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相熟。
“你又在抽烟。”
她闻到了,延生蹲在田埂上抽了很久很久的烟。
“要你管。”
延生易怒,最是嘴巴不饶人。
她推着轮椅,去抢他的烟,刚碰到他的手臂,便听见他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她突然不知所措,“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了?给我看看。”
延生推开她的手,脱口而出:“给你看?你看得见吗?”
她低头,缓缓垂下了手。
恍然发觉他气头上的话太过伤人,延生有些局促了,蹲在她的轮椅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摇头,说没关系,毫无焦点的瞳孔却显得有些荒凉:“要是我看得见多好。”
她说:“那样我就能知道你哪里疼了。”她慌张地伸手,却不敢碰到延生,“是不是很疼?伤得很重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延生会不会疼,从来没有,包括他的母亲。
他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就抛弃了他,嫁给了一个嗜酒又爱赌的男人。他也恨他的母亲,只是却总是犯贱地一次次路过她家门外,听里面的声响。
他知道,那个男人喝醉了便会打他的母亲,就像今天黄昏时,男人用皮带狠狠地抽打。
他抱着她母亲,用背挡住她:“你为什么不躲?你想被他打死吗?”
她母亲推开他:“打死了也好,嫁了个杀人犯的丈夫,生了个强/奸犯的儿子,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你滚,不要让我看到你,我的一辈子都是让你毁了的,只要多看你一眼,我就恨不得掐死你,滚啊!”
“如果你还顾念一点生养之情,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
“滚!”
她的母亲恨他,因为他是母亲被前科犯奸污生下来的私生子,母亲的丈夫杀死那个前科犯,在判杀人罪之后就自杀死在了牢里。
他的母亲,恨不得杀死他呢。
延生蹲在晴雯的轮椅前:“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为什么你没有?”
她看不见,伸出手,摸索着落在了他脸上:“因为你是延生。”
大概延生已经不记得了,那年他也才八岁,在桔梗田里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孤儿院的修女将襁褓中的她抱走时他才离开,她的修女妈妈临死的时候抱着她说,晴雯,谁都可以唾弃他,只是你不能。
她摩挲着他的脸,指腹下有些粗糙,她凑过去,将唇落在他唇上。
“!”
导演大喊了一声,拍摄暂停,只是气氛还是有些冷凝,围观群众一时出不了戏,倒是主演,走出镜头,一点后劲都没有。
入戏快,出戏也快,阮江西果然让人大跌眼镜,就是有一点美中不足。导演有点底气不足:“江西啊,那个,那个吻戏能不能再来一条?”这年头,哪个艺人拍吻戏还用借位啊。
“吻戏?嗷呜,吻戏!”
“嗷呜嗷呜!”
在那激动地嗷嗷叫的,是秦影帝家的俩宝,秦影帝头疼地把那俩宝拉到一边教育去了。
阮江西略显歉意:“抱歉,我不拍吻戏。”表情十分认真,“需要我联系替身吗?”
郑导完全愣住:“额……”转念一想,宋大少还在休息室坐着呢,立马摇头,“还是不用了,很完美,完美!”用替身比借位更不靠谱好吗?
阮江西颔首,转身便去了休息室,等人走远了,郑导实在忍不住嘀咕:“这年头,拍床戏都不用替身了,拍个吻戏,不至于。”
阮江西的经纪人凑过去:“至于,当然至于!”
反正郑导怎么看,这借位的吻戏都不够逼真。
“那是我们家江西的规矩,江西家里家教严,宋少管得紧,导演,你多多包涵啊。”陆大经纪人眯了眯眼,“更何况,宋少还在呢。”
郑导不吭声了,他就是有那贼心让阮江西拍吻戏,也没那贼胆啊。
阮江西回休息室的时候,宋辞正捧着平板在看定北侯,见她过来,立马扔了平板过去抱她。
她问:“会无聊吗?”笑了笑,指着屏幕,“你都看了这么多遍。”
“不会。”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窝,宋辞说,“我不喜欢这个男人,太讨厌了。”
他说的是池修远,这个角色,宋辞似乎格外得不喜欢,每次看定北侯,他都要鄙夷嘲讽一番。
“为什么?”
宋辞有点恼:“他欺负你。”
阮江西哭笑不得:“只是演戏,都是假的。”
“假的也不行。”大概因为没了别的记忆,宋辞十分地执拗,“连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
阮江西耐着性子:“江山美人,他只是野心太大。”
“野心如果够大,江山美人应该都要,就知道靠女人,那是吃软饭。”宋辞认真叮嘱他家江西,“以后不要和这种窝囊废一起拍戏了。”
饰演‘窝囊废’的唐易莫名其妙躺枪了。
阮江西忍俊不禁:“上次,你也这么说过。”
宋辞不说话,亲吻她的眼睛,她说的上次,他并不记得……
又开始玩亲亲了,宋辞好像越来越腻歪阮江西了!非礼勿视,陆千羊退出休息室,顺带关上门。
陆千羊回头笑眯眯的:“秦特助啊。”
秦江撑撑眼镜:“说。”
“你家宋大人好像不太对劲啊,以前不是很快就恢复常态吗?这次怎么了?怎么还这么黏人的像……像个要糖吃的孩子,这都大半天了,宋少怎么还没进入状态,就好像,”认真想了一下措辞,陆千羊词穷了,“好像……”
“自主意识在弱化,医学上是这么解释的。”
秦江这解释,很专业,很惊悚,陆千羊瞪圆了眼:“你的意思是宋辞以后有可能恢复不过来?”越想越不放心,“什么意识本能我统统不懂,你就说宋辞会不会哪天连我家江西也忘了?”
秦江摸摸下巴:“谁知道,精神学上,做不出解释。”
陆千羊一个白眼扔过去:“你丫的少装深沉,你说,我家江西要怎么办?”
“放心,我敢保证宋少就算智商和记忆力都为零,也影响不了他对阮江西的忠心。”
智商和记忆力为零?
“这是什么鬼保证!”陆千羊抓狂。
吵吵嚷嚷声远了,片刻,一个身影猫手猫脚,东张西望一番,然后潜入走廊,奔着阮江西的休息室就摸过去。
走近了发现,哟,居然有人在拐角。
白清浅立刻严阵以待:“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偷听机密吗?”滴溜溜的眸子打量对方,“说,你是不是想偷窥我偶像?”
对方很淡定:“要拍下一幕了,导演让我来叫江西前辈。”
这女的,白清浅认得,是演延生继妹的配角,叫程铮。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打扰我女神和宋辞大人亲热,罪不可赦,你让开,我要为我女神站岗!”
说完,她把程铮推开,把自己的耳朵贴到门上,听起了墙角。
这时候——
“白清浅,你给我滚过来!”
糟糕,又被抓包了,她怀疑她家路路上辈子是狗,总能追着来。
下午还有一场戏,在黄昏时分。
延生说在日落前会来找她,她等了他许久,他没有来。后来听路过桔梗地的摊贩说,延生捅人了,他们还说,延生是为了抢小卖部,所以捅了小卖部的老板两刀。
“你们胡说!”
她对着那些摊贩大喊,不理他们的咒骂,连她心爱的画板都没有拿,推着轮椅去了摊贩们说的那条巷子。
“是他!”
“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儿子。”
“就是他抢了老王家的小卖部,还捅了人,听说人都快死了。”
“一定是他干的!他的亲生父亲还是个强/奸犯,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
她看不到,看不到那些辱骂之人,看不到他们嫌恶的嘴脸,也看不到她的延生在不在那里。
紧紧地抓着轮椅的边缘,晴雯大喊:“不是他!不准你们说他!”她红着眼睛,空洞的瞳孔却一片明亮,“你们没有亲眼所见就不要乱说,延生他不会伤人的,他不会!”
没有谁会相信一个盲女的咆哮,他们只会尽情地嘲笑。
“我们没有亲眼所见,难道你见了?”
“瞎子当然会睁眼说瞎话了。”
“一个眼盲脚残的孤女,一个强/奸犯的儿子,真是天生一对。”
晴雯抓着轮椅的边缘,指尖泛白,耳边,路人的辱骂声不止不休,突然,她听见了,是延生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她听力很好,不会听错的,是延生来了。
“都给老子闭嘴!”
几乎暴怒的声音,延生发起狠来,总是十分暴戾,她还笑过他,说他只是强装,因为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所以,要装得无情和狠辣。
“咣!”
酒瓶子碎裂,延生捡起锋利的碎片:“再说她一句,我现在就弄死你们。”
晴雯看不到,只听见许多酒瓶子砸地的声音,还有路人惊慌逃窜时的骂语。
“打人了,杀人犯的儿子要打人了!”
“快报警,这个小流氓又要行凶了。”
“……”
没有人喊延生的名字,他们只会骂他杀人犯的儿子,只会骂他小流氓。只有她知道,延生不会伤人,也不是罪犯,那个会每天送她一株桔梗花的延生怎么会是坏人呢。
晴雯哭了,坐在轮椅上哭出来声。
“哭什么!”延生骂她,用袖子用力地给她擦眼睛,“你是傻子吗?就让他们指着你骂!”
她还是哭,眼泪落了延生满手。
他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擦着她满脸的眼泪:“不哭了,以后谁敢骂你,我替你揍他。”
这个傻子,她哭不是因为别人骂她,只是太心疼太心疼了,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心疼延生了。
他笨手笨脚地把她抱进怀里:“傻瓜,本来就看不见,再哭就更瞎了。”
延生嘴毒,一点都不会哄人,她哭得更厉害了:“我才不傻,我是最聪明的人,只有我知道你不会伤人。”她紧紧地抱着延生的脖子,“因为瞎子的嗅觉最好了,你身上,没有血的味道。”
延生只是骂她傻子,说警察又不会用闻的。
后来,延生被带去了警察局,警方不让探监,除了晴雯,也没有人会去看他。
三天后,延生被无罪释放了,因为小卖部外面有监控,监控全部拍到了,延生没有伤人,也没有抢劫,他只是路过,还救了那个被捅了两刀的受害人。
看,老天多么不公,她的延生分明是救人,却担负着伤人的罪责。
延生出狱那天,晴雯在外面等他,特意穿了一件她最喜欢的裙子。
“他们打你了?”
延生说:“没有。”
“不要骗我,我的嗅觉很好的。”晴雯拉了拉他的衣角,皱着眉头说,“我闻到了,有血的味道,那些警察一定打你了。”
是的,他们打他了,因为他有案底,又出身不好,那帮自以为在伸张正义的家伙,就只会严刑逼供。
“真是个狗鼻子。”延生蹲在轮椅前,“放心,我伤得不重,我没有认罪,我清白了。”
晴雯笑了,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他,包了好多层,里面是一只碗,盛了一碗豆腐汤。
“孤儿院的修女说,出狱的时候要喝豆腐汤,那样才吉利。”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看不见,做得不好吃,你也不要嫌弃。”
“真难吃。”
他说难吃,却流着眼泪全部吃光了,不知道是不是眼泪掉得狠了,豆腐汤很咸。
这是唯一一次,有人给延生做饭。
导演抹了一把眼泪,大喊:“,这一幕过。”然后撇开头,暗暗擦眼睛,丫的,他哭成狗了。
哭成的狗的还有大片大片工作人员,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演技,什么叫出神入化。
陆千羊十分得意:“我说的没错。”
郑导难掩激动:“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一条过,六场戏,全部一条过,拍了大半辈子戏,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拍戏,太他妈过瘾了。”郑导话锋一转,“不过跟江西拍戏伤身?”
“此话怎讲?”
郑导没说话,倒是郑导旁边的场务嚎了一句:“江西一哭我就跟着哭!”
陆千羊大笑,转头看见林灿正在看摄像机里的回播。
“怎么样?怎么样?”陆千羊满脸的表情都在暗示‘快来夸我家艺人啊,快夸快夸’。
林灿笑笑:“分明是我的故事,倒像是她原著的。”
“……”什么意思?编剧大人的话好深奥啊,就不能直白一点地夸人吗?
“很棒!一定会大火。”林灿补充说道,她姗姗来迟,没有看到现场,光是回播就这样震撼,若是再加上后期制作与剪辑,毫无疑问,必定惊心动魄。
“那当然,我家江西搭档秦影帝,那是逆天的组合啊。”陆千羊化身头号小迷妹,小尾巴快要翘上天了。
二号小迷妹也已经上线。
秦影帝家那个小迷妹啊,从镜头开始哭到镜头结束,还在掉眼珠子,一脸的伤心欲绝:“江西大大,太感人了,我都要哭屎了。”
秦大宝也抹眼睛:“哭屎了哭屎了。”
阮江西笑笑,递给她一张卫生纸。
白清浅才舍不得用女神给的卫生纸擦眼泪呢,掏出一支笔,把卫生纸又递回去:“大大,给我签名,就写,延生,我要给你生桔梗。”
秦大宝:“生桔梗!”
“……”阮江西看秦一路,有些不好下笔。
秦一路满头黑线:“她性格跳脱,请你多包涵。”又道,“麻烦照她说的签。”
阮江西在卫生纸上写上:延生,我要给你生桔梗。再落款,然后递给白清浅。
她双手接过:“我决定,我肚子里的宝宝要取名叫秦桔梗。”
秦一路:“……”秦一路真是拿她没办法了,“这个我们回去从长计议。”暗暗决定,不能再像给大宝取名那么随意了。
白清浅小脸一跨:“你不爱我了。”
“……”秦一路长舒了一口气,“随你高兴。”
白清浅抱着秦一路,亲了他一脸口水,然后蹦蹦哒哒跑去看回播。
就这样,秦影帝家的小宝的大名就定下来了,无论男女,都叫秦桔梗。
还好,电影里取景是桔梗花,这要是菊花……秦一路赶紧打住这种惊悚的想法。妙书斋
“你夫人很可爱。”阮江西十分喜欢秦影帝家这位。
“谢谢。”秦一路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夸赞,“你的演技很棒,非常棒,真的很棒。”
阮江西笑。
秦一路窘迫:“不好意思,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演戏十几年,阮江西是唯一一个在镜头前让他被动的女艺人,他几乎是被她全程带进戏里的。
她淡淡一笑:“谢谢。”
雅致,却不张扬,秦一路觉得,阮江西的气质倒像这满园的桔梗花,难怪他家宝宝喜欢她,这样剔透美丽的女子确实世间少有。
这时候,又听见白清浅在那边嗷嗷叫了。
“延生,我的延生,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呀!”
秦影帝家的这位,她的心肝宝贝不应该是秦影帝吗?
“宝宝,你怀着小宝,不能再哭了!”秦一路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乖,别哭了,不然下次不带你来了。”
白清浅抽噎了一下:“除非你把手机给我,我要发微博,不然我就哭。”她看着秦一路,满脸母爱的光辉,摸着秦一路的脸,“我的延生,你太可怜了。”
“……”秦一路又没办法了。
“秦影帝在他老婆面前,简直是纸老虎。”林灿笑了笑,走到阮江西面前,“江西,一起吃晚饭,就当提前庆祝电影大卖。”
她想了想:“介意我带家属吗?”
林灿笑着摇头:“当然不介意,因为我也会带家属。”
“柳是吗?”
林灿挑着眉,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有别的家属吗?”她无意地耸耸肩,“不过是沾了你的光,平时我叫柳是出来,他才不理我,刚才我打电话说你也去,那小子,居然说了句让我受宠若惊的话。”
阮江西边往休息室走:“什么话?”
“我过去接你。”林灿有时候觉得,人是不是特犯贱,因为从来没有被温柔以待,所以一句轻言软语,也能这样满足,她笑得眉眼弯弯,“待会儿我坐柳是的车先过去,吃饭的地方我手机发给你。”
阮江西点头:“宋辞不太舒服,可能还在休息,我们会晚点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不急。”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林灿没有跟着进去,突然说了句,“江西,你的家属还是要看紧点,太招人惦记了。”
意味不明,林灿话到此处。
阮江西点点头,推门进了休息室,她家宋辞已经醒了,大概在等她,乖乖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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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新时间被我搞得乱七八糟,我正在努力调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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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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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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