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戈刚洗完澡,身上热气腾腾。
她走到卧室的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夜色,手里拿着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湿哒哒还在滴水的长发。
玻璃上倒映着她瘦削单薄的身影。
2018年的这个时间,程砚的母亲和妹妹已经在家中遇害了,而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有关凶手的线索,不仅如此,今晚还在程砚面前翻车了,估计他以后都不会再轻信自己了。
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太难了。
姜戈轻不可微地叹了口气,毛巾盖在脑袋上,用力搓了几下,胸口还是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
心里装着事,姜戈这晚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挂着个黑眼圈早早就起来了。
打扫完屋子,喂完土豆,姜戈捞过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发信息给林月知,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平安夜过后,林月知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失恋的影响,但姜戈多了解她,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别看林月知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要敏感,指不定晚上就偷偷躲在被窝里边哭。
午休时间林月知才看到姜戈的消息,她想起宋西亭,心脏若有若无地抽了下,试探地问姜戈:只有我们两个对吧?
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西亭,索性躲着他。
姜戈:对呀。
林月知悄然松了口气。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晚上六点多,林月知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走廊里传进来一声尖叫。
姜戈挑了一家老街那边新开的泰式餐厅,地理位置有点偏,但看网上评价还挺高。
这个时间点餐厅里人还挺多,空气中带着嘈杂的说话声。
姜戈坐在角落,墙上镶着一盏橘黄的壁灯,散发出来的光晕如同夕阳的余辉,笼罩在她身上,像镀上一层暖色的滤光。
她正翻着菜单,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
林月知:姜姜,医院这边出了点事情,我走不开,你别等我了。
以为她又要加班,姜戈回复:没问题,你忙完记得吃饭,别饿肚子。
放下手机,姜戈看着五花八门的菜单也不知道吃什么,面露纠结。
“小姐,需要帮忙吗?”
头顶忽地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姜戈抬眼看去,是一个长相清俊的服务生,看着年纪不大。
对方带着礼貌的笑容:“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坐很久了,是在等人吗?”
“嗯,不过不来了。”
姜戈把菜单递给他,问道:“你们这有什么招牌菜吗?”
服务生给她推荐了两道好评度比较高的菜品,姜戈试过之后味道确实不错,想着下次再带宋西亭和林月知过来尝尝。
……
老街里面除了几家新开的小餐厅,就剩一些不高不矮的居民楼,没有商场和店铺,所以晚上这条街上都没什么人。
寒风肆意,姜戈从餐厅出来就默默裹紧衣领。
她来的时候坐的是计程车,对这附近的路完全不熟悉,但她记得马路就在前面不远,走出巷子就到了。
走了一小段路,姜戈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跟踪,身体不由一僵。
不会吧,不会又是上次在锦河湾袭击她的人吧?
月黑风高的,姜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别说人影,连个鬼影也没有见着,她忍不住吞咽口水,心脏狂跳,手脚冰冷至极。
她紧紧抿唇,努力保持镇定,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一边颤抖着去找放在包里的手机,但她越是心急慌乱越是找不到。
好不容易等她找到手机,四下无人的夜里毫无预警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被人踢倒的玻璃瓶在平滑的水泥地上滚了几圈,一直滚到姜戈的脚边才慢慢停下。
姜戈浑身一抖,寒毛直竖,像有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缓缓爬上了她的背脊缠绕在她的脖子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反应过来,姜戈脑子里警铃大作,也不顾上打电话求救了,撒腿就跑,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光亮的出口奔跑,想要彻底甩掉后面的人。
不同于老街里的冷清僻静,跑出幽暗的巷子,宽敞的马路上车流如织,高楼大厦灯火交映,对面的商业街上还有不少结伴而行的路人。
姜戈气还没有喘匀,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摔在地上,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咚的一声,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击,疼得她直冒冷汗和抽气。
她第一时间回头。
冗长的巷子一眼望去,除了几盏微弱的灯火什么也没看见。
没跟上来。
姜戈放下心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有点庆幸今晚穿的是牛仔裤,不然这程度膝盖得要磨掉一层皮。
她手撑着地面,正要艰难地要爬起来,一道修长高大的阴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将她完全笼罩其中,像困在黑暗的笼子里。
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姜戈心脏一缩,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男人背逆着路灯散发出来的暖光,五官英俊,眉骨挺括,唇薄,线条流畅的轮廓像是精心雕刻过,漠然又熟悉。
姜戈怔了怔,眼睛蓦地一酸,像看见了亲人。
程砚如有实质的视线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落在她的脸上,蹙眉:“又是你。”
他发现每次碰到她,都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就好比现在。
“我……”
“汪!”
姜戈吓一大跳,回头就看见一只流浪狗叼着玻璃瓶从巷子里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停在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愣。
后知后觉,难道刚刚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不是人,而是这条狗?
“……”
程砚见她表情呆滞,嗓音低沉:“不想起来?”
姜戈回过神,一动才发现脚给崴了,吸气:“疼……”
她泪眼汪汪地看向程砚。
程砚:“……”
他面无表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姜戈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程砚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她脏兮兮的手,又看了一眼地上还没有离开的流浪狗,轻嗤:“挖人坟的时候也不见你害怕,一条狗吓成这样?”
姜戈:“……”
她刚刚没敢回头,要知道是流浪狗就不跑了。
程砚垂眸看她。
女人精致的小脸略微苍白,看样子真吓得不轻,眼眶红红的,像只受惊无措的小猫。
几分钟前,程砚在马路对面的蛋糕店帮程瑜买面包,站在货架前挑选的时候不经意一回头,就看见姜戈慌不择路地从这条巷子里跑出来,然后啪叽一下摔倒在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她,他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坏人,这才跑过来,没想到只是一条狗。
程砚眼眸微沉,不过语气没再那么冷硬:“能走吗?”
姜戈可怜兮兮地摇头,眼睛泛着水光,眼巴巴地瞅着他,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小钩子,撩的程砚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烦躁。
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没说话,将女人拦腰抱起,步伐稳重,朝对面马路走去。
车子停在那边。
姜戈安静如鸡,乖乖窝在程砚怀里。
她一只手勾着男人的脖子,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淡淡清冽的味道,像玉龙雪山,冰冷又干净。
她悄悄抬起眼。
从她的角度能很近的看清男人滚动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鼻梁高挺,睫毛根根分明,弧形的阴影落在眼睑像把扇子,五官比例精致到完美,没有丝毫的瑕疵,也没有失去家人后时常笼罩在身的孤僻阴冷的气息。
此时的程砚就如同夜空中难以触摸到的一轮明月。
但她见过。
他摔下神坛的狼狈。
姜戈盯着他,渐渐有些失神。
程砚把姜戈放在副驾驶座,刚上车,就听见姜戈轻轻地说:“我不想去医院。”
他侧头睨了她一眼:“刚刚不是还喊疼?”
姜戈扯着胸前的安全带,瓮声:“其实也没有很疼,能忍,我回去擦点药就行了。”
程砚没有强求,毕竟他和姜戈的关系很微妙。
两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私底下也没有过多的来往,算不上是相熟的朋友,比起程瑜,他和姜戈只能说是一起挖过别人坟的关系。
晚班高峰,车流如银河,城市霓虹璀璨。
一路上,车内静悄悄的,与街上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姜戈今晚受了惊吓,虽然是自己吓自己,但也感到身心俱疲,脑袋至今都还有点懵。
她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也没发现期间程砚看了她两眼,怀疑她是不是给摔傻了。
前面有一家KFC,姜戈眼睛有了聚焦,忽地开口:“我想吃雪糕。”
她转头看向程砚,很大方:“第二杯半价,我请你。”
“……”
程砚长相帅气,气质清冷,加上人又高,站在甜品站外面排队的时候十分惹眼。
姜戈坐在车里看见后面不少女孩拿出手机在偷拍他,当事人目视前方,恍若未觉。
没多久,程砚就拿着两个圣代雪糕回来了。
两人坐在车里,姜戈拿勺挖着吃,先吃最上面一层的巧克力淋酱,再挖边边吃,一勺接着一勺,冰冰凉凉,不亦乐乎。
程砚也在闷头吃,吃相斯文,格外赏心悦目。
姜戈发现他杯子里的雪糕快吃完了,莫名燃起了奇怪的胜负欲,她把杯子里剩下的雪糕全部挖起来,贪心的想要一口解决。
等程砚吃完看过去,就见她捂着腮帮子冻得龇牙咧嘴毫无形象可言。
“……”
程砚嫌弃地递了张纸巾给她。
姜戈含糊不清:“3Q……”
程砚收回目光,眼底滚过一抹极浅的笑意。
……
因为实在看不惯姜戈一瘸一拐惨兮兮的模样,程砚把姜戈送到小区门口后,又下车关门,抱起姜戈把她送到了电梯口
姜戈有点不好意思,手指往上指了指,问道:“要不要上去坐坐?”
程砚想起昨天晚上,姜戈像应付傻子似的耍他的画面,也没给她面子,冷淡道:“不要。”
“……”
姜戈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程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确实还在生气。
即便她今晚请他吃了半价的巧克力圣代雪糕,也没有原谅她。
姜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了。
如果她现在再提起另一个时空的事情,她绝对相信程砚会立马掉头就走,并且以后都不搭理她了。
这可不行。
要想抓到杀害简婉柔和程瑜的凶手,就必须接近程砚,只有从他身上才能找到线索。
如果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另一个时空的程砚目前所在做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而且,她也不想在明年的圣诞夜后变成瞎子,再也无法看到这个世界,以及再也无法拿起她为之热爱的相机。
姜戈想了想,既然她现在手里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平行时空的存在,那干脆换另一种方式吧。
她缓缓、迟疑地抬起手,在程砚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揪住了他的大衣。
程砚:“……”
又想作什么妖?
姜戈轻轻扯了扯他的大衣,声音软糯,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程砚,你能不能别生气了?我昨晚就是逗你玩呢。”
“……”
这是在撒娇?
程砚脸色微沉,语气十分危险:“逗我玩?”
姜戈手指一僵,硬着头皮点头,赶忙又解释了一句:“但是关于你母亲和小瑜有危险的事情,我真的不是逗你玩,也不是在诅咒他们,我是真的梦见了她们会有生命危险。”
程砚唇角紧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没说话,也不知道信没信。
“我知道听起来很扯很扯,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万一梦境变成了现实……”
姜戈有些着急,可是这个解释根本没有一丝说服力。
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不可能会相信。
其实也能够理解程砚的心理。
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总是在你耳边提起你的家人会有生命危险,还扯到平行时空这些乱七八糟毫无科学依据的东西,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对方不是神经病就是傻子。
姜戈陷入了沉默。
确切点,应该是自闭。
她松开了程砚的大衣,自暴自弃:“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程砚眼神很复杂。
他看不懂姜戈。
之前李守勤的案子也是如此。
明明与她本人毫无关系,她却比谁都在意,甚至不惜大半夜跑上墓园去挖坟找证据。
现在呢。
因为一个梦,一个不切实际又很扯的梦,锲而不舍地想要说服他相信她。
图什么?
总该不会是图他这个人?
程砚目光深深,凝视着姜戈丧气的小脸。
须臾,他薄唇微启,语出惊人:“你喜欢我吗?”
“啊?”
姜戈一下瞪圆眼睛,吃惊地看着面前不像在开玩笑的男人。
她是做了什么让他误解的事情吗?
程砚有点懊恼。
不该这么直接的问。
他抿了下唇,四平八稳:“程瑜说你是我的粉丝。”ωWW.miaoshuzhai.net
“噢噢!”
姜戈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她误会了,此喜欢非彼喜欢,是对偶像的喜欢。
她犹豫地点了下头:“应该算是吧?”
程砚拧了下眉:“什么叫应该?”
听起来还挺勉强。
姜戈感觉他周身的气压又低了些,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生气了,连忙真诚地解释:“就是我上上个月才回国你知道吧?其实我关注你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也没有加入什么后援会和去过你的签售会,所以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粉丝。”
程砚给予肯定:“算。”
“……”
你说算就算吧。
空气变得有些微妙。
程砚似乎没有察觉,淡然自若:“我走了。”
姜戈总觉得这个氛围很像那种分别的小情侣,耳根有些滚烫,变扭地说:“哦,开车注意安全。”
等到彻底看不见程砚的身影,姜戈嘴角一松,捂住发烫的脸颊,心脏咚咚咚跳得飞快,像是吃了什么兴奋剂。
她拍了拍脸颊,莫名其妙的。
回到家,姜戈先去洗澡换下脏衣服,拿活络油擦完崴伤脚踝,就躺在沙发上和程瑜聊天。
姜戈:小鱼,问你个事。
程瑜飞快回消息:咋啦?
姜戈:你哥平常都干些什么?
程瑜:哦豁!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程瑜内心莫名的激动。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哥平常都喜欢宅在家里,没什么事不轻易出门,不过我知道他每周五中午都会去家楼下的咖啡厅码字,因为那天咖啡厅会出新的甜品。
姜戈:……
程砚对甜食真的有一股蜜迷之执着。她身边认识的男性都不太爱吃甜食,甚至讨厌,宋西亭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姜戈:除了甜食,你哥还有喜欢的东西吗?
程瑜:睡觉。
姜戈:……
程瑜发了个尴尬的表情包过来:我哥不跟我们住一块,我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干什么。噢噢对了,前两天听张哥说,好像要给我哥找个什么助理!
姜戈不知在想什么,眼睛一亮: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程瑜:还没有,我哥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冷冰冰的像个行走的制冰机,一般人真干不来。。
姜戈深有感触:就是就是。
……
夜晚,江城公安局。
宋西亭心不在焉地看着宗卷,其实注意力都放在了旁边的手机上。
林月知一整天都没有找过他。
以往她都会关心他的一日三餐有没有着落,每天像个定时闹钟一样发消息来盯着他提醒他吃饭。
宋西亭也不知道怎么了,烦躁得很。
他抓起手机出门。
“听说人民医院今晚有家属持刀医闹,几名医护人员都受伤了,有个女医生失血过多还在抢救。”
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宋西亭就听见赵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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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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