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柒则兀自离开庭院。
经过今晚这些场景,众人多多少少也看出来这两口子估计是有了矛盾。所以当戚柒出来道别时，大家也都没挽留她。
荀勋两大步赶上头都不回的女人。
“我送你。”
戚柒脚步不停,“不劳驾。”
被又噎又怼了一晚上的男人终于皱了皱眉头，他一把拉上她胳膊。
“戚柒。”
戚柒用力挣了下胳膊,没好气甩开男人手。
“荀总还有事儿吗？”她挑着眼尾看荀勋,“我很忙的。”
荀勋看了眼表,“这么晚了还有拍摄吗？”
“拍摄有什么意思啊。”戚柒偏开目光,干巴巴道，“我要去巴黎的商场刷卡买衣服。”
荀勋：“……”
荀勋舔了下唇线，圆喉结欲言又止地动了好几下。
“抱歉。”男人的声音很轻。
戚柒眉心动了下,似是讶异，但依然没看他。
第一次道歉的感觉生硬且干涩,荀勋不自然地咽了下嗓子,继续：“我那天不该那样说”。
“你说得没错，我不了解摄影，不该随意评价。”
戚柒长翘的睫毛细细密密颤了几下。她抬头看男人。
“你不了解的不仅是摄影。”
你更不了解我。
“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对错的问题了……”戚柒自言自语般低喃，浅色的杏眸表面立时起了一层水雾。
她慢慢眨眼的样子,有点像被冤枉的孩子终于清白，委屈巴巴的。抿唇时却更加倔强。
戚柒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她语气异常平静，不再有愤怒和任何的讽刺意味,只是平板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叙述事实。
可荀勋心里却一紧。
他垂睫睨着她,黑眸深处层层翻动。
“好。”男人缓缓开口，磁音微哑。
“那送你回去可以么？”他看了眼沉沉夜幕，“太晚了。”
戚柒明显还是不太情愿，她往别亮着灯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想叫戚家的司机。
荀勋看出她的心思。
“别叫了。他们看到我们分开走，怕是又要追出来问了。”
戚柒：“……”
戚柒默然两秒，傲娇地努了努小下巴，自己朝卡宴走去。
她上车后就贴着一侧车门坐，荀勋从另一侧门上来，倒也没往她这边靠。
俩人之间隔了太平洋，一个微微叠腿，一个看向窗外，车内静默无声。
坐了一会儿，戚柒突然感觉下腹毫无预兆传来一阵坠痛感。
她皱了下眉，手下意识盖上小腹，痛感却更甚。
肚子里跟瞬间启动了搅拌机一样。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如潮水般涌过来，她身上瞬间被抽掉了所有力气。
戚柒一直都有痛经的毛病。
这次姨妈迟了太久，谁想到一来就这么生猛，简直跟要她把之前欠掉的痛疼回来一样。
她有点怨怼地斜了一眼旁边的男人。
狗男人，当初气跑她姨妈还不算。
今天居然又活生生给他气回来了：）
荀勋也很快注意到戚柒的不对劲。他立刻靠了过去，发现女人的小脸都白了，唇瓣也没了血色。
荀勋脸色一变。他伸胳膊去抓她的手，指尖触到冰凉一片。
“你怎么了？”
戚柒疼得眉心不展，但依然贴着车门不往男人身边靠，她抽走自己的手，“你别动我！”
一开口，腹中疼痛更甚。
眼前疼得冒白花这种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去医院。”荀勋对司机说。
“我不去！”戚柒立刻说。
她额角都冒出细密的汗珠，抗议的声音像猫崽子哼哼，但很坚持，“我要回家……”
荀勋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他知道她每个月都会不舒服，但以前在摘星阁时帮佣们照顾得好，她每次也不受多少罪。
印象中疼成这样，还是去年他们去岛上度假时。她游泳玩海水，还贪凉吃冰淇淋，到晚上就疼得动不了了。
荀勋说要叫医生上岛，她还闹着说什么都不让。当然最后他也没听她的……
司机为难地看着荀勋，等待老板的意思。
荀勋看了眼戚柒，点点头，“继续开吧。”
卡宴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
停车后，戚柒已经疼得手脚冰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了。即便这样，她仍然顽强地推开自己这侧的车门。
脚还没着地，荀勋就已经过来了。
“我都说了你不要碰我！”戚柒扭着身子，像个发脾气的小姑娘，说什么都不让男人揽自己。
荀勋就很顺从地往后撤了一步，他脱下来身上的大衣往她肩上披，刚碰上，戚柒就呼啦甩掉他的衣服。
“我不要你管。”她捂着肚子往前走，“我自己可以。”
事实证明她不可以。
没走两步，戚柒就跟个被晒干的虾米一样，越缩越小。就在她快蹲地上时，身后的男人突然过来，二话不说就扶上她的肩膀。
“狗员力你要再动我我就不客——啊！”
话还没说完，荀勋一把就把女人打横抱了起来。他也不顾她的抗议了，抱上她就往电梯走。
“等你有力气了，再跟我不客气吧。”男人淡淡说着，按亮电梯按钮。
戚柒撇着嘴，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被男人抱在怀里，一脸的不情不愿。
进了电梯，荀勋又触到她冰冷的手。他把胳膊上的大衣盖到她身上，戚柒想推，被男人摁住了。
“盖好。你都凉了。”
戚柒：“……”
“你才凉了！”
荀勋皱了下眉，胳膊肘轻触自己劲瘦的窄腰，衬衣下是紧致又温热的皮肤。
“我明明就很热。”
戚柒：“……”
跟小学鸡讲不通。
进门后荀勋才放下戚柒。
她的公寓虽然没有家里大，但好在设施够全，房间二十四小时恒温恒湿，进来后一暖和，戚柒脸色稍稍缓和了点。
水也是净化即热的，荀勋接了杯热水递给她。
戚柒喝了杯热水下去，唇上也有了点颜色。
“我没事了。”她放下杯子，恹恹的，“你走吧。”
荀勋站在原地看了她两秒，只拿过她手边的杯子，转身又去接热水了。
戚柒一脸无语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真是欠得慌。
既然这么甘于被使唤，那她就心安理得地使唤他一下。
戚柒抬手指了指床对面，“帮我把那个抽屉里的东西拿过来。”
荀勋拉开抽屉，看到很多一片一片的薄塑料包装，码得很整齐。他拿两片，和热水一起递给她。
看戚柒抱着杯子喝热水，荀勋就拿起东西，撕开一片的塑料包装。
戚柒刚放下杯子，抬头就看见男人的手突然过来了，他“啪”地在她脑门上糊了一下。
戚柒怔了好几秒，抬手抹了下额头，诧异地瞪大眼睛。
“你干嘛？”
荀勋看她那样子，有点不明所以地低头又看包装——红色的塑料包装上，写着大大的“暖贴”两个字。
戚柒滋啦一下把暖贴从自己脑门上撕下来，看傻子一样看男人。
“谁告诉你是往脑门上贴的啊！？”
她光洁饱满的前额上慢慢出现一个红色的方形印记，莫名滑稽。
“你想烫死我么！”
荀勋也很无辜。他扬了下手里的包装，“这个，跟降热帖不一样的用法么？”
戚柒：“………………”
逻辑鬼才。
“是啊一样的用法！”戚柒气恼，却根本连解释的心思都没有。她不耐烦挥挥手。
“你快走吧，添乱你简直！”
说完她捂着肚子背身躺下，也不搭理他了。
荀勋：“……”
荀勋看着被她扔在一旁的白色暖贴，心里很重地沉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会照顾人。
结婚两年他三天两头不在家，也确实没怎么好好照顾过她……
荀勋拿起杯子，敛了脚步声往外面走。他没有离开，而是进了厨房。
一整套的高级厨具光洁如新。这点他俩倒是高度一致——从不会下厨房。
荀勋在空荡荡的冰箱里翻了半天，最后拿出一小罐蜂蜜来。等他泡好热蜂蜜水出去后，戚柒已经睡着了。
她一手依然捂着肚子，另一手握着手机，半个脸埋在枕头里，毛毯堪堪遮住腰部。
荀勋过去，轻手轻脚地把毛毯往上拉了拉。他慢慢拿过她的手机，长眼往还亮着屏幕上瞟了一眼——
《致命女人》：杀死老公的一百种办法！
荀勋：“……”
荀勋嘴角抽了下，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手机刚被拿走，戚柒空出来的手，就很自然地抱上了旁边的枕头。
她睡觉就是这样，非常没有安全感似的，一定要抱个什么。
男人体温高，婚后荀勋半夜热醒过很多次，醒来就发现她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一点不名媛的睡姿。
他调暗床头的灯光。鹅黄色的光暗暗打在沉睡的女人身上，在她平时明艳精致的脸上镀了层暖色，莫名的温柔感。她两扇浓密的翘睫毛紧闭着，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这样一张脸，离很近看也一点瑕疵都没有，白皙如脂玉。
荀勋盯着看了一会儿，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又慢慢坐到了床头。
第一次这样看她睡着，是三年前在巴黎，偶然碰到她的那个夜晚。
她醉了，醉得很厉害。荀勋把她从酒吧门口拉起来时，她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咧嘴哭了。
“我不要结婚！我不要嫁给姓郑的！我又不喜欢他！”
“姓郑的有好几个女朋友，嫁给他要做小老婆。我才不要！”
……
女酒鬼说什么都不肯回家，站在街边风度尽失地哭鼻子，最后站都站不稳，勾住他脖子挂在他身前。
“狗哥哥，那你喜欢我吗？”
“啊！！这么可爱漂亮的我你为什么不喜欢！”
“你给我重新说，我是仙女你必须喜欢！”
……
荀勋迫于威胁，点点头赶紧说“喜欢”。醉鬼这才高兴了，跟着他上了车。
车上，戚柒靠在荀勋肩上，一秒入睡。
荀勋侧眸，目光正好落在女孩熟睡的脸上。车外的灯光透过玻璃打在她脸上，她白嫩细致的皮肤像画纸一般，流转出璀璨光彩。
荀勋看着，突然跟被烫到了般眨了眨眼。
他不自觉抬起一只手，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落，最后只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她的长睫毛。
戚柒哼唧了一声，醒了。她直起身，回头茫然看了男人两秒，又晕乎乎地靠了回去。
荀勋以为她又睡过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戚柒突然很低地问他：“狗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荀勋：“……”
又来了。
荀勋跟之前一样点头，“喜欢。”
戚柒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肩上。
“那我和你结婚吧。”
她声音极小，荀勋心里却像炸开了惊雷。他扶住她的肩，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柒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辜点头。
“你不想嫁给郑家，想嫁给我？”荀勋挑眉，“为什么？”
戚柒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我不喜欢郑家泽。”
荀勋笑了，“那你喜欢我？”
戚柒点点脑袋，“嗯。”
荀勋怔住。
他深深看她，看她被酒精烧红的两颊，觉得这小姑娘醉得可不清；可看她澄清的杏眼，又觉得她没有在说醉话。
荀勋舔了下唇角，“你喜欢我什么？”
愚蠢的问题。
他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从小就有婚姻不自主的义务和意识。
可他现在却在问她喜欢他什么。
渴望听到那些从没有听到，也不会出现的答案。
戚柒也确实给了他一个没听过的答案。女孩偏了偏脑袋，理直气壮：“喜欢就是喜欢啊！”
荀勋又笑了，“你才多大。你知道喜欢是怎么回事吗？”
戚柒立刻不服气，“我知道！”
她刷地抬起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在自己的左心口上点了点，很认真，“喜欢，是在这儿的。”
荀勋又愣住。
“那你，”他喉尖滚了滚，开口的声音有点涩，“也这样喜欢我吗？”
“不然呢。”戚柒咧嘴，笑得眉眼弯弯，“要用心喜欢才对呀！”
荀勋看着她，黑眸里倏地腾起化不开的情绪。
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塌陷下去，又好像哪里，重新跳动起来了。
他默了几秒，沉沉开口：“好，我和你结婚。”
他拉上戚柒的手，“我不会让你嫁给郑家。我娶你。”
戚柒看着他，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一小会儿她突然抽回手。
“那你有几个女朋友？”她严肃问男人，“我嫁给你也要做小老婆么？”
荀勋笑出声，轻轻摇头，“我没有女朋友。”
他揽过她，“你嫁给我，我就你这么一个太太……”妙书斋
……
荀勋慢慢呼出一口气，放下搭在前额上的那只手。
他偏头重新看熟睡的女人，神色和目光都越来越复杂。
当年她眉眼弯弯说“用心喜欢”的样子，像烙印一般刻在他心里。
那个美好鲜活的画面，是他在后来很多个午夜梦回时，唯一想要回忆的东西。
所以后来即便他知道那是她的谎言，他也依然坚持要娶她。
她不曾有真心，可他却再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睡着的戚柒很轻地动了一下，不知道梦到什么，眉头蹙了起来。
荀勋又拉了把她身上的毯子。他倾身，更近地打量她。
戚柒失忆以后，变化很大，判若两人。
好像一下子就变回到那个在酒吧门口哭着跺脚的女孩了。
娇蛮，任性。
却也更加鲜活，明媚。
不再掩饰自己的喜恶，连发火都无比真实。
而他，也发现自己跟之前一样，又开始不自觉被她吸引……
荀勋牵了下唇角，自嘲般轻笑。
可能她说的还真没错。
他确实很欠……
“我到底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荀勋哑声开口，声音低低地问睡着的女人，又好像是在问自己，“还是相信我的眼睛？”
他感受到的戚柒，情感丰富又强烈，炙热而真诚。
这段时间他愈加频繁地怀疑，像是在尝试说服自己——她当年，或许是真的用心喜欢过他的。
可他真实看到的，听到的，又不是这样……
荀勋叹了口气，“我到底是该相信你，还是相信我自己……”
他抬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在女人紧闭的长睫毛了刮了刮。
被骚扰的戚柒在睡梦中皱眉更深，下一秒，眉心却突然全部展开来。
荀勋又看了她一会儿，关掉台灯，在一片黑暗中起身离开。
**
沈嘉瑞早上一到，就敏锐地发现老板昨晚大约又没睡好。
“荀总，”沈嘉瑞指了指里间办公室，“戚先生一早就来了。”
荀勋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他点点头，迈步走向内间。
戚奕雄在沙发上似是出神，见荀勋进来，他点点头，“荀先生。”
荀勋颔首，“您来了。”
他们俩也一点不像翁婿。
荀勋从没叫过戚奕雄“爸”，戚奕雄也一直像女儿婚前一样叫他。只不过以前是“小荀先生”，现在变成了“荀先生”。
戚奕雄也不是绕圈子的人，他站起身，开门见山：“戚柒告诉我，你们想离婚？”
荀勋手上的动作滞住。他没看戚奕雄，只淡淡道：“没有。”
戚奕雄私是不信，“那昨天你们是……”
昨天生日宴上戚柒的冷淡态度，人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荀勋抬头，“有个问题想请教，今天您是以戚总的身份过来，还是以戚柒的父亲身份？”
——关心的是两家的联姻，还是他们两口子的婚姻？
他问得尖刻又直接，戚奕雄的脸色不很好看。
戚奕雄沉默几秒，慢慢开口：“这几年，我确实对戚柒有些疏忽了。”
他抬眸看荀勋，“之前她妈妈去世，对这孩子打击很大，后来我又再娶，她都不愿意好好跟我说说话了……”
荀勋平静望着他，不置可否。
“前段时间她不是还摔到脑袋了吗？”戚奕雄叹气，“这几年，这孩子也算吃了不少苦，我真希望……她和你不要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眼里不自觉流露些许恳求的意味，“她那么喜欢你，我担心她会承受不了。”
荀勋抬起一侧眉毛，“‘她那么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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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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