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宠疑惑不已,白先生竟会给这少年取个灵字,世人见白先生只知尊称白先生,又有几人真正知晓白先生的真名,这镇上估计也就那几位知晓白先生真名了。
因为自己的出身,常宠在某次机缘巧合下得知白先生真名为白九灵。如今白先生竟以自己的本名“灵”字给这小子为名,虽说和这小子的生辰也有关系,但白先生和这小子之间就无半点因果缠绕了么?
“管他呢,以我这点道行,就算这片天真的塌了,也不要我来操心......”说罢,常宠自偏门进去送信去了。
赵牧灵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虽然喜欢这个名字,但并没有半点因新奇而激动,只是想着白先生刚才说的那段话,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姐姐让白先生取名的场景不断浮现,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其实赵牧灵喜欢听别人谈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好的坏的都行,每多听一些,都会感觉自己与这世界的联系仿佛多了一些。
姐姐以前在的时候,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关于父母的事情。再一想,以前姐姐在的时候,自己也好像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
姐姐既是父亲也是母亲,还是姐姐。
一直到路过千道士的一丈观,少年心里一直都想着这些事,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吵闹声音,赵牧灵才醒过神来,看来又是那几个小霸王在那方洗麻池子里捞鱼了。
看样子这一次声势尤其浩大,除了玄冥街这一届的几个小霸王,和赵牧灵同龄的几个往届的小霸王竟也是齐番上阵,而且青龙街几个少年也破天荒的加入了阵营。
那几个小一点的,一个个穿着红肚兜在水里飘来飘去,因为年纪小,手脚肥肉一圈圈像是洗净的嫩藕,屁股肥嫩白花花,小鸟羽涩雄赳赳,在水里翻来荡去,拉网下笼。
和赵牧灵同龄的几个少年都赤膊站在岸上做指挥,表情凝重、杀伐无情,若时机得当,似是随时都会杀入战场,挽起的湿裤腿在大腿上勒出几道红红的印子,看样子已经厮杀过几场。
见赵牧灵走近,水里几个小家伙翻腾的更来劲,岸上七个同龄人也有目光纷纷投来。
赵牧灵主动打了招呼,青龙街三个少年平日里见面也多,都互相晓得名字,不过并没有经常在一起玩过,关系一般,但都和赵牧灵打了招呼。
玄冥街的五个是赵牧灵的老朋友了,小时候经常一起在北边河里捉鱼摸虾,五个少年经常把摸来的鱼虾送给赵牧灵,不过此时岸上四个都焦急地望着水里,并未理睬走近的赵牧灵。
赵牧灵走近岸边,只见那水里一抹红影忽东忽西地游来游去,比那北边河里的鱼虾都灵活,看样子在追逐什么东西,岸上玄冥街四个少年望着那抹红影,柄神凝气,双眼一动不动、呆若木人。
片刻后,那抹身影从水里露头,是一个穿着红裤衩的胖子。
只见他走上岸来摇摇头道:“不行,每次都差一点,在这水里是它的天下,在这方池塘想抓住它那根本不可能,除非哪一天它愿意自投罗网。”
玄冥街四个和青龙街三个少年听得胖子的话,都摇摇头,胖子都这样说,看来是真的没戏了,胖子是他们这一届水性最好的。
玄冥街大都姓武,这胖子生得黑,叫武玄,虽说走起路来不是太灵光的样子,可只要下了水,似乎每块肥肉都似多一双手脚,灵活无比,说是野马脱缰、蛟龙入海并不夸张,赵牧灵游泳都是在一旁看着这胖子学来的。
看到赵牧灵也站在岸边,胖子走过去一手攀上肩膀,也不顾水滴滴答答滴在赵牧灵身上,笑嘻嘻说道:“老二,我以为你今天会早点下来呢,要不你也来试试?说不定就能抓着呢。”
不待赵牧灵答话,旁边少年便说道:“得了吧,我们这么多人都只能被溜着玩,要抓住这条滑鱼看来是不可能了。”接话的是武贾,和武玄是堂兄弟。
“你们都抓不上来,我就更不可能了”,池塘中雾气早已散开,赵牧灵看着池塘中间那十几朵莲花阵阵出神,话不由心说道:“这几朵莲花开了十几年了吧,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池中有莲十二朵,花开十一,有一朵将开未开。
听得赵牧灵此话,水里的几个小家伙都咕噜噜地停下了闹腾,一个个像那煮熟的饺子,纷纷浮出水面,露出个脑袋瓜静静看着岸上。
岸上玄冥街和青龙街八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古怪,武玄面色尤其精彩,一只搭在赵牧灵身上的手是取也不是,搭也不是,怎么也没料到这平日里话不多的老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没事,你们接着玩,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和一群少年打了招呼,赵牧灵便即离开了。
“我们还接着捞?”青龙街叫林阳的少年疑问道。似是劫后余生,一众少年都松了口气。
胖子心里叹息,看着那离去的清瘦身影眼神闪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天地殿檐下蒙头大睡的汉子,说道“再试最后一次,这一次我们都下水,谁逮着就归谁。”随后一阵扑通的跳水声接连响起。
赵牧灵走在街边,想起刚才自己那句莫名其妙就脱口而出的话。
池中的莲花十几年来久开不败,这在小镇已算不得什么秘密,镇上都说这是因为镇子人杰地灵所降生的祥瑞,所以不允许人去采摘,去池中玩的孩子也都被长辈告诫,不许靠近池塘中间,只能在边缘游玩。
多年下来,明明自己早已见怪不怪,刚刚怎么就凭空冒出来一句话来,根本就不受自己控制,现在一想,感觉背心发凉。
推开院门,先在东边低矮的厨房里将布裹子里的野果放好,再饮了一瓢冷水,总算是不那么饥渴了,只是饮得急,这会儿气嗝连连。
赵牧灵推开正屋,准备换身衣服做些糖果子和糖酥下午去卖,正屋也不大,前厅很窄。左右隔出两间卧室,左室宽大,是以前父母留下的卧室,右室狭窄,以前赵牧灵一直和姐姐住在右边小卧室里。
从六年前生日之后不久,赵牧灵就搬到左室,将右室锁了起来。
一如往常,打开左边卧室门准备换衣服,只是刚刚推开就又猛地关上了门。
不知是在屋里见了鬼了还是怎么了,赵牧灵拔腿就跑,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已经消失在青龙街深处,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如此瘦弱的身躯竟迸发出这样的奇速,虽然跑得急,依然不忘只跑在街道一旁,时不时还回应街上人的招呼,竟然仅仅是只用了一刻钟后,就又回到了镇中那个小小的一丈观。
观前池塘里,“大战”依旧热火朝天,并未因赵牧灵的到来而停止征伐,本来深幽清澈的池水被搅得发浑。
事出离奇,赵牧灵顾不得许多,没管那檐下昏睡的汉子,径直跑到殿内,殿内不大,找了两圈,人影空空。m.miaoshuzhai.net
“果然么?难道真的没看错?”赵牧灵心中疑问不停。
赵牧灵在门口踟蹰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问一下眼前躺在地上的汉子,正犹豫不决,没想到千道士先开口了:“哟?我倒是谁,睁眼一看,好大一个儿。”
就知道这汉子张口那指定是没什么好话,只当是听了个崩儿,赵牧灵另起一篇,直奔主题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没头没脑,引得一众群众纷纷吃瓜,池塘那边大小脑袋一排趴在岸边看着殿前这边,不知发生了何事,看样子是老二被这千姓汉子给欺负了?
“去去去,都给我滚蛋,一天天的不消停,也没见捞出朵花儿,你们不烦道爷我烦了,今天道爷我这地儿关门了,你们赶紧各回各家,别逼道爷我出手赶人!”千姓汉子转头看着池塘那边,怒色吆喝道。
汉子话音刚落,池塘那边,和赵牧灵同龄的八个少年纷纷从水中跃到岸上,胖子武玄和林阳并肩而立挡在众人身前,身后几个少年不约而同把水里几个白胖的小家伙像拔萝卜一样一个个拽上岸。
没料到这个汉子会突然大发雷霆,出言赶人,几个小家伙一言不发、闷闷不乐,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一排排光着屁股向观外走去。
待到走到了那几阶台阶处,也就是一丈观观门处,有个小家伙糯糯怯怯的声音才响起:“你今天还来卖糖么?”
不见有人转头,只有声音响起,看来确实被吓到了。
赵牧灵知道是玄冥街的那个小家伙,便收起自己的情绪,耐心回道:“今天我有点事,一会儿你没事的话来可以我家。”台阶下再没有声音了。
池边少年八人向殿前千道人一拜,也准备离去。
“怎么?这就要走了?几个小的也就算了,你们也听不懂话么?鱼就算了,连朵花儿都没捞上来今天你们也想走?”千道人卧回地上,言有不喜就闭目不言,不怒而自威。
赵牧灵立在一旁,见此情景,有些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
池边一众少年毕竟不是刚刚离去的那帮光腚的娃娃,不至于就被汉子两句话吓到,但此时也是站立不安,走也不敢,不走也不是。
胖子武玄和林阳相视一眼,皆向前一步稽首弓腰,胖子难得不再吊儿郎当,一本正经说道:“既然前辈这样说,那小子愿斗胆一试。”
说罢,胖子回头看了一眼赵牧灵,便与林阳双双跳入池中,顿时,池中雾气蒙蒙,水波粼粼,水浪一圈圈自池塘中心荡漾开来,似乎与平日里来玩耍的那个池塘已经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赵牧灵立在檐下,浑身突然隐隐作痛,是那夜雨的冻寒开始发作。
赵牧灵习惯性抬头看天,果然,阴云蔽日,微微凉风自池中荡起,却并没有凉爽的舒适,反而像是给浑身割了千百道口子,赵牧灵满头大汗,青黄的脸变得胀.红发紫。
道人对此似乎毫不察觉,并未理睬一旁的少年。
看着胖子二人,岸边六个少年无不提心吊胆,心中捏着一口气,在几个少年眼中,池中阵阵涟漪似是惊涛骇浪,微风徐徐胜若剧骤狂风,生怕哪阵不起眼的风浪就会将胖子二人扑倒。
常人若是瞧见几个少年这幅景象,心中不知会怎么想,水里两个不就是去摘朵花么?
花是平日花,池是平日池。
池中,虽然早有预料,但胖子还是始料未及。
自踏入水中那一刻,景随时移,虽有天赐的一副好体魄,加上自小就会来池里不时磨砺,可胖子知道,若一刻不慎,此时身躯上刀劈斧凿的痛楚还是随时都会让意识湮灭,只能凭着意念谨守最后一丝清明,麻木向前。
每行一步,便多一座泰山压顶,每一呼吸,便是冰封火灼,这哪里还是那个从小到大每月月初都来游玩的池塘,分明就是人世的炼狱,随时都在考验着身心最终的极限。
胖子看着一旁的林阳,入池后,这家伙就时喜时怒,俞癫欲狂,怎么喊也不应,看情况并不比自己好过。
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勉强求得自保,胖子又一步踏出,险之又险,差一点失去意识,回头一看却是一片汪洋,那个狗日的说的回头是岸来着,略微适应,再向前踏出一步......
赵牧灵对池中少年二人“涉水”取莲并无丝毫察觉。池中微风过处,只感到寸寸断的痛楚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之后却像是跌入了一个梦境,只不过对少年来说,这是一次世上最痛苦的轮回,因为一朝梦回处,正是六年前真实的经历。
六年前七月十五,正是少年七岁生日,姐弟二人早早就自北山采回了果子将糖果子做好,准备下午去卖,姐姐将鱼缸里攒了许久的几条小黄鱼烧了一锅鱼汤,买了少年最爱的肉包,用剩下的面粉蒸了一个大寿桃,是少年出生以来最隆重的一个生辰。
可是那天没有等到一起吃饭,姐姐突然说道:“马上就蒸好了,我累了,去床上躺会儿,你看着火。”这正是少年第一次听自己姐姐说她累了。
那个时候,赵家二郎无忧无虑,还很开朗。
姐姐让看火他就一直看着,在厨房里一声声喊姐姐也不见答应,那就只能坐在灶前,一个人一直等,“火都熄了姐姐怎么还不来嘛,今天是我的生日呀,好饿哦!寿桃到底是个撒嘛,要弄这么久哦!”
少年时候心思跳动,一念之间或在天外。
等呀等直到天边泛起了血红,少年方才七岁,坐在灶前又困又饿,甚至都忘了生姐姐的气,在厨房喝了满肚儿冷水,走起路来晃晃荡荡在肚儿里响嗫!
摸摸索索进了右侧堂屋,钻进姐姐被窝里很快就被困意淹没。
小时候,只要困了马上就能睡着。
只迷迷糊糊听见,姐姐温柔在耳边说着:“二郎,好好活着,每天都要好好活着!”
那天夜里,少年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仙人,说要教他天下无敌的武功。
池塘那边胖子脸色惨白,已经摘得一朵莲花上岸,林阳也摘得一朵,正返回岸上。
猛然醒转,赵牧灵双眼恢复清明。泪湿灰衫,在胸前化作两块黑斑。才发现,只是旧梦重温。
“怎么,你们几个要不也去试一试,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啰!别说道爷不给你们晚辈机会,”也许是汉子的天赋使然,不论什么话,只要从这汉子口中说出来就肯定变得惹人厌,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汉子还是颇有些指点天下的风采,豪气干云。
几个少年看着池里那已经开了很有些年头的几朵洁白莲花,风姿曼妙,随风飘摇,说不动心,怎么可能,可少年几个也有自知之明,连林阳都差一点栽在里面,真要取莲,莫说上岸,定是要越陷越深,说不定就是永不翻身。
而且,取花之人早已经选定,无可更改了。
汉子躺在地上,看着赵牧灵却是那居高临下的语气:“你也去试试?”池边众人两两相顾却是无言,并未看那地上躺着的“前辈”,都看着殿前那个身形枯瘦的同龄人,有疑问有担忧,神色各异,气氛为之一紧。
赵牧灵并未回应,汉子一声诧破沉默,神神叨叨:“因缘法定,天意使然,凡事都讲个缘字,得道是缘,道失亦是缘,缘生缘灭一念间,他人难为我易至,我易至处无人迹……”话说一半,难得正经。
果然,汉子还是那个汉子,突然转性是不可能的,除非天地倒转,再一开口又是惹人厌烦的口气了:“道爷的花儿都摘了还不滚蛋,道爷我这儿可不管饭。”
池边一众遥遥一拜,转身离去。胖子双手捧花,人胖花无暇,走了两步又转头问道:“老二,一起走?”
赵牧灵知道胖子是好意,怕自己触了汉子的霉头:“没事,我找道长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胖子叹息,转头离去。
少年时,有一个日日玩在一起的伴儿,你知我意,我懂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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