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赵斐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将陆湘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沐霜霜道：“明儿怎么着都得给母后拜年，今晚就留宿宫里,住在翊坤宫吧。”
夜深了,再回王府怕是更晚了。
想着明日还要拜年劳累,的确是越早歇息越好。
陆湘因着刚才那口羊肉难受着，自然是赵斐说什么就怎么着。
她正想着搭着赵斐的手走下城墙去,赵斐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小心地往城墙下走。
“我还能走路,只是闻不得那味儿。”陆湘小声道。
赵斐“嗯”了一声，并不放他下来，陆湘不敢挣扎，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肚子，只能依着他。
沐霜霜望着这场面,顿时目瞪口呆。
一则感慨赵斐的身子如今真正康复了，可以抱着陆湘走下城墙,二则是惊讶于赵斐居然会对一个人好到这样的地步。她虽跟赵斐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玩伴,但从小就是见过的,更何况岳天玉倾慕赵斐，身为闺蜜，她自然会多留意赵斐几眼。
赵斐从前是何等的高傲，对她们这些高门贵女一向是不屑一顾,就连沐家那位倾国倾城的沐青青，赵斐似乎没有多看几眼。
如今对这湘湘，当真是宠到骨子里去了。
“怎么不走？”赵谟看着发呆的沐霜霜，轻声问道。
沐霜霜回过神，低头道：“没事，就是看着六哥如今身子大好了，实在是好事。”
赵谟亦是一笑。
他自然看到了赵斐将陆湘一路抱下去。
心情么……他想起了曾经有个下雨天，他抱着陆湘在雨里跑着。但他很确定，此刻躺在赵斐怀中的陆湘，并不会想起那个雨天。
“陛下，夜深了，明日还要祭天，咱们也早些回去吧。”沐霜霜见赵谟陷入沉思，开口说道。
赵谟“嗯”了一声，回过头对沐霜霜道：“你是不是羡慕了？”
“啊？”沐霜霜愣住，“陛下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很羡慕有人抱着她下去？”
沐霜霜完全没料到赵斐会说这个，只道：“臣妾不是羡慕，臣妾只是感慨六哥和湘湘的恩爱罢了。”
“我抱你下去。”
赵谟说得很平淡，沐霜霜却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她抬眼望着赵谟，结结巴巴道：“陛下，陛下在说什么？”
“我说，我抱你下去。”赵谟说着，朝沐霜霜伸手。
沐霜霜一张脸涨得通红，“不、不必了，陛下，我不用抱。”
“那我背你。”赵谟转过身，蹲了下去。
“陛下，你快起来，别闹了，今晚你该早点歇息的。”
赵谟却依然蹲在地上。
沐霜霜急得都快跺脚了，可赵谟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倒是旁边的侍从忍不住了，劝道：“娘娘，快依了陛下吧，不然陛下不知道几时才能就寝了。”
“你们这些奴婢，不帮着劝陛下，还叫我胡闹。”沐霜霜正说着，忽然瞥见赵谟一笑。
她一直是很喜欢赵谟的，总觉得他是很简单很纯粹的人。
可是自从她嫁给赵谟，从前那种简单纯粹的感觉怎么都找不到。
在这一笑一中，她忽然又看到了从前的赵谟。
“过来吧，霜霜，今儿是新年，陪我胡闹一回。”赵谟道。
沐霜霜心里大动。
她何尝不想胡闹，从小到大，她就是家里最胡作非为的那一个人，连沐相都制不住她。
可是她出嫁的时候，爹娘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教导她该怎么做一个皇后。
赵谟不喜欢她，她没法做一个好妻子，只能尽力去做一个好皇后。
但是现在，赵谟开了口，要她陪着他一起胡闹。
沐霜霜的眼睛忽然有点湿。
她走过去，俯身趴在赵谟的肩上。
赵谟稳稳背着她，站了起来。
“怎么样？”赵谟问。
沐霜霜小声道：“很稳当。”
赵谟这才往下走去。
其实不止是稳当，还有，亲近。
沐霜霜跟赵谟是夫妻，在旁人眼里已经是最亲近的人，可即便是在洞房那样的时刻，她都不曾觉得比此刻更加亲近。
她紧紧抱着赵谟的肩膀，把脸颊蹭在他的头发上。
赵谟察觉到她的动作，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
赵斐一心想着陆湘的身孕，抱着陆湘下了城墙，因不知道赵谟和沐霜霜为何迟迟不下来，带着陆湘便往翊坤宫去了。
翊坤宫是赵泰的母妃宋淑妃从前居住的宫殿，如今宋淑妃迁往寿康宫，翊坤宫一直空着，只不过大件陈设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
赵斐下了步撵，想再抱着陆湘走进去。
这回陆湘提前防备了，伸手一挡：“我自己走进去。”
她如今明面上还是没出阁的姑娘，赵斐这么抱着进去，一会儿宫里就该传开了。
说她掩耳盗铃也好，她只是尽力不叫别人注意。
进了翊坤宫，宫人们很快点燃炭炉，陆湘解了狐裘也不冷了。
“早些睡吧，方才太医说，如今月份浅，胎相还不稳，得多躺多休息。”
“你倒记得清楚。”陆湘在敬事房呆了这么久，见过许多有身孕的嫔妃，对孕期护养之事也不陌生。
赵斐笑着指了指脑袋。
陆湘一撅嘴，又在提醒自己他的好记性吗？
撅嘴归撅嘴，陆湘知道他说得对，赶紧躺到了榻上。
赵斐问道：“饿吗？要不我让他们做些爽口的东西来。”
“不用了，给杯清水就是。”陆湘才被那羊肉恶心了，好不容易缓过来，才不要再吃东西。
赵斐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陆湘喝过之后，方才舒服些。
“累了吧？”
陆湘点头。
赵斐传人进来伺候陆湘梳洗，等到陆湘收拾停当，赵斐也换了寝衣过来。
“你……你要跟我住一屋？”陆湘红了脸。
“当然。”若是陆湘自己一个人，他自是要守礼分屋而住，然而她现在有孕在身，他必得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
把她们母子丢在这屋，他不放心。
陆湘虽然觉得不妥，却没有坚决反对。
事实上，她现在心情忐忑得不得了。
先前在城楼上，太医诊出滑脉之时，她的情绪尚且稳定，只是一路走来，想着腹中可能多了一个骨肉，那种奇妙的感觉令她的心怦怦直跳，似乎快要跳出胸口了。
“睡吧。”赵斐躺到她的身边，替她拢好被子。
“赵斐。”陆湘娇颤颤地喊了他一声，扑到他的怀中。
赵斐吻了她一下。
怀中的人儿，跟往日一样纤柔，然而他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她，腹中多了一个人，这种感觉自是微妙。
他恨不得紧紧搂着她，又不敢搂紧了她。
“怎么了？担心了？”赵斐问。
“嗯。”陆湘把脸埋在他怀里，说话闷闷的。
“没事的，太医不是说了吗？月份浅的时候胎相都是不稳的，只要好好保养，不会出岔子的。”赵斐柔声安慰道，“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暂时不回扬州了，你就在京城安心养胎，等胎相稳固了再说。”
这么会儿功夫，他竟然想的这样远了。
陆湘一直都知道他是最可靠的，可现下竟有几分惭愧。
自己比他多活了一百多年，竟然失了分寸。
不过转念一想，虽是活了百余年，怀孕却是头一遭，惊慌一些也不为过。
更何况，这肚子里的货原是他卸下的，该他把一切想周全。
“还在担心什么？”赵斐见她扔在蜷缩着，又问道。
陆湘叹了口气：“今日太后才夸我是好孩子，明儿一早她听说这事，不知道怎么想我。”
“母后一直没有孙儿，她听到了必然很欢喜。”
真的吗？
陆湘了解太后，她是一个很板正的人，正因为她的板正，先帝的后宫才不至于乌烟瘴气。
要是太后听说这事，必然会看轻陆湘。
“你若是担心，明儿一早我叫人送你回王府，我自己去给母后贺新年。”到时候他会跟母后说清楚。
“当真？”陆湘大喜过望。
她是真不想去见太后，尤其很可能被太后当做不规矩的人。
“当然是真的。”赵斐看着她这模样，顿时忍俊不禁，“没什么可担忧之事了吧？闭上眼睛，早些睡觉。”
陆湘乖乖闭上眼睛，然而片刻后就睁开。
“又想到什么了？”赵斐无可奈何道。
“你说，我会不会生下一个……”她想说怪物，可是她不忍心说自己的孩子是怪物。
赵斐蹙眉：“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知道的，我跟常人不太一样，我们的孩子会不会……”
“湘湘，你是与众不同，可你不是什么怪物，你是彭祖之后，我们的孩子，也会沾你的光，成为圣人的血脉。”
花言巧语。
陆湘一向知道他擅长诡辩，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别胡思乱想了，容先生不是说了吗？你能这样是因为那本《彭祖养生录》，如今书已无迹可寻，世间便不会有彭祖长寿之事了，我们的孩子会是寻常模样，寻常的长寿。”
“嗯。”陆湘点了点头，“你说，我肚子里这一个，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或许有男孩，也有女孩。”
“你倒想得美，”陆湘娇哼了一声，“我就要你选，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赵斐沉默了一下，“女孩。”
“你撒谎，你不是自己在选，你是在猜我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湘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对他哄骗自己的法子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赵斐被他她揭穿，无奈挑了下眉，“那我说对了吗？”
陆湘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他的话。
没有什么理由，她就是想要个闺女。
陆湘瞪向他：“你到底说不说？”
赵斐不言。
陆湘道：“你是想要个儿子！”
“有个儿子不好吗？”赵斐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这样你还是我们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
这个说法，陆湘勉强可以接受。
陆湘摸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整个人焕发出一个奇异的光芒。
“其实，儿子和女儿我都喜欢，最好是都有，先有哪一个都不要紧，你说是不是？”
赵斐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陆湘觉得有些不对劲，仰头看向他：“你怎么了？怎么还不高兴了？”
“没有。”
“到底怎么了？”
赵斐抓着陆湘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几下。
“湘湘，不管你肚子里的这一个是男娃还是女娃，我都很喜欢，会倾尽所有给它。”
陆湘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郑重，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不管这一胎生下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我们都只生这一次，好吗？”
“为什么？”陆湘不明白了。
赵斐居然不喜欢孩子？
之前他每回都小心行事，陆湘能明白，是不想她婚前有孕在身，可此刻他说的话，分明就是真心不想要孩子。
陆湘虽然觉得这个孩子是不速之客，可她觉得家里当然要多几个孩子才热闹，至少像镇国公府一样，有岳天意和岳天玉这么一对可爱的兄妹。
赵斐只是笑着，却不说话。
就在这一刻，陆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赵斐的母亲便是在生下赵斐之后难产而死，他是在担心，是在害怕。
那样聪明的他居然这么害怕。
陆湘忽然觉得心里发酸，她勾着他的脑袋，迫使他看着自己。
“别担心，我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嗯。”看着她竭力安慰自己的模样，赵斐终于由衷地笑了。妙书斋
她因着怀孕而惶恐紧张，他本该宽慰她的，谁知说着说着，又变成她在宽慰他。
他这个夫君当真是没用，也不知道肚子里孩儿有没有听到他的窝囊。
“湘湘，我会保护你，不会叫你出事的。”
“我知道，”陆湘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跟他在一起，就是绝对的踏实，绝对的安全，不需要她操心任何事，她笑问，“那孩子呢？你不保护吗？”
“当然保护了。”
说是这么说，赵斐心里却是明朗。
他爱孩子，可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陆湘。
“夜深了，睡吧。”
赵斐轻轻拍着陆湘的肩膀，没多一会儿两人相拥而眠。
窗外，雪花静悄悄落下。
瑞雪兆丰年，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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