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你别是骗我的吧。”谢翡瘫着没动,连声音都是懒懒的,语速缓慢,尾音拖长。
顾方晏似乎料到他不信,在电话那头轻轻哼笑一声,道:“开门,给你看证据。”
话音传入耳中,谢翡在懒人沙发里弹了一下,咸鱼打挺般坐起上半身,惊讶问:“在我门外面的人是你?”
“你以为是谁?”顾方晏反问。
“送外卖走错的。”谢翡低声说着,挣扎起来走去开了门。
楼道里的明亮光线倾泻入内,照亮门后没有开灯的、略显昏暗的玄关廊道,谢翡之前一直窝在懒人沙发里,头发被压得有点儿乱,脑袋上还翘起一绺,配上一副“你怎么来了”的恍若见鬼的表情,看上去呆呆的。
顾方晏忍不住要动手揉他,但在抬手之后、碰上他发顶之前,这人往后退了一步。顾方晏的手落了空,这还是认识以来的头一回。
谢翡敛低眼眸,顾方晏不错目凝视他,低声问:“怎么了?”
“吃撑了。”谢翡撇了下唇,流露出些许嫌弃神色,“胃不太舒服。”
“谁让你散步到一半就上来躺尸。”顾方晏失笑道。
“归根结底是你害的。”谢翡“啧”了声,说得漫不经心。
“那我跟你赔罪?”顾方晏问。
这不过是谢翡随手扯来的一个借口,他的胃其实很舒服,不胀不痛更不酸。他转移话题:“有流星雨的证据呢?”
顾方晏点开上楼前准备好的网页,把手机屏幕转向谢翡,并道:“离我们最近的适合观赏的地点是南山公园。”
谢翡:“……”
上个月在南山公园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谢翡一点都不想故地重游。他一目十行扫完网页上的流星雨预测,瘫着脸对顾方晏说:“别了吧。”
顾方晏脸上浮现出可见的失落。
“你就这么想看?行吧,陪你去看。”谢翡看着顾方晏的表情,语气一转再转,跟哄他的猫儿子似的,哄完嘀咕:“没想到你还是个天文爱好者。”
他从鞋柜上抓起钥匙,和手机一起放进裤兜,踹掉拖鞋,换上出门穿的鞋子,“但不去南山,我知道一个地方,观赏效果不会太差,离我们还近。”
顾方晏从门口让开一些,问:“是哪里?”
“我的秘密基地。”谢翡弯起眼走出去,笑得格外神秘。
下行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谢翡给导了航,顾家司机开车,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是一座在临江市内并不出名的山,谢翡称他为“后山”。
“我小学是在这附近上的,有时候放了学不想回家,又不想被人找到,就到跑来这里藏着。”上山的过程中,谢翡在前面带路,这里路并不难走,但没有路灯,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光芒随着动作不时摇晃。
道旁的灌木丛被照得时明时灭,青石板上落叶积了一层,踩上去簌簌作响,偶尔还会遇见一只路过的虫。
走后面的顾方晏背着观星的设备,听见谢翡这样说,来了兴趣,问:“为什么不想回家?”
“每回考完试,都得把试卷拿回家找家长签字,这种经历是多么不愉快。”谢翡语气唏嘘,尔后问:“你难道就没有过无颜回家面对父母的时候吗?”
顾方晏:“……”
顾方晏还真没有,但这勾起了他的另一种好奇心,不由问:“你居然会怕家长签字?”
这个瞬间,谢翡笑容明显僵了一下,不过下一瞬恢复如常,口吻轻松地说:“虽然是我,但偶尔也会有考不好的时候。而且我跟你不一样,我懂得谦让,比如让别人也坐坐第一名的位置,感受感受快乐。”
顾方晏:“……你还真是懂得为他人着想。”
“那可不。”谢翡笑道。
走过了最初的一段路,谢翡转了个方向,带顾方晏往另一边走。山野间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声,连虫叫都没有,谢翡不喜欢这种氛围,晃了两下手机,对顾方晏说:
“哎顾弟弟,我有告诉过你吗?这山上有很多坟。刚才你不是踢出去了一块石头?砸到的正好是个墓碑,现在啊,指不定人家跟上你了。”
顾方晏无语片刻,把谢翡营造出的恐怖效果加深:“其实这山曾经是片乱葬岗,刚才我提到的石头是块人骨头。”
“……你的想象力还挺丰富?”谢翡感到惊奇,停下脚步,将手电筒转了个方向,“可是顾弟弟,你看那里——”
但见冷白光芒照亮的地方,有一个隆起的土包,生了青苔和污黑的石碑立在上方,旁边的树枝上还挂着白幡。
“这里真的很多坟。”谢翡慢慢拉长语调,说着将手机一翻,把光对准自己,从下而上照亮脸庞,冲顾方晏做了个鬼脸,“不瞒你说,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我的真实身份是个鬼……”
在这样阴森幽暗的环境中,谢翡压着嗓音,步子一晃一晃,朝顾方晏靠近。
风打着旋儿回荡,在虚空里拉出呼呼的响声,四野阒然,矮灌木都被笼上一层黑影,顾方晏站在原地没动,看了谢翡两秒,低声问他:“你打算投怀送抱?”
问完,这人张开了双手。
谢翡:“……”
谢翡酝酿出的一身戏没了,无语地刹住脚步,把手机拿开,面无表情对顾方晏道:“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顾方晏忍住笑,佯装出眼神神色:“实际上我还是很怕,这样说是想缓解一下气氛。”
“呵,我会信你?”谢翡唬弄人不成反被唬弄住,没好气冷笑一声,转身继续带路。
走了将近一刻钟,一座破旧的木塔映入眼帘,谢翡熟门熟路地推开门,带顾方晏进去。
塔里的一切都陈旧不堪,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冷寂,倒是没有扬起的灰尘,大概是因为前些天雨一直不停,让这里变得潮湿的缘故。
他们顺着旋转楼梯往上走,时不时踩出点儿咯吱响声。
“这里就是你的秘密基地?”顾方晏仍走谢翡身后,他也打起了手电筒,四下扫动,去看这里的模样。
“嗯。”谢翡点头,“这楼梯听上去有些骨质疏松,但走起来还好,你别担心。顶上有个‘瞭望台’——当然,是我给的称呼——站在那,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谢翡一点一点将他的过去透露出来,令顾方晏产生了更多的好奇,他抬眼看着身前的人,问:“你以前来这里,都做什么?”
“多数时候睡觉,有时候也会……练琴。”谢翡敛低眸光,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
顾方晏轻轻碰了碰谢翡手指,温沉地问:“为什么现在不练了?”
“……”
谢翡缩起手,用沉默回答。
过了一阵,楼梯走到顶,他低声道:“到了。”
顶上这一层没有过多杂物,想来是被以前的谢翡一点点清理掉了,便显得格外宽敞。这里其中一面是窗,另一面开了扇门,往外是一个小小的凉台,但年久失修,栏杆都断了,看上去很危险。
谢翡把他们带来的便携式照明灯打开,关掉手电筒,和顾方晏一起铺野餐毯。
天空澄澈干净,几乎看不见云,星辰散落在各方,由于所处地势高,离得似乎很近。谢翡站在被他命名为“瞭望台”的凉台上,踮起脚尝试“手可摘星辰”,被顾方晏给拽了回去。
谢翡不以为然地拍拍手,说他小时候都没掉下去过,现在更不至于。
“在我这里不许。”顾方晏说得严肃。
“是是是,顾老师。”谢翡一个劲儿点头。
两人坐到野餐垫上,谢翡透过空空荡荡的门框望向外面,轻笑着对顾方晏说:
“除了冬天,其余的季节,这里都很舒服。”
“夏天的时候,星光会从这道门洒进来,和蝉鸣声一起,连风都是凉快的。秋天的时候,你会看见夕阳的光一点点烧满山头,底下的枫叶,分不清是自己红的,还是被烧红的。春天嘛,就是看花了,哦清明的时候还能看见有人来上坟。”
“你很执着这里的坟墓?”顾方晏递了一瓶水给谢翡。这趟出来,他不仅带了野餐垫、照明灯、望远镜等东西,还带了零食和饮料。
“没有啊,他们埋在这里,显得风水很好。”谢翡摇摇头,“我每次成绩滑下去了,来这里坐一坐,下次准能考好。”妙书斋
这话逗得顾方晏一笑。
谢翡礼尚往来,塞了包薯片给他,一本正经说:“说不定下个月期中考,我就能考过你了。”
顾方晏:“那我等着。”
一路从山脚爬上来,谢翡真有些饿,随意吃了些,用了点儿饱腹感后,问顾方晏:“流星雨什么时候来?”
“据说在10点12分。”
谢翡看了眼时间:“那还得再等等。”说完从野餐毯上起身,去到角落,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回来。
顾方晏:“这是什么?”
“棋子,以前没手机电脑的时候,我就自己和自己玩。”谢翡把盒子打开,里面有两个棋篓,以及一个印在塑料纸上的棋盘。他把东西都拿出来,摆在自己和顾方晏之间,“要玩玩吗?”
“怎么个玩法?”顾方晏跟他一起把棋盘展开。
谢翡:“围棋我不会,这里的子估计也不够,就玩五子棋。”
他们下棋消磨时间。谢翡从小就玩这个,相当擅长,顾方晏也不差,两个人杀得有来有回。
到了十点的时候,才收拾战局,抬头望星辰。
谢翡举着高倍望远镜,在天空中来回扫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场猎户座的流星雨据说将于夜间10点12分抵达临江市,但到了10点一刻,还没瞧见影子。
预测可能不太准,谢翡决定等等。
又过了几分钟,谢翡放下望远镜,按亮手机看了眼,捅了坐在身旁的人一手肘:“顾哥,10点20了。”
顾方晏说可能还要过一会儿。
于是谢翡脑袋抬起落下抬起落下,仿佛做课间操。
10点23分的时候,谢翡喊了声“小老弟”。但他旁边那位小老弟看上去很专注很耐心,谢翡想到这家伙是个“天文爱好者”,决定再等等。
然后等到十点半,谢翡忍不出躺在了野餐垫上,说:“顾弟弟,这雨是不是下歪了。”
“困了?”顾方晏偏过脑袋,眸光低垂,轻声问。
谢翡摇头:“也没有。”
顾方晏偏回去看了眼天,又看看谢翡,道:“回去吧,不等了。”
“你不是很期待?”谢翡对上他的目光,面露疑惑,“今天天气很好,不存在被阴云挡住的情况,可能流星在路上遇见了堵车,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等到。”
“没关系。”顾方晏起身,把手递给谢翡。
谢翡没坚持过顾方晏。
他们顺着原路下山,这一回顾方晏在前。
比起上山的时候,山林似乎更寂静了些,谢翡走在他身后,哼着一首顾方晏从前没听过的歌。
哼完一遍,谢翡告诉顾方晏:“这首歌叫彗星蜜月。”
谢翡开始哼唱第二遍。
山风时而喧嚣时而温柔,道旁树影晃动,就在副歌部分再次到来时,谢翡戛然而止。
“顾弟弟!”谢翡瞪大眼望着天空,伸出手指,戳了戳顾方晏后背,“你的星星来了!”
在他的视线中,一颗明亮得犹如灼烧的星子拖着尾巴从遥不可及之处降临,在深色天幕中拉出一道华美绚烂的弧线,像一团坠落的火。
谢翡目不转睛注视着它,从它出现,到它隐没。
接着出现第二颗、第三颗……
世界安静,星辰灿烂。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流星。”谢翡轻喃出声。
顾方晏凝视着谢翡,漫天星雨落进他眼底,将这双漆黑眸眼点亮,瑰丽又绚烂。
“以后还有很多次。”顾方晏抬手揉上谢翡脑袋,仰头看向天幕,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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