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书斋>热门小说>囚狱>第七章云罩深山猿啼鸣
  “这就是你认为值得收养的人?”

  一道声音自老鬼身后响起,淡漠威严,带着天生的尊者声色。

  老鬼出现在下山的路口,望着滚落下去的仇九,一动不动,表情冷漠僵硬。直到这个声音响起,他传转过身来,微微躬身。

  “拜见尊者!”

  来人是个五十左右的男子,身材矮胖,穿着一身紫绸袍服,皮肤白皙稚嫩,犹如女子。头发披散在肩后,一双狭长的眼睛平静如水。这人却是负手而立,望着陡峭的下山路,那一级级石阶蜿蜒着,被绿荫盎然的林木遮掩。

  “回答我,他值得我们无名收养吗?”

  老鬼抬起头,微微沉吟,道,“他有毅力,有坚韧,虽然现在狼狈,但若是他能奋发而起,他日必然可成为无名的刀锋。”

  “你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那老人道。“看来取的是他的品性。只是你要知道,这样的人在贫寒子弟中并不少见,可真正能成才的,却寥寥无几。要知道,无名草创之艰!”

  “老鬼知道,只是希望尊者多给他一些时间,若是他到时候仍不能达到无名的取用条件,老鬼自会将他处理。”老鬼道。

  老者淡然一笑,道,“这世界上,万物生灵,总是生灭有序,享受富贵者与在贫贱中嗷嗷难忍者,谁会在乎无名者的生死呢!给你半个月时间。”

  “是!”

  老者转身离去,校场的操练已经结束了。老鬼眯着眼睛,冷厉的望着山下。山深叶浓,却是寂寂无声。

  西峰陡峭,有着一条劈开的山路,蜿蜒着延伸。

  宛若一条死去的长蛇,静静的躺在草木掩隐之间,享受着大山给与的庇护。

  树木茂密,野草杂群,茵茵繁盛,无边无际。有云岫在山间游弋,悠闲自若。时而风起,云岫翻滚,宛若浪涛,变幻着无穷尽的形态。

  一道瘦弱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树林之中,眸光熠熠,小心警惕。石阶的转角,可见到一条飞瀑从山涧滚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山涧附近,草木越发的茂盛。只是通向山涧下方的地方,有一条岩石小路。

  这个身影停了下来,苍白担忧的面孔微微颤抖。

  在他的面前,一只铁桶滚落在了一棵松树下面,而在铁桶的不远处,躺着一个男童。男童蜷缩着身体,浑身满是血迹,一动不动,犹如死去一般。

  这个身影双眸流露出自责与痛苦,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袍,颤抖不已。

  风在林中游荡,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前头的飞瀑,溅落起无数的冰冷水花,有的落在了这个人的脸上。晶莹的泪水,无声的爬在脸上。

  这个身影从腰间掏出一个不大的瓷瓶放在了趴在地上的男童身边,迟疑了许久,才又匆匆的拾阶而上,消失在林木之间。

  地上可见斑斑的血迹,男童趴着的地方,流淌了许多血。

  只是,血迹已经干涸,颜色也暗淡了。

  仇十二回到了塔楼,迎着他的是仇五等人那冷漠的目光。

  仇十二呆了一呆,怯怯的停了下来。

  “你去哪了?”仇五问道。

  “我、我没去哪,只是昨日砍柴,忘记了将柴刀取回了。”仇十二畏惧的道。

  “哼,”仇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去找那个人了吧!”

  “没,没有!”仇十二急忙道。

  “呵,没有?”仇五冷笑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刚刚你偷偷摸摸出去,仇六早就看见了。不然你以为我们在这里等你干什么?你贪恋过往,不慕恩德,不思进取,堕入魔道。你心中魔障不除,便终有一日将背叛无名。如你这样的人,若是不严加管教,便会成为无名祸害。”

  “我没有,没有!”仇十二双目噙泪,哭泣道。

  “我们仇字一系,蒙无名厚爱,从死神之路拉回,并赐以衣食住行之所,恩德如天,我们之生死,当为无名而存,若无无名,我等当死无葬身之地。念你年幼,不予严惩,但你日后,必须摒弃杂念,一心只有无名。现在开始,罚你每日抄写门规两百遍,杂役事务由你负责,每日晚课后面壁两个时辰。”仇五冷酷的道。

  泪水淌到嘴边,稚嫩的脸庞无奈的抽搐着,仇十二满心的委屈与孤独。可是,他不敢反驳,他知道反驳会遭受到更严重的惩罚。他想到仇九,此时还晕厥在林中。

  “听到没有?”仇五忽然厉声喝道。

  仇十二身体一颤,满是泪水的眼睛畏惧的迎向仇五那兵锋一般的眸光,瞬即又垂落下来。

  “听到了。”

  眼泪扑簌簌的滴落下来,打湿了地面。仇六等人讥诮的扫了仇十二一眼,便拥着仇五离开了。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飞鸟归巢。

  昏厥了许久的仇九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他深吸口气,侧着脸望着虚空,片片绿茵飞入视野,云岫翻涌,如浪如潮。还有空中的飞鸟,耳畔是不远处飞瀑的轰鸣。苦涩一笑,满是寂寥。他忍着疼坐了起来,伸手将铁桶扯了过来,倚着铁桶,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衣裳已是残破,到处是斑斑血迹,仇九伸手擦了下嘴角,一看袖子,却是一抹的红。

  忽然,身旁的一个瓷瓶映入眼帘,仇九愣了一下,伸手抓了过来。

  没有留字,不知何人所留。

  可是,仇十二的身影跃入脑海。仇九出神的望着那飞瀑。他不怨恨仇十二对自己的疏远,即便仇十二再不理会自己,那也没关系。至少,他相信这一切的转变,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在这个冷酷的地方,没有谁能随心而为,自己不能,仇十二不能,甚至连高傲的仇五等人也不能。

  仇九紧紧抓着那瓷瓶,低声呢喃着,随即站了起来。

  他早已超过了时间,可是,该做的,他还得继续去做,即便身体已经超出了负荷。

  飞瀑落下,形成一道水潭,潭水从南面一道豁口流出,化作一条在山间流淌的激流。

  铁桶很沉,装上水就更沉了。

  仇九咬着牙,挪着双腿,提着那装满水的铁桶,一步一摇的朝山上走去。

  光色暗淡,夜幕降临。瘦弱疲惫的身影,孤独的在屋宇与林木之间来回。

  晚钟响起,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如沸水一般。

  只是这一切,与仇九无关。仇九便像是游走在边缘的孤魂,活着,徘徊,游离。他那萧瑟的身影,渐渐地融化在夜幕中。

  山上的风,一到晚上便呼啸起来。

  林中的雾气,湿漉漉的,宛若是沾着水的拂尘。

  山路漆黑,只有山上的灯火,如灯塔在辉映着。

  水哗啦哗啦的从铁桶中溅出,打湿了仇九的裤子。他在顶上停下,大口喘着气,望着那伫立在云雾中的塔楼。汗水浸湿了衣服,无声的淌落在地上。风从背后推拥着他,枯黄的头发,飞舞着。夜鸟的怪叫,就像是鬼魂的呼唤。

  仇九深吸口气,双手提着铁桶,朝外院走去。

  一桶桶的水,从水潭到外院,有千步左右,往来花了仇九三个时辰。当最后一口水缸渐满,空中已是星月熠熠。他提着铁桶走出外院,寒意凛然,他身上的汗水粘稠的似乎要结成冰。塔楼外的守卫,冷冷的注视着他,似乎在警告他。

  仇九没有停留,即便双腿已经沉重的几乎难以行走。

  他渴望离开这些人的视野,渴望尽快到水潭那里。

  虽然漆黑,虽然孤独,但是,他能摒弃掉那些冷酷的目光。

  就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

  他来到了水潭,在水潭边坐了下来。倾泻而下的激流,轰鸣着,飞溅着,湍急着。仇九坐在那里,衣衫尽湿。只是那双眼眸,却是无比的清明锐利。他整个身心,在空灵的世界里呼吸。

  他就坐在那里,不去管明日或者未来,更不去管无名的信念,或者这条命到底归谁。他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的坐在那里,望着天空,背对飞瀑,感受着夜幕下,那冷寂的氛围。

  一声声猿啼,从山下传来。

  那声音很落寞,就像是孤独的人在呼唤同伴。

  猿啼不断,回荡山林,夜幕越发的清冷幽寂。

  漆黑的屋子,门敞开着。

  仇十二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声音有条不紊的念着无名的戒规。

  在门口,仇六冷冷的站在那里,手中抓着一把乌黑的如戒尺一般的东西。仇六盯着仇十二,又不时回头望着对面紧闭的屋子。仇九没有回来,仇六冷笑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敢对老大不满,不知死活!这还只是开始,慢慢的,他便会哭着爬着跪在老大的面前,请求老大接受他庇护他。可是,一个蠢货,是不值得可怜的,即便他摆出可怜的模样和姿态,也是无需在意的。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后悔是没用的!妙书斋

  仇七来到他的身边,仇六瞥了他一眼,将戒尺般的物体交给他。

  “错了一个字,便打他十下。”

  仇七点头,接过戒尺便站在门边,冷冷的注视着仇十二。这时,仇十二忽然停顿了一下,仇七眉头一剔,一个箭步走了进去,手中的物体便扬了起来。

  啪!

  那物体远比戒尺要坚韧,重重落下,便让人痛苦不已。

  仇十二没有叫喊,任由那东西落在自己的肩背上,火辣辣的痛只是让他眼眶里的泪水流淌下来。

  仇七退了出去,冷冷的道,“再有停顿,我便不会那么客气了!”

  “是!”

  仇十二弱弱的道,继续开始背咏。

  最后一桶水提回来了,仇九几乎是爬着回到了水潭那里。他没有再靠近水潭,而是在距离水潭十步远的的一颗松树下坐了下来。背靠着松树,身体舒展,大口的呼吸着那清冷潮湿的空气。他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松球,然后塞入嘴里,苦涩的咀嚼起来。

  他饿、疲惫、孱弱,他需要食物。可是,山上是不会给自己留食物的。他只能等待白天,尽可能的将食物吃下去,然后忍受。

  猿啼之声越来越远,那只鸣叫的猿似乎走远了。

  难道,它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或者,它失望了,只能去别处寻找?

  仇九摸了摸怀里的瓷瓶,想着仇十二,不知道他是否会受到仇五他们的刁难,或者,现在他是否会担心自己。苦涩一笑,他低声呢喃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松叶瑟瑟,不少飞落下来,落在仇九的身上。

  松叶的清香,让人心神舒爽。

  仇九渐渐合上双眼,身体软软的躺倒在地上。

  他累了,尽管饥饿催促着他,可他还是睡着了。

  一道身影飘然而落,在石阶边站着,冷冷的盯着睡着的仇九。

  这双眼眸除了冷漠,看不出别的情感。

  转身而去,就像是幽灵,来无影,去无踪,不着痕迹。

  仇九苍白的脸上,倏然浮现出一抹平静而幸福的笑意,这笑意,便成了他美梦最好的花开。

  “我们去捉鱼吧,现在河水很浅,很好捉的。”

  呓语如风,消散在林木之中,只留得飞瀑如干雷一般的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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