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采儿随小梦不声不响的走进了草太医的茅屋中,这是一间和梧桐镇中绝大多数吊脚楼完全不一样的屋子,没有吊脚,也没有青砖黑瓦,整间屋子都是用木头和茅草建成,罗采儿细想了一下,这房子建这么高,又是在迎风向阳面,自然不用担心潮湿或雨水堆积的问题,因而用这些材料建造房屋,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桐湖边的白云观一样,底层是巨大的青石块砌成,到达高处之后便逐渐转换为较轻的木制材料了。
“老头子在吗?”小梦推开一扇栅栏门,冲着茅屋里喊了一声。
罗采儿略微皱眉,看了看四周,房前屋后都晒了一些她不认识的草药一类,问道:“小梦,你之前来过这里?”
“对,之前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我来找过他,说来也神奇,和他简单说了病况,他也没下山,就抓了两服药,我下山之后给母亲一熬,病就好了。”小梦语气之中对这草太医很是信任,当然这也是在他帮母亲治好病之后才产生的信任。
后来据卫生院的医生了解,小梦的母亲因为进山受了寒气,身体脾寒,喝了两服温润的药,自然就好了,算不上什么大病。
“哦哦!原来如此。”罗采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此刻的罗采儿也不管这小梦口中的还魂人究竟能不能还魂治病了,她只想着能赶在县上的医生到达之前先给林西看看,缓解一下病情就好。
“走吧!我们直接进去。”小梦拉着罗采儿便又直接把里屋的门推了开来。
进门之后,屋内是一些用树枝长条捆绑起来的架子,上面放了一些整理好的草药和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不是特别整齐的书籍,应该是医书一类的。
空气中弥漫着很浓厚的草药味,因为鼻腔受过了比这味道还难闻的气味,罗采儿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白云观中那股刺鼻的药水味可比这草药味难闻多了。【妙】 【书】 【斋】 【妙书斋】
倒是小梦一个劲的在鼻子前挥手。“呜……又是这股味道!”
“老头子在吗?我们想找你看个病人。”罗采儿没有出声,她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就只能让小梦再次喊道。
过了几秒,屋内没有反应,两人从不同的方向环顾房间四周,除了草药还是草药,没啥可看的。不过,当罗采儿的目光扫视到一排放满瓦罐的架子上时,她迟疑了,因为她看到其中一个罐子似乎和白云观里的很像,甚至就是同一款。
“莫非,这小梦口中的老头子也曾到过白云观中!”正想入非非之时,屋子的另一头,西北角处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谁在这大喊大叫啊!”也就在这时,猛然间刮来一阵山风,却是把房间的窗户给吹开了,顿时涌入一股风,吹起了罗采儿二人鬓间的头发,脸上一阵凉意拂过。
“是我,我是小梦。”小梦听到这一声却是异常兴奋,只有罗采儿呆呆站在原地,似乎被吓到了。
“老头子,快,随我去救人,那人快不行了,只有你能救。”小梦几步朝着老头子的方向迎了过去。
小梦是个机灵人,知道老头多半不爱听这话,他自己有多少水平,他自个比谁都清楚,又何须人恭维自己,但若是这话从这么一个清甜可人的小女孩口中说出,心里多少还是会欢喜几分的。
果不其然,老头子虽然仍在弯着腰鼓弄着什么,却不紧不慢的说道:“救什么人啊?山下的医生都死光了吗!非得让我去救。”老头子语气虽然还算温和,言语却是犀利的很,看来这种山里的草太医,傲视一切的心性总是要强烈许多啊!
“我的一个朋友,从山里出来,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现在昏迷不醒。”小梦脱口而出,罗采儿想制止她不要说从山里出来这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罗采儿的顾忌有很多,她不知道白云观的事有多少人知道,但她能够感觉到,知道这事的人绝对不止自己和萧楚林东三人。
听了小梦的话,老头子突然不动作了,身子僵在那里,半晌没动。
“怎么了你!魔怔了。”小梦猛地向前,拍了一下老头子的后背。
老头子这才反应过来,接着起身回头,看到了面前的小梦和隔了几步的罗采儿,沉静几秒后眼睛里突然放光,“哟!还是个美人胚子。”
罗采儿见他这样,满面邋遢样,胡须留的很长,和头发一样几近斑白,嘴唇发紫发黑,嘴里似乎在嚼着什么东西,口香糖那不可能,估计是什么草药之类的。
两人目光对视,罗采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老爷爷,您能随我下山看一下我朋友吗!她真的快不行了。”
“行啊!那就走呗,看在你长这么漂亮的份上。”罗采儿高兴坏了,根本没有考虑到老头子后面这句话,一把年纪了,却也是个见色起意之人。
见老头答应的如此爽快,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小梦直接就拽着老头往门外奔去。
“等一下,等一下,你这孩子,要救人,总得拿一下药箱吧!”老头子不情愿的说道。
“哦哦,您拿……您拿。”小梦连声说道,并做了一个您请自便的手势,甚是滑稽可爱。
拿了药箱之后,两人领着老头很快出了茅屋,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也不知救援队的医生到了没,罗采儿高兴之时却又开始急切了。
下山永远比上山快,三人一前一后,飞速而下,老头子跟在后面一直在喊:“慢点,慢点。”
老头子一身服饰也是侗族独有的服饰,衣领束脚之处的纹络早已被草药染成一个颜色,整日在山里走动,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衣服破旧,鞋头有损,这些个特点倒也确实符合他。
萧楚这边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催促,都是说已经在路上了,这让平常一向稳重的萧楚也不禁变得烦躁起来,从打通电话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还是迟迟未到。
林东则一直用热毛巾给林西擦脸擦手,他看着妹妹指甲里的淤泥和满面的苍白,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怕别人看到,又赶紧挥手擦去。
林西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此次突经这么大的变故,他不知该怪谁,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工作以后,他对林西的关爱渐渐少了,甚至连见面的次数都少了,因为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泡在博物馆里,或者是出差研究课题什么的。
要知道,林西这个年纪正值青春年华,妥妥的叛逆期,心理上的发展在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和环境都是有决性因素的。
林东一遍又一遍的替林西擦拭着脸庞,时而看向在一边来回走的萧楚,见萧楚还是摇摇头,他的心又凉了几分,山里路陡,又逢连日阴雨,汽车行驶缓慢,这要不是人命关天,他倒也能理解。
窗外,凉风轻过,炊烟袅袅;转眼已到饭点,梧桐镇中,侗族人独有的稻米饭香飘荡在山间各处,柴火做饭烧菜,仍旧是家家户户都在传承的,少不了的烟火气,亘古不变的自然香味。
老头子腿脚有些瘸,多半是进山采药时失了足,受过一次伤,因此一路走得很慢。罗采儿着急坏了,但她又不好得直说,怎么说他是自己千辛万苦请来的医生,腿脚不便也不是人家自己所愿的。
小梦似乎看出了罗采儿的担忧,她是个直性子,又是梧桐镇中土生土长的人,没啥忌讳,当下便出言道:“老头子,你慢点走,反正到时候去晚了,砸的是你自己的招牌。”
小梦这话却是也没有顾及罗采儿的感受,当然,罗采儿知道她心性直率,便只当是玩笑话了。
老头子听后竟也不生气,前脚一抬,跨过了一处山沟,乱石丛中,这一段路想必是梧桐镇中最难走的路了。
“你这小鬼头,再这样和我说话,我还真就不去了。”老头冲着走在前面的小梦斥声道。
这话一出,小梦只是吐了吐舌头,作出一副滑稽的嘴脸,不过却让罗采儿心中一紧,急忙对小梦低声说道:“你别这么讲,我朋友真的等不及了。”
小梦轻声一笑,“放心吧!他不会真不去的,我了解他。”
眼看着就快到了,罗采儿却越发紧张起来,自从出山以后,她的心里总是很慌,甚至比在面对那些个青眼猴魁的时候还要慌,但又不知为什么!
午后的小别重逢,寂静之后显出一副山中树,林中屋,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来,罗采儿慌忙的冲进大门,几步便踏上了楼梯,殊不知,老头儿因为腿脚的原因,还落在后面一大截。
于是乎,她又不得不在楼梯口张望等待,其实她所希望的是当她把草太医找来的时候,县上的医护人员已经赶到,此刻正在给林西展开治疗,然而不如意事常八九,偏偏此刻就是不如意的时候。
当然,现在既然是草太医先到了,也刚好可以看看这人的水平如何,毕竟他那茅屋里的东西,多是稀奇古怪的,这便又不得不生气好奇心来,得好好看看这人,是否真像小梦所说的那样,替人还魂,专治疑难杂症。
老头子总算进了小别重逢,一瘸一拐的上了楼梯,随同罗采儿走进房间,萧楚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衣冠不整的老人,转而看向罗采儿,罗采儿点点头,表示这就是她请来的医生。
林东这会儿思绪不清,精神恍惚,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进入到房间,萧楚走过去扶摸了一下他的肩膀。“林东,你先起来,让医生看看。”
林东回头一望,眼中血色已淡,开始流露出一股惊喜之色,他想说些感谢之话,却发现老头子并没有看他,而是紧紧盯着躺在床上的林西。
萧楚第一眼看到这草太医时,心中已然明了,这应该是梧桐镇中四处行走的走马医生,看他的年纪应该行医多年,其经验应该是丰富的,便也就放心下来,拉着林东退后几步。
面对此种情景,老头子自然没工夫搭理房间中的其余人,这便上前开始查看林西的病情。
老头子见林西的模样,起初还不以为然,慢悠悠的俯下身子后伸出食指在林西的鼻子前探了探,发现气息微弱,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随后老头开始给林西把脉,这是中医惯用的手法,通过脉象来判断病人的病因,林东和萧楚,罗采儿三人站在一边,默默的注视着,不敢说话。
老头子把脉时一副静气凝神的样子,沉静许久,突然一下子脸色更沉了,眉头紧皱,林东正要问怎么样了?老头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扯开林西身上的被子,洁白的一床被褥被直接掀翻在地,萧楚也看得纳闷,她知道林西已经是生命垂危,对这草太医却也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希望医护人员赶紧到来。
此刻看到这老头的举动,实在令人不解,三人在一旁看着,打算欲步向前,却看到老头的动作更加过分了,他开始去脱林西的衣服,上身的外套,一把就把胸前的拉链给拉开了。
林东这时哪里还忍得住,向前一跃,一把拽住老头那只粗糙的手。“你干什么?”林东大声嘶喊道。
老头子回头一望,眼神中却是比林东还要愤怒。“你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吗?就给她该这么厚的被子,没看到她都快热化了。”
老头子也是撕力一喊,林东听了这话,直接懵了,林西身上也不热呀!
“怎么回事?她身上明明很冰凉啊!”林东纳闷到了极点。
萧楚也迎了过来,出声说道:“对呀,我背着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冷。”
罗采儿见到此刻这番情景,根本插不上话,有点云里雾里的。
只见老头子拽开了林东的手,在他看来事情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根本没时间和他们解释这么多,只是狠狠的说了一句:“想要她活命,就听我的,她这是中毒了,典型的外冷内热,毒性极强,不好治。”
听完老头子这番话,三人才明白过来,这种时候还是听医生的好,万一耽搁了,那就是一条人命啊!
“行,我们听您的。”萧楚抚摸了一下林东的肩膀,意思是不要担心,这老头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快去拿个水盆,我要给她扎针。”老头也没转身,说话的时候便开始把林西左手的衣袖使劲的往上捋了捋。
小梦这会儿也在一边,听到老头子的话急忙转身就出去拿水盆去了。
老头子的一番说道和操作,瞬间让房间内的气氛提升到了难以压抑的紧张当中,说林西是中毒,似乎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因为在那铁罐子中,蓝紫色的药水和不知名的气体,这样的迹象只能是被射入了什么毒素在身体里。
别看老头子走路时,一瘸一拐,慢慢悠悠的,这会儿行医治病之时却是一点也不马虎,当下很快拿出药箱里的一包银针,萧楚眼疾手快,伸手把一边的茶几给他移了过去,老头子把银针放在茶几上一排的铺开而来,只见一块布缕之上全是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银针。
“找展蜡烛过来。”老头子伸手拔出一根不算长也不算短的银针放在眼前,仔细的用纸巾擦了一下。
这会儿房间里哪来的蜡烛,不过萧楚瞬间明白老头的意思,他这是要消毒,随即就掏出口袋里的防风打火机。
“用这个。”萧楚把打火机递到老头面前,老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楚,紧急之时,眼神当中却是流露出一丝对萧楚的赞赏来。
老头把银针放在火苗上来回烤了十几秒,见银针针面之上已有火红,便就拿了下来,左手托起林西的手指,几乎是一眼即中,一针见血,老头扎的是人体的十宣穴,就是十根手指指尖的部位,看他这意思是要扎针放血,流出血液中的毒素的意思。
“快拿水盆过来。”老头子话音刚落,只见林西指尖处被银针扎破的位置极快的流出血液来,不过令人震惊作呕的是她的血并不是红色的,而是那蓝紫色,没错就是你白云观中玻璃容器里面液体的颜色。
这时,小梦的水盆才刚刚拿过来,见到这一幕,愣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快拿盆过来。”老头子再次喊道,此刻蓝紫色的血液已经涔涔往下流了一地。
小梦听到呼唤之后,连忙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把水盆递了过去。
蓝紫色的血液一滴一滴的顺着手指往下流着,小别重逢中的这间房里,气氛随之变得不安起来,四个围观的人瞬间黯然失色,林西的脸色随着血液的流出竟然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她们看的这一幕,甚至都不敢问为什么,因为老头子此刻已经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力专注于针尖之上,开始给林西扎针,这一次扎针并不是针对手指,而是在她的额头上,一根两根,开始逐渐插满,这就是中医所谓的针灸之术,尽管众人都不知道这些个具体的穴位和用处,但此刻他们已经完全信任这位山上请下来的草太医,说白了,也只能信任了他了。
林西脸上,红白变幻之际,随着额头上的银针渐渐扎满,林西被扎破的手指流出的血液开始忽缓忽快,照这意思是要把她体内的血全部流干才行啊!这让刚刚平静一些的林东又开始担忧起来。
几分钟后,林西的脸色突然有了异动,虽然还是在昏迷状态,但她的嘴巴似乎有了微微的动弹,老头子头上豆大的汗珠流了出来,他目光专注,动作流利中却偶有迟疑,看来林西的病对他而言是件棘手的事,是个难治的病人。
扎针期间,老头子突然把脸转过来,看了一眼一旁的小梦,小梦立刻明白过来,拿起一块毛巾给老头擦汗。要不怎么说小梦是个机灵的孩子呢!其余的人都还以为老头这是要放什么轴了呢!
擦过汗之后,老头子扎完最后一根银针,与此同时,林西指尖的血液突然停住不流了,看来这就是至关重要的一针,老头子自然知道不可能一直流血,真要把血流干了,这人哪还有什么命留。
这时,林东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步问道:“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
老头子瞥眼看了林东,稍微舒展一下集中的精神之后说道:“给她清理了一部分毒素,又用针灸之术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命是保住了,至于能不能醒来,醒来之后会怎么样,就不是我能控制的范围了。”
林东焦急万分的心情显然没有过多注意老头后面的话,他只听到一句,命是保住了,一颗从未放下的心,总算可以沉一沉了。
万水千山,朝思苦等之后,救援队的医生终于到了,他们拨通了罗采儿的电话,说已经到镇子口了,需要人出去接一下。
罗采儿和萧楚林东说了一声,便又极快的冲出小别重逢,在他们看来,只有把林西送到医院,交给专业的医生,一切的尘埃才能真正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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