反噬了吗?
正忏悔着,外面却像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轻轻敲了敲门,朝里喊了一声:“世子醒了吗?”
言辞抬了抬眸,踱步走到门边,将门拉了开来。
门外站着两个模样俊秀的小厮,见着言辞,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王爷临走时就吩咐奴才二人在此静候,已巳时了,世子可要起身?”
虽然知道这夜时间睡得久,但是却也没想竟都已经到巳时了。
看了眼已经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太阳,轻咳一声点点头,将门让了出来:“起了。”
两个小厮听言,应了一声,一人托着装了干净衣物的托盘进了屋,另一人赶紧退下去准备打水。
言辞同小厮走到内屋,看了眼他正忙碌的背影,随口问道:“殿下去哪了?”
“昨夜风凉,皇上不幸染了风寒,等消息传来的时候,情况已不大好。”小厮回道,“后半夜里,还未到寅时,王爷便就紧急调派了最精锐的一支禁卫军,护送皇上回宫了。”
言辞点了点头。
寅时的时候,他应该刚刚睡沉,难怪姬无咎走得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
配合着小厮将衣服穿了,又问道:“那围场里的其他人呢?也都回去了?”
小厮一边替他系着腰带一边道:“如果按照以往,秋猎结束也不至于这么快散场。但是毕竟出了这件事,大家也不好再在围场久留。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内眷,其他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应该都陆续启程回京了。”
言辞琢磨了下,估计言成荣这会儿恐怕也早就在路上了,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死刑突然被改判为死缓,一时心情倒是更复杂了。
说话间,另一个小厮端着洗漱用品也走了过来。
伺候着言辞整装完毕,小厮看着他道:“王爷吩咐,世子在这里,一切尽如自己府邸,不用拘束。世子用过早饭可要随奴才去府里四处转转?”
言辞这会儿却没这个心思,摇了摇头道:“王爷美意心领了,只是现在不是闲暇的时候。”
小厮:“那……?”
“替我准备些干粮和马车吧。”言辞道,“出来这些日子,也该回府了。”
闻言,小厮倒也没有强求,朝着言辞颔首应了声“是”便赶紧退下去准备了。
*
尽管昼夜兼程,但是言辞直到回京也没能遇见言成荣的队伍。
回到荣王府已经是三天后。
已近傍晚,下了马车刚踏进王府没多时,就见管家张启丰朝他找了过来。
“听闻世子狩猎受了伤?”张启丰微微皱着眉头上下将言辞打量一遍,担忧道,“可需要再找些大夫上门瞧瞧?”
言辞倒是没想到这个消息短短时间竟然连京城里都传到了,清了清嗓子,强行忽略微微有些发烫的耳根,硬着头皮撒谎道:“只是受到了点惊吓,之前摄政王已经请了名医特地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妙书斋
说着,又赶紧转移话题道:“我爹呢?”
张启丰道:“王爷先前还在和老奴说着世子……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书房里处理政务。”
言辞点头应了一声,朝着书房的方向犹豫地看了看,半晌,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咬咬牙还是朝那头走了去。
天色渐暗,周围的院子渐渐都有下人出来挂了灯笼。
言辞沿着小径,一路走了约莫盏茶工夫,这才终于到了地方。朝着正在院子里面值守的侍卫点头打了个招呼,缓步走到了书房门前,刚准备敲门,书房里面却爆发出了一阵说话声。
敲门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言辞站在原地侧耳听了会儿。
“秋猎场上比的就是谁捕获的猎物多,我不明白,爹你为什么宁愿带着一个根本不通骑射的言辞也不愿意带着我。”
声音里隐隐带着恼怒:“我不服!”
但是与此同时,被质问着的另一人却是未发一语,言辞正好奇着言成荣会怎么回话,却听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屋子里面传了出来。
紧接着,不等他反应,便是“吱呀”一声,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了开来。
愣了愣仰头朝来人看去,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
在他身后,言辙也走了几步跟了过来,见外面站着的是言辞,新仇旧恨一起涌现,刹那间眸子瞪圆了,表情竟有几分凶狠。
言辞把飘散的视线收了回来,微微低着头,轻轻喊了声:“爹。”
言成荣淡淡地“嗯”了声,站在门前:“回来了?”
言辞悄悄瞥了一眼对面,只是言成荣的神色太过于平静,让他一时也无法根据外在信息立即判断形势。
垂下眼,恭恭敬敬地回道:“刚刚才到。”
言成荣没作声,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一会儿。
漫长的沉默让言辞的心又忍不住地提了起来,就在他已经开始隐隐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在姬无咎的别院休养一段时间时,那头言成荣才终于退了半步道:“进来吧。”
言辞应了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还没等走到内室书案前,言成荣转过身,忽地喊了一声道:“小辞。”
言辞微微抬了头。
只见暮色之中,橘色的霞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衬得言成荣那双眼眸黑得越发深沉。
旁边,言辙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眼底泄露出来的感觉似乎是恨不得吃了他。
言辞心底“咯噔”一声,感觉仿佛是自己前些天做的那个梦突然被照应进了现实一般。
心里面惊涛骇浪,但面上却分毫都不敢显露出来。微微抿了下唇,小心翼翼一声:“爹?”
言成荣看着他,声音不疾不徐:“关于这次秋猎……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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