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住处靠近寒山寺主持的禅房,刚才的响动让他从睡梦中惊醒。惨叫的是方丈,听声音显然遇害了。是谁?谁会对寺庙下手?他贴着墙壁,肩膀处隐隐作痛。
一个男人讥诮的说着什么,然后蹲下身去检查老和尚的气息。
“死了。”
“还有一个,那个人看来是无名派下山来的刺客。”
“找出来,不要让他跑了!”
仇四屏住呼吸,静静的站在那里,握着刀兵的手却是紧了又紧,黑暗中手臂上的青筋跳露在表皮之上。汗水晶晶的淌落。有人到了墙壁,似乎在倾听屋内的动静。可惜,无论内外,均是鸦雀无声。
有人在撬动窗户,有人在门前站着。
仇四已无退路,他缓缓蹲下身,将刀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他的心急速的跳动,远比那次逃亡的时候要激动。危机骤临,如倾倒的山石便要砸落在身上。他逼着自己镇定,想办法。可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仇九不在身边,便让他失去了依仗。
窗户咔的一声被敲开,然后无声的推了开来。
有人如蛇一般的爬进屋子。仇四咬了咬牙,双目圆睁,让自己狠下心来。他已没有退路,更没有别的选择。若是不率先动手,他可能一丁点先机也没有。于是乎,仇四忽然拔刀,刀光在两人的视野中倏然遁逝。
噗的一声,随着那道光遁逝的,还有一道殷红的血。
血喷在了仇四的脸上,让仇四刹那犹如厉鬼一般狰狞可怖。
那人捂着被斩开的咽喉圆睁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然后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呆了一呆,仇四这时候却是猛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门砰的一声被撞碎,在无数碎片之中,仇四一刀刺向了门外之人。门外的人吓了一跳,急忙往旁边撤去。刀光一凛,旋转着变幻轨迹,斜着斩向对方的腰腹。
“点子在这!”
那人长喝一声,提气纵身而起,避开了仇四凶狠的一刀。
仇四却并无纠缠之意,而是就地一滚,然后单腿支地,如猎豹一般袭地而起,越过院墙,化作一道狂风飞奔寺庙外面。
寺庙大殿,灯火通明。
可是四周却是一片暗影,冷寂无声。
几道身影越过院墙,翻身而出,甫一落地,箭步而行。
衣衫猎猎,山风疾啸。融化在夜幕中的树木,化成了不动的鬼魅。仇四一路狂奔,几次趔趄,几次跌倒,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念头怂恿着往前而去。他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越过拦路的岩石,冲入冰冷刺骨的溪流,然后一头扎进了一片灌木之中。他没有丝毫的喘息机会,身后的人已在数丈之内。
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汗水,灌木丛中有刺,不但割破了他的衣服,更是划破了肌肤。那汗水浸入眼睛,让他非常难受。他喘息口气,然后如从灌木丛掠出的飞鸟,腾身而起,瞬间已在丈许之外,却不料前面是缓坡,他脚步一滑,整个人翻滚下去。这一阵翻滚,让仇四整个身体如散架了一般,眼前一片漆黑。
不一会儿,脚步声,树木晃动声,人那如野兽嘶吼的声音,交错传来。从地上坐起来的仇四晃了晃脑袋,咬着嘴唇挣扎着爬起来,然后继续朝前面跑去。黑夜,给了他喘息的机会。那些人显然对丛林地形不熟,更不适应,在黑暗中简直寸步难行。身后一声惊叫,一个人翻滚下来。
仇四不敢回头,铆足了力气朝前面跑去。他就像是暗夜里的动物,黑夜如给了他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光,让他顺着那光前行。
府衙燃烧起来,火龙在冰冷的冬夜里咆哮。
无数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叫喊,呼喝,咒骂,提着水桶的,端着脸盆的,拿着水勺的,火光映照下,每一张面孔都显得无比的严肃。
早已在十数丈之外的仇九冷冷的望着那熊熊大火,直到一群黑衣人从北面街道跑来,他狞笑一声,拖着两个昏厥的浑身血肉模糊的人掠过一重重屋脊,来到了城外。
城外的河流早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虽然遭受了外力的破坏,却并不影响冬日里寒冷的侵袭塑造。仇九来到河边,用剑劈开冰层,便将那两个昏厥的人扔入河中。
转身东行,黑暗中他便如那巡游的夜叉,孤独而冷酷。
这几日,他虽然看似在寒山城闲逛,实则却是在准备今日的材料。火油,路线,对象。通过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却轻而易举的准备齐全,甚至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的异常。街道上的人可以证明,店铺的人可以证明,甚至客栈的小厮、掌柜的也可以证明。商行的那些人,永远也不会告诉掌柜的,其实他仇九并没有订马车。
他的计划很简单,但实行起来并不容易。
他要在官府虎视眈眈的环境中将那些躲藏在暗处针对无名的人找出来,然后引官府的人出面处置,如此,便将官府与那些人对立起来,而无名却可以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而今夜他的举动,更可以让官府的人将矛头指向那些人。官府连日锁拿洛苍等势力的人员,引起了洛苍等势力的不满,所以他们对官府展开了报复。
而报复的结果,便是知府被杀,府衙被人纵火。
想到这里,仇九内心里不由得波荡起自豪的涟漪来。独立执行任务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筹谋如此大的行动。若是不出意外,无名届时自然会更加重视自己。
他现在要去寒山,仇四那家伙不知道有没有被饿死。
忽然,仇九脚步一停,面色骤然变化。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道模糊的影子。这影子很矮,就像是一团稻草。可是那双幽冷的眸子却让人不由得惊惧。那是幽绿的眸子,如恶鬼在地狱里经受了无数次的惩罚之后饱含怨怒。
仇九盯着那人,努力的平息内心的不安,让气息稳定下来。
那人动了一下,就像是风吹动了他的斗笠。
仇九面庞变得清冷,眸光如利刃一般。他转身,朝寒山城走去。他知道来人盯上了自己,但是那人既然还没有动手,那么,他便不能自乱阵脚。他徐徐前行,身后的人也在移动。仇九深吸口气,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后面的人便像是鬼魂,不急不缓的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仇九看见了寒山城城外的一棵枯树,在那枯树下,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群人。那些人如水墨画上的墨点,无声无息,静静的站在那里,但是他们的眸子,就像是厉鬼盯着猎物。仇九的心猛然一沉,身后的人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而今这群人的出现,给他增添了难以预料的压力。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仇九紧紧抓着手里的剑,继续朝前面走去。
身后的人停了下来,树下的人却是朝仇九走去。
身后的人抬手取下斗笠,手一甩,斗笠飞向了远处。黑暗中,这人佝偻着背,仰着的面孔满是皱纹,干巴巴的就像是老树皮。一双眼眸,如野兽之瞳,幽森冰冷。
前面的人拔出了手中的兵刃,刀鞘纷然落地,然后快步扑了上来。
仇九拔出剑,脚步也是加快。
他不能退,更不能乱。他只能迎难而上。
寒山城内,醉乡楼。
一个女子穿着紫色长裙,面色虽然苍白,却是勉强带着笑意。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华丽衣裳的男子搂着她那瘦削的肩膀,坐在圆桌前喝酒。男子说着下流的话语,女子只是笑着点头,只是那眼眸深处,却是诉说不尽的痛苦。
门忽然被人推开,男子大怒,腾身而起,抓着酒杯转身便要砸去。
男子呆住了。
一柄剑冷幽幽的到了他的咽喉处,只差一点便要洞穿他的喉咙。冷汗瞬间涌了出来。
女子站起身,苍白面孔上满是惊慌。
“滚出去!”
抓着剑的男人搀扶着一个受伤的人对着男子呵斥道。男子慌忙朝外面跑去。门被关上,持剑男子望着女子,道,“打盆水来!快点!”随即将受伤的人扶到了床上。女子虽然恐惧,却是不敢违抗,急忙把壶里的热水倒在脸盆上,端到了床边。
“不要耍花招,不然我杀了你!”
女子颤抖的站在那里,连忙点头。男子抓起脸盆里的毛巾稍微拧干,撕开受伤男子的衣裳,只见到背部深长的伤口,鲜血已经开始凝固。男子擦拭伤口周边,随后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粉,咬开塞子,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受伤昏迷的男子啊的叫了起来,身体剧烈的挣扎。男子一手按着受伤男子的脖子,一手继续倒药。
“给我按着他!”男子忽然盯着女子,冷声喝道。
“好!”女子惊慌失措的走过去,帮着按住那受伤男子的背脊。
男子满头是汗,面色苍白凝重,却是无比的镇定。门外传来了叫嚷声,杂乱的脚步如潮水一般的涌来。女子很是担心的看着男子,男子却只是为受伤男子包扎伤口。
当脚步声到了门口,有人要推门时,男子忽然起身一把将受伤男子拽了起来背在背上,一手抓着长剑。
“躲到床下去。”
女子愣了一下,便匍匐在地钻进了床底。男子箭步到了桌前,一口吹熄了灯火。屋子便陷入了漆黑。随即他如蛇一般无声息的爬到了窗前,推开窗子,滑行而出。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道身影冲入屋中。
“人呢?”
城外,仇九瞬息间被人群围住。刀光起,剑影寒。刹那间的交锋,便是生死的决断。一道道鲜血飙射而起,仇九斜身划出,长剑在身体左侧一横,便听到闷哼声。仇九腰部一扭,反身跨出,一招拔剑式,斩断数柄兵刃,但听得金铁交击的悦耳之声。仇九旋身而起,双腿飞踢,然后在半空中一个翻身,长剑化作无数光影,交错纵横。
忽然,砰的一声,仇九倒飞而出,砸落在数丈之外的雪地上。
佝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仇九的身后,一掌拍在了仇九的背上。
仇九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扬起头便见到老者那幽绿色的眼睛。
老者浑身朦朦胧胧,似乎披着一件兽皮,兽皮上的毛发,一根根竖起,形成一种绰约朦胧之感。而那双眼睛,已是越来越近,仇九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那种腐朽死亡的味道。
“认识我吗?”老者声音谙哑低沉,让人汗毛倒竖。
仇九脑海忽然掠过一道身影。庆安府,周知府,死士。仇九心中了然,却绷紧了神经。对方居然找到了这里,显然是对周知府的死不能放下。这就是条毒蛇,要么大仇得报,要么他们死绝。仇九紧紧攥着长剑,只觉得肺部滞闷,大脑有些眩晕。那一掌之力何等强大,几乎让他肺腑错位。Μ.miaoshuzhai.net
“不记得了?”老者停了下来,声音阴森的道。“庆安府,周知府,街道,头颅,你们两只小老鼠趁机杀了我的主人,夺得头颅亡命而去。你们,可真是能躲啊!”
雪地上映射出白晃晃的光来,肃杀森冷,让人心神不宁。
老者抬起干瘦的手臂,两条粗壮的经络如树根一般交错绕过手臂,直达手掌,无比的狰狞。老者居高临下,盯着仇九。
“虽然只找到你,但是多年寻找,总算是有所收获,总能让主人泉下欣慰了!”老者低声一叹,忽然一掌扣向仇九的腰部。仇九大吃一惊,没想到老者说话间动作如此之快,便是闪电也要逊色。仇九急忙一掌按在地上,身体嗖的一声往后滑去。
老者贴地而行,如一道影子。
仇九一剑劈在地上,身体倒卷而起,瞬即一剑横扫。
剑风从面前掠过,老者单掌一立,剑风立时化为两半,拂面而过。老者的身影转瞬已是到了仇九的面前,那干枯的爪牙已到了仇九的咽喉。仇九一拳轰响了老者的胸部,同时提剑一旋,划向老者扣过来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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