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周姐沉默片刻。
还是缓缓起身。
朝着赢稷直接的拱了拱手,脸上的表情,也是瞬间变得郑重起来:“民女敢问王上,该如何处置这二十万赵军降卒?”
仅仅是瞬间。
便是在周姐话音刚落的一瞬间。
那边。
赢稷和范雎相视一眼,眼眸中皆已是闪过了一丝了然。
很明显。
赢稷和范雎何等样人?
仅仅是一句话,他们便已经是明白了周姐的来意。
此刻。
赢稷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依旧是静静的望着面前的周姐。
但是,那原本带着和煦的目光,却已然带上漠然。
赢稷并未说些什么。
但是在他的身旁。
范雎已经是缓缓轻笑一声:“这应当不是小姐应该询问的问题吧?”
说着这话的时候。
那阴翳的目光,一直是缓缓的落在周姐的身上。
范雎的意思,其实已经是很明显了。
毕竟。
周姐眼下,虽然名义上乃是陆仁这个武安君之“女”,但是并未有任何官职。
身为妇人。
自然没有任何资格,过问此等家国大事。
范雎身为秦国丞相。
长期身居高位,通身气势,又是何等惊人?
别说是周姐了。
便是那秦国朝堂上的其他官员,甚至是六国之王公大臣。
都会为范雎气势所慑。
而周姐。
自然也是如此。
见得这边,面色微微苍白的周姐。
范雎眯着眼睛,嘴角已经是带上了一丝的笑意。
然而。
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
不过是片刻之后,方才还是面色苍白的周姐,此刻却是紧紧的攥着拳头,直接的抬起头来,深呼一口气:“丞相,民女此番,是奉了家父之令,代替家父前来。”
一番言语。
虽然周姐的脸色,依旧是有些不大自然。
但是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并未有受到范雎丝毫影响的意思。
而这边。
听得周姐之言。
范雎面色微变。
而一直未言的赢稷,也终于是开口了:“武安君命小姐前来?”
锐利的目光,径直的放在周姐的身上。
比之方才的范雎,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周姐顶着如此之大的压力,却依旧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家父身为秦军主将,处置降卒如此大事,容不得丝毫马虎,所以特命民女,前来向王上请诏。”
深深的一句话后。
这边。
赢稷深深的望了周姐一言。
脸上不着痕迹的带过一丝冷笑之意。
反观他身旁的范雎,却已经是缓缓起身:“所以,小姐是替武安君前来,让寡人下诏,莫杀那二十万之赵军降卒么!?”妙书斋
说着这话的时候。
范雎的语气,已经是彻底的冰冷了下去,满是阴翳:“伊阙之战,武安君大破韩魏联军二十四万;定鄢城,灭楚人十万;长平之战,戮赵人二十五万;近四十年之征战,死在武安君之手的列国士卒,何止百万!?本相到底没有想到,堂堂武安君,被列国之人,视为杀神!然而心思,却是如此心软意活。”
而这边。
周姐听得范雎之言。
面色却是带上了些许的怪异。
张了张嘴,便要继续说些什么:“丞相,民女并……”
然而。
似乎已经是在愤怒头上的范雎,却并没有周姐说话的机会。
直接是重重的一摆手:“二十万降卒,武安君是可以放得他们性命!但是他莫非想不明白,只待下番伐赵,此等降卒,必再死于我秦军之手!”
“但是代价是,再陪上我秦军十余万将士之性命!
周姐微微皱眉,表情愈加无奈:“丞相……”
但是很明显。
刚一说完。
便是被范雎再一次的挥手打断:“你不必说了!”
“请转告武安君,一时之恻忍!欲至我大秦和秦军将士于何地!?他乃我秦军主将,抑或赵军之主将乎!?”
似乎是发泄了一通。
这边。
范雎脸上的表情,才是稍微的缓和了些许。
而这边,赢稷虽是旁观,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证明。
此刻范雎所说,亦是他赢稷心中所想。
“丞相可曾想过,家父派得民女前来,或许并非求得二十万赵军降卒活命?”
弱弱的一句。
仅仅片刻。
便是让身旁的赢稷和范雎是彻底的傻眼了。
微微的张着嘴巴,脸上也是直接的带上了茫然。
“你,你说什么?”
赢稷眨巴着眼睛,堂堂秦王此刻面对周姐,言语间竟然是带上了一阵的迟疑。
和范雎一样。
整个人脸上的表情,也满是惊疑不定之色。
“你是说,武安君派你前来,并非求得那些降卒命!?”
和赢稷一样,此刻的范雎那语气再也不复阴翳,满是不敢置信盯着面前的周姐。
面对两人的目光。
周姐目光幽幽。
在些许的迟疑和挣扎。
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朝着赢稷重重的一拱手:“王上,家父派民女前来,请求王上下诏……”
“坑杀,那二十万赵军降卒……”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绷了出来。
短短的一句话,对于周姐而言,却仿佛是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的漫长。
几乎每一个字,想要说出来,都是那般的艰难。
因为周姐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一句话,直接断送二十万条活生生的性命。
别说周姐此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播了。
便是身居高位者。
要作出这个决定,又是如何的艰难?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而与此同时。
“轰隆!”
随着周姐一句之后。
仅仅是刹那。
咸阳宫外,一阵惊雷而起!
晴天霹雳之下!
几乎是响彻了现场!
周姐浑身上下,已经是被冷汗所浸透。
脸上带着痛苦和挣扎,缓缓的低下头去。
咸阳宫中惊雷起,今日伊始我非我……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同样震撼的,自然还有赢稷这个秦王还有范雎这个秦相。
此刻。
两人望向周姐的眼神,已经是彻底的变了。
惊骇,释然,兴奋。
当各种各样的神色在脸上一一浮现。
赢稷亦是深呼一口气:“武安君,当真是这么说的!?”
说话的时候。
赢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微颤抖。
直到现在。
周姐仅仅是两句话。
便已经是将此前赢稷和范雎的算盘,彻底打乱!
此刻的赢稷。
堂堂秦王。
因为周姐不过寥寥数语,却第一次是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言以对。
赢稷为秦王,以一国之力,而战六国。
其威名,早已威加四海,传播六夷。
列国之人,闻赢稷之名,莫不是畏之如虎。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赢稷的人生却并未一帆风顺。
年少赴燕国为质,其兄长赢荡为秦王,历经人生艰辛。
十九岁时,其兄赢荡举鼎而亡。
在一番波折和较量之后,赢稷返回秦国,从他兄长之手,接过秦王之位。
然自赢稷继位之后。
其母宣太后当权。
其舅魏冉与华阳君华阳君芈戎、泾阳君公子芾、高陵君公子悝擅权,并称四贵。
当时之秦国,重四贵而轻秦王。
赢稷身为秦王,却是无奈选择蜇伏。
这一蜇伏,便是足足四十年!
而后。
待到大势已成,赢稷以雷霆之势,收回其母宣太后之权柄,驱逐四贵!
从此,大秦黔首,只知秦王之名,而再不复四贵。
一朝握得大权,却尽无数障碍!
秦国尽归赢稷之手!
哪怕是宣太后这个生母、魏冉这个舅舅,为了大权,赢稷却依旧能下得去手。
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证明,赢稷是一个掌控欲极强之人。
四十余年的秦王生涯,赢稷自问,早已经是看透了人心。
哪怕是白起这个武安君,亦是如此。
赢稷自问,整个天下,再没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武安君了。
身为一国主将,武安君征战三十余年,大小近百战,逢战必胜,攻无不克。
却列国七十余城,屠得列国士卒过百万。
但便是这样一个可止列国小儿啼哭的一个杀神。
在私底下,却是孑然一身。
年近七旬,却依旧未曾娶妻。
堂堂武安君府,除却一管家外,便再无一人。
不豢养门客,不结交党羽,除了公务之外,几乎不与其他秦国大臣接触。
如此多年来赢稷所赐之物,以及所领之俸禄,也尽数赠与麾下老卒、或是牺牲将士之家眷。
以将领的角度讲,几乎没有人能比武安君更加完美了。
赢稷深知,世人为官为将,或为权、或为名、或为利。
堂堂武安君,不为权、不为利。
战场之上战无不胜,战场之下却是安贫乐道。
所为何事?
必为名也!
在赢稷的心中。
武安君争的不是一时之名,亦非一世之名,而是千古之名也!
而这。
也正是赢稷下定决心,欲使武安君坑杀二十万降卒的真正原因!
赢稷岂能不知武安君之忠心?
然而,一个不为利,不为权,声名在外,手握大军的武安君,实在是太可怕了。
或许赢稷在时,他能保证彻底的压制陆仁。
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明白的。
四十余年的秦王之路,如今曾经十九岁的少年君王,业已近古稀之迟暮。
在这个三十可为老朽,四十而道孤,五十而道寡的年代。
赢稷虽身体尚算硬朗,然世事无常,尚能支撑多久,便连自己也不清楚。
若自己崩殂,待新王继位。
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武安君,还能如同对待自己那般,对新王忠心么?
人心难测,这一个词语,天下没有人比赢稷更清楚了。
能成王道孤者,赢稷所真正信任的,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他不愿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再次发生在下一代的身上。
也正是如此。
赢稷便要让陆仁坑杀那二十万赵军降卒!
哪怕是如此,对待战功赫赫且忠心耿耿的武安君而言,并不公平。
甚至,可能寒了武安君的心,赢稷亦执意如此!
只要坑杀了二十万降卒,让武安君背上杀降之污名。
赢稷所担心的一切,便再无发生的可能。
然而。
赢稷却没有想到。
陆仁这个武安君,却是远远的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而赢稷都是如此了。
就更别说,是范雎了。
此刻的他,和赢稷一起,大眼瞪小眼脸上满是呆滞的神色。
很明显,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陆仁竟然会做出如此的选择。
面对赢稷惊骇的询问,周姐缓缓的朝着赢稷拱了拱手:“启禀王上,家父派民女前来,正是为求王上下诏,坑杀赵军之降卒!”
赢稷毕竟是秦王。
经过短暂的失神之后。
随着周姐的一句之后,赢稷终于是回过神来。
深深的看了面前的周姐一眼:“若寡人,不欲下诏呢?哪怕,仅仅是口诏……”
仅仅是一句之后。
这边。
周姐便是瞪大了眼睛,脸上也是闪过一丝的惊骇之色。
在她临行之前,陆仁便言,秦王并不会直接下诏令他坑杀降卒。
因为一旦是秦王下诏,这坑杀降卒的责任,有一大半,便会转移到身为秦王的赢稷身上,而陆仁这个武安君,充其量不过只是一个执行王命之人罢了。
这,自非赢稷所愿。
此刻秦王所言,简直是陆仁和他所说之言,一模一样!
经过这一幕。
本就是对于陆仁倾佩的周姐,以及直播间的众多观众,更是对于陆仁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
定定的见了面前几乎是毫无忌讳的赢稷,周姐再一次的拱手:“所以,王上之意是?”
此时此刻。
面对周姐之言。
赢稷的脸上,亦是无比的挣扎。
缓缓的摇了摇头,略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告诉武安君,这一次,是寡人对不住他!”
幽幽的一声叹息。
赢稷虽为秦王,见惯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
然任陆仁为将的数十年里。
一对君臣之间的关系,甚至已经超越了君臣。
陆仁佩赢稷之志,赢稷信陆仁之忠。
名为君臣,实为知己。
如今这个决定,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故虽赢稷心如铁石,却亦煎熬。
“寡人会下诏,此次处置赵国降卒之事,任凭武安君之安排,寡人不会过问……”、
简简单单的一句。
在场无论是周姐还是范雎,亦或者是直播间的观众们却都已经是明白。
这已经是代表着。
赢稷已决意,将坑杀降卒的责任,尽数的推于武安君的身上。
说话的同时。
赢稷带着歉意的目光,径直的放在周姐的身上。
他以为。
在他这一句之后。
周姐会不解,愤怒,甚至是怨恨。
然而,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家父他答应了。”
见得面前的周姐轻轻一拜。
寥寥数字,却是让赢稷再一次的失神:“你说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番话。
堂堂秦王,却已经是连眼眶都已经是通红了。
浑身上下,都是在微微的战栗着。
甚至有些不太敢看周姐那真挚的眼神。
好似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
低着头,脸上惊骇,愧疚,感动……
种种的表情不断的浮现。
“武安君呐!武安君呐!”
赢稷将目光紧紧的望向长平所在的方向,目光躲闪,带着犹豫:“他当真不怪寡人么!?”
周姐面色平淡,再拜:“家父临行前,再三嘱咐,无论王上如何做,家父身为王上之臣,皆唯命是从也。”
一句之后。
赢稷目光中隐隐带泪。
便是一向阴翳,在朝堂上隐隐和陆仁针锋相对的范雎,此刻也是满脸骇然。
半晌之后,骤然一叹:“武安君,真忠君爱国也!”
也就是在这一句之后。
赢稷深呼一口气。
思索片刻之后。
便是直接朗声道:“来人!传军需令长!”
随着赢稷的这一句。
方才离开大殿不过片刻的卫先生,便已经是来到了大殿之上。
还没等他向着赢稷行礼。
这边。
赢稷便是朗声道:“卫先生,寡人之粮草,以准备妥当!自蜀郡而征辟之粮草,已在咸阳府库。”
“待得明日,先生便启程!务必将这些粮草交于武安君手中!”
卫先生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带着迷茫:“方才王上不是……”
毕竟。
赢稷方才的意思,还是不打算送粮草呢。
怎么过了这一小会,便又同意了呢?
目光在周姐,赢稷以及范雎三人的身上,不断的逡巡着。
他不明白,这短短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才是让在家的王上是突然的改口。
而这边。
赢稷却是正着神色,缓缓的摆了摆手:“先生不必多问,只管以寡人诏令行事便是。”
卫先生这才回过神来,朝着赢稷重重的一拱手:“微臣谨遵王命!”
很快。
卫先生再次快步离开,前往咸阳府库中,开始运粮事宜。
而这边。
赢稷再一次的望向面前的周姐:“武安君可还有何事嘱咐小姐?”
说着这话的时候。
此刻的赢稷的语气,再没有了方才的冰冷和咄咄逼人,而是极为的客气。
就仿佛是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一般。
而这边。
面对赢稷之言。
周姐沉默片刻,便又是直接拱手:“家父却还有一事。”
“哦?”
赢稷目光闪烁,不假思索,便是直接朗声道:“尽管说便是!武安君无论何等要求,寡人皆是应允。”
于是乎。
便是在如此的情况下。
周姐深呼一口气,便是直接拱手道:“家父请我王此后,无论如何,不要接受赵国之盟约求和!”
一句之后。
无论是赢稷还是范雎脸上的表情,都已满是诧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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