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百姓家的妒妇不说,即使是一些明公、名士、悍将,也往往惧内。
王阳明内谈性命,人人都得称一声明公,一手致良知,谁人不得信服?
申时行、王锡爵两位内阁大学士,官至极品,个顶个,都是首辅。
戚继光南平北讨,威震四方,倭寇、蒙兀无不闻其名,则丧胆而逃。
萧如薰,也是矫矫虎臣,守边大将,汪道昆锦心绣口,旗鼓中原,也算是仕林名仕。
甭管多么位高权重,碰到这妒妇,都得哑火,都是令不行于阃内,胆常落于女戎,甘心以百炼之钢化作绕指也。
惧内之病,有惧,其实更多的是回护。
郝东都已经吊死在了梁上,不照样把自己的家人安排出城,至今杳无踪迹?
田尔耕冲上了楼,一脚踹开了喜儿的房间,满心欢喜的准备抓捕喜儿。
廷议之后的朱由检,再次回到了乾清宫,脸上挂着几分笑意,今天的朝政还算顺利,王化贞,就是那个丢了广宁的辽东巡抚王化贞,他的审理再次进入了议程。
熊廷弼死了,王化贞还活着。
魏忠贤一死,王化贞作为一个背弃东林的人,东林人没人愿意保他,本来属于阉党的朝臣们,看皇帝提议再审,也就没说话。
对于再审王化贞一事,朝臣们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东林党恨的他牙痒痒。
广宁之战,王化贞是东林党动用了大量的人脉和力量,才一力促成其当上了辽东巡抚,结果王化贞丢了广宁也就算了,回朝之后,看东林保不住,就直接投了魏忠贤,直接导致了东林首辅叶向高连上六十七道奏疏乞骸骨请辞,最终在天启四年在党争中,输给了魏忠贤致仕。
王化贞也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他是第一个投了阉党的人,之后大量的东林党投靠魏忠贤,就是王化贞起的带头作用。
尤其是现在的户部尚书毕自严,盘查账目,查出了王化贞在任户部右参议时,多次利用蒙兀炒花部做文章,天启元年一年,花费国帑近百万,来安抚炒花等部,说服林丹汗驰援广宁。
结果呢?这十七笔钱,户部并没有林丹汗和炒花等部首领的回函。
毕自严动用部议议程,让刑部尚书胡应台提审王化贞。这符合流程,因为没有回函,这笔账就是烂账,他毕自严无法完成度支,自然有权审问王化贞。
王化贞也交代了,他一共给了林丹汗四万两白银的定金,说是看到军队才会付剩下的钱,这九十六万白银,都堆在广宁府的府库里,他一文钱都没花!
广宁府丢了,这钱他没带回来。
兜兜转转,这百万国帑,都给了建奴。
那原来还想用王化贞交换利益的人,也都闭嘴不吭声了,太仓一共两座,新旧仓一年收全国一鞭法折银,也就两百多万两。
张居正的时候,这个数字也不高,只有六百万两左右,张居正死后这个数字一直在下降。
重启调查王化贞一案,全票通过。能混到朝堂上没有任何人帮他说话,也算是独一份。
朱由检反复翻动着手中的奏疏,叹了一口气,田尔耕写的,刚送来。
“也就是说,你到烟雨楼的时候,喜儿已经死在了房间里,而杀死喜儿的是个豪侠剑客,见到缇骑冲了进去,立刻自杀了?没有任何的腰牌身份证明?”朱由检皱着眉头问道。
田尔耕俯首说道:“臣去了五城兵马司,抽调了五城兵马司入城的记录,并未找到人,另外一队从一家酒楼追查询问,找到了长安门,随后值守承认了,这个无名豪侠,花了一文钱,就未报备入了城。”
“此人入了城之后,径直去了顺天酒楼,点了一壶酒,饮完就在直接去了烟雨楼。顺天府居百万之家,约有六成是不在籍的流民,值守也习惯了这种约定俗称的法子。他用的都是银裸子,看不出哪里产的。”
朱由检点头说道:“行吧,也算是一个交待,锦衣卫并未让朕失望。一天半追查到这个程度,朕已经很满意了。”
他本来以为锦衣卫已经烂成一锅粥了,全大明已经烂成何等模样?朱由检自然心里有数。
能有这么迅速的执行速度,已经非常对得起锦衣卫的名头了。
“继续追查。”朱由检非常肯定的说道,他不会放过这个郝东背后的任何一个人,他想了想说道:“你去把王化贞家抄了吧,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来。”
田尔耕叹气的说道:“万岁,可能抄不钱来。之前抓魏珰走狗抄家的账,倒是快盘查明白了。”
“朕知道,查点证据也好。魏珰走狗抄出来多少?”朱由检无奈的说道。这就是大明的奸臣,抄家都抄不出钱来。
魏忠贤捞钱手段中,除了西山煤田搞得煤窑以外,还有别的门路,那就是抄家。
督办修三大殿的工程,自然要盘一下大明的山场,这一盘账,就发现了供给大明皇宫的黄山山场,被工部营缮司主事吕下问,私自卖给了一个叫吴阳春的徽商。
他就开始查案,籍家,最后折银六十万两银子。后来,魏忠贤就拿着山场发难,办了好几桩侵吞山场的大案,办到第五次之后,魏忠贤放弃了继续办案。
因为最后一次,籍家之后,就只能查出住的宅子,在当地还卖不掉,无法折银。
他们的家中既没有现银、也没有田契、更无任何商铺买卖、甚至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更别提其他的资产,当地的地方官,任何人协助办案都是投献嫌疑,魏忠贤的走狗进到当地,查账可以,什么账目都在,就是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连这个人都不存在。
宅子还在当地卖不掉。
李自成进京折腾了七千万两白银出来,朱由检靠着缇骑,连一毛钱都翻不出来。
京师大抵是另外一套玩法,很多的朝臣为了自己出事以后不被翻箱倒柜,转移资产玩的极为纯熟,魏忠贤在京中制造三大冤案,结果就弄了不到十万的银子。
大明是一个半个脖子埋在了土里的腐朽老人,朱由检是让查王化贞其他犯罪证据,他要把王化贞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不为什么,解气。
田尔耕看着皇帝的面色不是很愉快,小声的说道:“宁国公府折银一共三十二万两,大珰李永贞抄家,超出了二十六万两银子,其余的加起来不过十数万。”
“魏珰和客氏挥霍无定数,张国公盘点的慈宁宫的客氏的财货,不过一万两左右,魏珰那边也差不多,万岁。”
“有一事臣请万岁决断。”田尔耕有些犹豫的继续说道:“魏珰进宫前,有一原配,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嫁人了,需不需要牵连?”
“具体情况说一说。他们在魏珰权倾朝野时候的表现。”朱由检详细的询问着。
最后朱由检在听完了田尔耕的汇报之后,决定不再牵连,都是些普通的人家,魏忠贤也并没有多么的照拂原配家中的人。
魏忠贤最大的靠山是客氏,客氏又是他的对食夫妻,这要是对原配和原来的儿子女儿照拂有加,大明妒妇的传统技能一发动,魏忠贤怕是要遭。
魏忠贤没钱,这早就在朱由检的预料之中,做一个权臣,很花钱,进项无数,支出更是无度,再加上陵墓工程、宫殿工程、边功的奖赏,他揽下的这三个最大的差事,不管哪一个出了岔子,他这个大珰都算是当到头了。
朱由检示意田尔耕下去,他记忆里可是有崇祯抄家的片段,闹得很难看。
是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国帑内帑都是空荡荡的一片,为了弄点钱,就瞄准了武清侯李国瑞。
李国瑞是武清侯府的次子,他的哥哥是个庶出,他想要继承家产,就找到了崇祯帮忙,希望弄到诏书,承认其合法性。一共是四十万的遗产,一人一半,崇祯二十万,李国瑞二十万。
这件事本身是违反大明的惯例,才会有李国瑞献家财二十万,来争遗产的戏码。
因为大明朝曾经因为立嫡还是立长,闹出过争国本的政治斗争来。
朱由检的父亲朱常洛,是万历皇帝的长子,朱常洛的母亲是个宫女,是典型的庶出。妙书斋
朱常洵是郑贵妃所生,乃是嫡出,万历皇帝想要立朱常洵为皇太子,朝臣们就和万历皇帝吵起来,整整吵了十五年,才算是定下来,朱常洛为太子,朱常洵为福王就藩。
崇祯一琢磨,李国瑞继承家产这事不符合大明朝的惯例,就准备把这四十万都拿了。
李国瑞当然要反抗,把钱都藏在了老家的猪圈里,把房产变卖一空,珍宝古玩统统拉去卖了。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你能把我怎么着。
崇祯一气之下就削了李国瑞的爵,李国瑞那是又气又怕,直接给吓死了。
朝臣,勋戚一片哗然,自然要想法子反抗,就买通了宫里的宦官和侍女,流传万历皇帝的母亲,孝定太后死后成了九莲菩萨,在天上指责崇祯对外戚家太过苛刻!
扬言要杀死崇祯的所有皇子,先从皇五子开始。
然后过了几天,崇祯的五皇子就死了。
崇祯吓得人都没了,又把这四十万送给了李国瑞的儿子,并且封了爵。
这一出【天人示警】玩的不要太过火。【出自——明史第一百五十六卷】
田尔耕走后,朱由检发呆了很久,才继续处理公文,他将懿安皇后的嫌疑排除了。
这个杀了喜儿的豪侠剑客,需要极大的势力,可不是轻轻松松都能寻到,倘若是懿安皇后所为,朝臣们早就吵嚷着让懿安皇后移宫了,还能让张嫣在乾清宫里住着?移宫案又不是没有闹过,朝臣们有致胜的法门。
“万岁爷,午膳准备好了。”王承恩低声说道。
朱由检收起了公文,往侧殿而去,只见桌上摆的都是淮扬蟹,好几日前就开始筹备,从淮扬运来的蟹膏脂饱满,都是选好了的雌蟹,养在缸里,撒上盐,换水五次,吐脏一日之后,捞出来用刷子刷干净,在铺上姜丝、段葱等辅材的蒸笼里,从早上开始蒸。
为了吃的方便,大珰们从早上就开始忙碌揭盅的事,就是去壳摘肉取黄。
但是又维持着原来的二鳌八腿模样,淡黄色的蟹汁里,夹杂着由蟹身渗出团团如芙蓉般的蟹肉,衬着桔黄色的蟹膏,色香味可谓是俱全。
而从去岁就开始准备的菊花酒,由菊花、生地黄、当归、枸杞泡酒,精心酿了一年,每日都派人守着,这可是酒能祛百病,菊解制颓龄的长寿酒。
再佐以刚蒸好,撒上炸熟的芝麻和蜜饯丝的重阳糕。
朱由检在水盆里洗手,用了点胰子,只是看着饭桌上的人,疑惑的问道:“懿安皇后这是准备饿死自己吗?她今天中午还不吃饭,是吧。”
王承恩沉默了片刻低头说道:“是。”
天家的事,他不愿多掺和,万岁问什么他说什么。
“胡闹!”朱由检一甩自己的手上搭的方巾,略微有些生气的说道:“叫她来吃饭。”
这桌上的美食,它不香吗?
正在准备餐具的王承恩放下手中的活儿,去了偏室,将张嫣叫了出来。
大明皇宫的内帑其实并不充裕,只有逢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大动干戈的准备这么一场,过了这日子就是八宝馒头果腹了。
“万岁,皇嫂说她不饿,臣妾劝了她一早上了,还在那哭。”周婉言叹气的说道,她不懂为何皇帝和皇嫂闹到了这个局面。
朱由检挠了挠头,对着周婉言笑着说道:“没事,就是国事上出了点意见。”
懿安皇后终归是没有违反大明天子的圣旨,委屈巴巴的来到了饭桌前。
食不言,寝不语。
朱由检快速的消灭了几块插着小旗子的重阳糕,啃了一个蟹,吃了一碗江米饭之后,前往正殿,继续处理公文。
“万岁爷,椅子不舒服?”王承恩看着万岁爷在椅子不停的扭动着,奇怪的问道。
朱由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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