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再推门,走进去,若无其事的喊:“燕燕,我给你买了饼干,哟,苏老师,您今天下班挺早啊。”
苏纯钧一早站起来了,等着跟张妈问好说话。杨玉燕也不知怎么回,一下窜起来又躲回自己屋。
苏纯钧看到了却没喊住她,怕喊她更不自在了,便目送她躲屋里,剩他一个面对张妈。
再看张妈,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他。
张妈提着菜往厨房走:“我寻思着这政府部门的下班时间也不可能是四点吧!”
苏纯钧笑呵呵:“我到这附近来办,就上来看一看张妈。”妙书斋
张妈冷笑:“哟,您还是专门来看我的?多谢您掂记着,您就这么空手来啊?没给我带点东西?”
苏纯钧自己理亏,告饶道:“张妈,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张妈冷哼:“这都是马后炮!知道不好您别干坏事啊!”
苏纯钧连忙抱拳,求她住口:“张妈,张妈,我没有干坏事啊!我真是路过上来看一眼,我也是怕早上的再惹恼了小姐,上来看看她。”
一说干坏事他的汗都冒出来了。
张妈想起今早的,再看苏纯钧就哪哪都不顺眼了,自家的姑娘还小呢,这就落到这大尾巴狼的手里?
她索性把苏纯钧推出去,压低声警告他:“你那点心思我都跟明镜似的!以后不许你偷偷见小姐!没我在家不许你上来!”
苏纯钧马上保证他肯定遵守,绝不越线,然后就在张妈的铁面之下,在楼梯上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走到楼下,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下子将他带回人间,脚仿佛也踩到了实地。
他站在街上深呼吸几下,只觉胸口热乎乎的!哪怕她还未发一言,他也都尽知了。他从离家后就四处漂泊,也曾告诉自己无须在意,他并不孤单,他有理想,有抱负,已经比这世上九成的人都更幸福了。
今日猛然获知二小姐的情意,才感到自己仿佛风筝,终于有人牵了那条线,而他也不会飞远,终有一日可以回到地上。
他大步流星的在街上走,并没有目的地,身上有着无尽的气,脑子里涌出许多念头和想法。他才知道以前他看似积极生活,实则不过是自暴自弃,游戏人间。只有现在,他才真的开始思考究竟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
他在街上行走,抬头看到一家当铺,想了想走去。
当铺朝奉见他年纪轻轻,穿着整洁干净的长衫,鞋上也没有泥点子,就站起来迎接:“客人要什么?”
苏纯钧掏出工作证,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盖着红色的戳子,这几日他凭着此证出各家店铺可是占不少便宜呢!
朝奉一见这工作证,笑得更客气:“先生请说。”
苏纯钧笑道:“你这里有没有打字机?”
两刻后,他提着一只旧木箱走出了当铺。买这只打字机,还附送纸和油墨盒,他还没有付钱,让当铺开个票子,他拿回去不管归到哪一笔账里一冲就得。
他提着打字机又回到祝家楼下,站在大门前想了想,又离开,拐到菜市场附近的肉店,买了两斤火腿,让老板包的好一点。
肉铺老板把火腿提给他:“承惠一块八毛。”
苏纯钧:“开票。”然后拿出工作证。
肉铺老板一看,挺不乐意的,盯着苏纯钧看两眼。
苏纯钧:“我就住这附近,等票兑下个月就把钱给你。”
肉铺老板也不敢得罪这穿官皮的,只得自认倒霉,认认真真的给他开个票,递过去时还说:“您这日子过得可舒服,吃个肉都不用掏钱。”
苏纯钧接过火腿提绳,笑道:“我算什么?大人们吃肉,我不过在旁边捡两口肉渣子吃。多谢,回见!”
他走后,肉铺老板啐道:“呸,可别再来了!”
手中提着火腿,苏纯钧才算有勇气上楼敲门。走到门口,又想了想,先去楼上把打字机放下,再提着火腿下来。
咚咚两声,他还没把手放下就听到张妈的声音:“我来,燕燕,写你的字去。”
张妈开门,头往外一伸,看到是他就挂着个脸:“您这是去下面转一圈又回来了?我们太太可是也在家呢。”
苏纯钧连忙将火腿提高:“张妈,我真是下班了。老来吃饭也不好意思,这是我刚才特意去买的。”
看火腿几眼,张妈才不情不愿的打开门,让他去。
一屋,他就看到杨玉燕在餐厅写字,祝颜舒在客厅沙上坐着,两人一起抬头,一个赶紧低头继续努力用功,一个笑盈盈的说:“苏老师,今天下班挺早啊。”
张妈在旁边冷笑。
苏纯钧知道自己今天偷偷跑来这件事是触逆鳞。如果他仍坦坦荡荡,小姐仍是情窦未开,就像他以前给小姐当家教时一样,那祝女士与张妈也不会这么紧张。
如今他心存邪念,小姐也被他逗得有少女之思,两人再独处就不合适。
别说祝女士和张妈不放心,就是他自己也不敢放心自己的。
唉,他现在一看到二小姐的倩影心就跳得不听使唤。
为防万一,他也愿意祝女士和张妈盯得紧一点,防着他一时把持不住,犯下大错。他还是更愿意与二小姐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让两人的爱情长长久久,而不是只图一时的快活。
以前他到祝家都要先去看小姐的功课,今天他却在沙上坐下来,与祝女士闲话。
他正色道:“我听二小姐说起马家的,不才有几个主意,请您听了参详参详,若是有用,那就是我报恩了。”
祝颜舒今天的牌都打得不开心,就是心里放着马家的,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结果就是她要么赔一个女儿,要么赔全家。这让她怎么还能安心打牌呢?
她双手一合:“我正为难呢,您能帮忙出主意就是我家的恩人,还请不吝告知。”
苏纯钧的话还是跟杨玉燕说的那几个。
第一,马家不要在医院住,趁着手里还有钱,赶紧找个便宜房子住下。省下来的钱还可以让马家多吃几天药。
第二,马天保虽然伤得不轻,他年轻,又有知识,马父马母都是干体活的,现在指望他们出去工作赚钱已经不现实,只有马天保,只要他找到工作,有一个进项,马家就不会坐吃山空。
“我以前为了租房,城东城西都跑遍。以马家现在的家底,租房子不过是为有个晚上睡觉落脚的地方,能省就省。像祝家楼这样的房子,他们是租不起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马家往祝家领。马家什么人品他不知道,人穷志短,祝家全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家里又都是值钱东西,万一马家的人心怀不轨,冲进来把人绑、杀,把东西搬出去卖,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惨事。他在街上听到的比这多,黄包车的车夫都能为一块两块钱杀人,他又怎么能让祝家母女面临这危险呢?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才能知道底线在哪里。
“不过有苦力住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一个月只要一块钱。”当然,环境非常糟,所有人都是在地上铺个草席就当床,也就比在街上睡觉好一点,头上有个顶子。他去看以后,转头就走,再便宜也受不。
祝颜舒听了那是相当的满意,看苏纯钧的目光都柔和,比他刚门时好多。
苏纯钧道:“至于工作,他是个大学生,腿又受伤,不能去干体活,最好是在家工作,抄抄信,算算帐之类的。”
杨玉燕早就忍不住站在餐厅门帘子那里听了,此时插嘴:“就是你给我说的那个打字的工作吗?”
祝颜舒抬头,看看她,再看着苏纯钧笑:“苏老师给燕燕找了个工作?什么打字?”
苏纯钧连忙解释:“不一样。马同学没有打字机,只能做抄写员。只要有一张桌子,一叠纸,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就行。这份工作是很适合他的,许多地方都需要抄写员,只要勤快,不愁钱赚的。”就是会很辛苦,抄上几千件才能赚一两块。
祝颜舒:“哦,原来是这样。那燕燕说的打字员又是怎么回呀?”
苏纯钧看一眼分明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杨玉燕,两人对上眼神,小姐不自禁娇羞的笑一下,马上收住。
他转回头,别说生气,连嘴角都要翘起来了。他迎向祝颜舒又变严厉的目光,细细解释:“小姐学习一直很认真,希望可以学以致用。她托我为她找工作,我寻觅许久,才找到了两个。一个就是打字员,只要有一架打字机,就可以在家里工作,工作时间很自由。就是赚不到什么钱,而且打字机也需要学习。”
祝颜舒觉得这个工作听起来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人在家里工作。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有打字机。
祝颜舒:“那做这个工作,倒是需要先去买一台打字机。”她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去百货公司看一看,挑一台买回来。
杨玉燕见说到自己的,就走过来想坐下,她站在祝颜舒与苏纯钧面前犹豫一下,还是挑祝颜舒身边坐下。
祝颜舒握着女儿的手拍拍,看她道:“就是买回来,你也不会用,要先学才行。”
杨玉燕刚要张口吹牛,苏纯钧清清喉咙,“我家里有一台,刚好可以教小姐。”
一时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面前是祝女士,背后是张妈。唯有小姐勉强算是他的友军,可这友军张口就说:“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昨天还没看到啊!”
苏纯钧只觉得祝女士和背后张妈的目光更尖锐。
他鼓起勇气说:“就是今天拿回来的,我工作上要用。”
至于是什么工作,倒也不必避讳人,因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他财政局也有两个月,一贯的愿意跟着前头大人们的脚步走。他既识情趣,又穷得丁当响,财政局的其他人就觉得可以拉他一把,也免得局里站着一个外人,让他们束手束脚。
之前他就听说过财政局的人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哪怕是屋里扫地打更的都有自己的外快门径,可惜他一直未得其门而入。
这两天便有一位大人提点他哪里有门,他便送上一盒烟当谢礼,寻着门去。
财政局是跟钱打交道的,是政-府里第一等的要紧地方,宰相府的丫头七品官,他虽然目前连账本子都看不到一页,却肩付着去各处收条子的重责大任。
所以,假如,某位大人实花一千块,却报了三千块的账,那这两千块,就需要有人帮着想想办法给报上去了。
等账冲好,钱兑出来,其中七成归大人,两成归他的主管,仅一成归他。
苏纯钧除了嫌分成有点少,别无他念。
诸位大人每天为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工资却只有那么一点点,怎么养得起大小公馆里的许多太太、姨太太、小姨太太们呢?
所以,他们这么做,上面的人也是知道的,乃是从上到下,大家心知肚明的办法。
苏纯钧十分受教,大加赞同,感同身受,并立刻决定同流合污一起赚钱。今晚的火腿就是他的投状!
唉,花太得少,十分的不好意思,希望不会被大家嘲笑。
苏纯钧:“我抱个打字机回来,就是为将账条子打出来。”
祝颜舒恍然大悟,张妈艳羡不已,杨玉燕沉思片刻后懂,惊惶失措的问:“你要做假-账吗?”
祝颜舒噗的笑,站起来说:“我去屋里躺一躺,张妈,吃饭了再叫我。你们俩说说话吧。”她走到自己卧室,关上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串笑声。
张妈也转身回厨房了。
杨玉燕赶紧坐到他对面,担忧道:“这样行吗?会不会被人现?会不会抓你啊?”
苏纯钧刚才想笑,现在却被她的担心惹得心里更热了。
他声音更柔,仔仔细细的解释给她听:“不会的。大人们去各处消费的条子都是各个店家自己做的,一还是手写的呢,我仿的是各家店铺的条子,借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告我。”而且这已经是上上下下约定俗成的惯例,根本也不会有人挨个店铺去一一查证是不是有这一笔消费。
而且大人们的支出可不仅是公务支出,多的是太太的钻石、姨太太的狐皮大衣,家里的柴米油盐就更多。这里头有多少是大人们自己家里吃喝完的,还是连司机、秘书等底下人的都包括在里面的,实在是不好细分。
所以他今日买两斤火腿可以冲兑到这毛账中,明日买一盆花也可以冲进去。只要胆子够大,他甚至可以去买幢楼!
不过他也不想搬家,买楼的还是算。
解释清楚,杨玉燕也放心,只是还免不评判一番:“你们这账也太乱,上上下下一体贪-污?”
苏纯钧笑道:“南京政府还是清廉的多的,听说其他地方的政府能连军-费都贪没的,老佛爷不是也把海军军-费拿去盖园子吗?”
杨玉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像你说的这都是好人似的!凡事拿他们做比方,都跟着他们学,那世上还有好人吗?”
苏纯钧笑呵呵安抚她:“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对了,你要不要学打字?可以去我房里学,正好我那里有机器。”
杨玉燕一句“好啊”还没出口,张妈已经冲上来了。
“要吃晚饭了,小姐,别说,快去洗手。想打字就让苏老师把机子搬下来,这边地方多大啊,何必挤到他那个鸽子笼里去呢!”张妈上来把杨玉燕喊走,恶狠狠的瞪苏纯钧。
苏纯钧实在不敢说自己一点邪念都没有,于是一句辩白之辞都说不出来。
杨玉燕倒是替他说话:“苏老师要用那个工作,搬过来我用着方便,他怎么用?”
张妈觉得这不是问题:“那就让你妈再给你买一个,她的钱多着呢!买一个放家里你自己玩!”
杨玉燕不忿道:“我才不是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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