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带着那位高人进殿以后,便齐齐朝皇帝见礼。
“平身。”
皇帝的视线越过顾淮,落在他身后的那人身上,只见那人身形高大,穿着道袍,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容貌。
“你身后的高人是……”
随着这句问话,顾淮身后的人,才缓缓抬起了头。
“是你!”皇帝一眼便认出他是谁,猛地坐直身,眼底全是震惊。
他下意识转眸看了德妃一眼,只见德妃亦瞪圆眼睛,脸色有些发白。
“是我。”
穆元兴神色淡然朝皇帝揖手一礼:“多年未见,皇上别来无恙否?”
“来人!护驾!此人是反贼,快把他拿下!”
皇帝还还未开口,一旁的德妃已然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守在门外的禁军,听见这话,立时鱼贯而入,将顾淮二人团团围住。
皇帝眼神微眯。
“住手。”他沉声道:“德妃,你僭越了。”
德妃朝皇帝福身告罪。
看上去虽然虔敬恭谨——
可她飘忽的眼神,和绷直的背脊,却能让人感觉的出来,她很是心神不宁。
顾淮佯装一脸懵然,转头看向穆元兴:“道长……竟与皇上是旧识吗?”
穆元兴的视线,落在德妃身上,眼神深沉如冰,根本功夫没理会顾淮。
“他算哪门子道长。”
皇帝顺着穆元兴的目光,看了德妃一眼,放松背脊,恹恹倚回榻上,轻嗤道:“顾淮,你既带人来见朕,也不好好查查底细,此人乃二十年前西疆南庭王——穆元兴。”
“穆元兴?!”
顾淮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忙跪地叩首告罪:“臣进京之时偶遇此人,听闻此人谈论鹿血炼丹之事,颇有见地,便想着将他带引荐给皇上。是臣失察,还请皇上降罪。”
不止是他,就连顾贵妃听见穆元兴的名字,也急得脸色发白,用帕子掩着唇闷咳好几声,再拿开,帕子已染上血色。
“娘娘,您咳血了!”婢女惊呼出声。
谢容姝闻言,关切朝贵妃看去,当她看见贵妃手里的帕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时,杏眸微凛。
顾贵妃抬头看向皇帝,虚弱地道:“皇上,淮儿原本要好生查查此人的底细,是臣妾着急将他引荐给皇上,才会出现如此纰漏,还请皇上责罚臣妾。”
皇帝看见贵妃这副虚弱模样,感同身受,用力喘了几口气,稍稍缓解胸口的憋闷,脸上倒生出几分怜惜之色,温声道:“无妨,朕不会怪罪你们。”
此话一出,顾贵妃的眼底瞬间泛起泪光,赶忙谢过皇帝。
皇帝看向穆元兴问道:“你对鹿血炼丹有何见地,说来让朕听听。”
穆元兴从德妃身上收回视线,垂眸回答:“想必皇上应该知道,大巫生前痴迷蛊毒之术,将毕生心血都封存于密室之中。密室共有两间,一间在漠南城疆药司冰库,一直由西疆郡主代管,而另一间则在云嘎雪山深处,由西疆王位继承人代管。开启密室须得有特制的玉蝉,这玉蝉也只有两枚,一枚在我身上,另一枚则在我那失踪的妹妹穆昭凤身上。”
这些都是皇帝知道的信息:“这与炼丹有何关系?”
“这些年我虽流落关外,却始终在寻找穆昭凤的踪迹,也在漠南城放了眼线。两年多前,我得知有人打开了漠南城的大巫密室,便秘密潜入漠南城查探,发现密室里少了一坛血魂草膏。”穆元兴缓缓道。
皇帝隐约意识到什么,脸色微沉。
“继续说。”他命令道。www.miaoshuzhai.net
“西疆密林里有一味药,叫血魂草,大巫用其制成血魂草膏,搭配不同的血服用,便能产生不同的效力……在大巫留下的手札里,有这么一句话,‘若将血魂草膏佐以鹿血,能让人有返老回春之感……然而停药后,服用者会五脏六腑衰败而亡’。”
说到此,穆元兴抬眸,朝德妃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机缘巧合下,我听闻有人在用鹿血给皇上炼丹,时间恰好与穆昭凤命人从大巫密室取走血魂草膏的时间吻合,而今那头仙鹿又突然离奇死了,便想起这桩事,特地来京城给皇上提个醒。”
这番话听在皇帝耳中,无异于平地惊雷。
尤其是,他刚刚才从谢容姝那里,听到她质疑杀死仙鹿之人动机时说的话。
那番话已经在皇帝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穆元兴此刻所言,令皇帝心底那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
什么都比不上,切身的体会更能让皇帝相信此事。
他确确实实在服用仙丹以后,有返老回春之感。
而为他炼丹的三玄,也确实在仙鹿死以后,再没炼出能让他深感不同的仙丹。
皇帝的身子在这几日里,每况愈下。
这桩桩件件,让皇帝很难质疑穆元兴所说的话。
皇帝伸出手,指着德妃,脸上尽是杀意:“你告诉朕,那仙丹里究竟有没有他说的毒?”
德妃在短暂慌乱之后,已经迅速镇定下来。
今日一过,西北军、凤山军便会全军覆没,皇帝也会一命呜呼。
这皇城便就是她的天下。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拖过今日。
德妃抬头看向皇帝,眼底带着几丝委屈:“皇上,穆元兴是什么身份,您难道忘了吗?这种时候他跳出来说这些话,定是受了不怀好意之人指使。仙丹毕竟是三玄开炉炼的,里头掺了什么,没掺什么,皇上切莫相信穆元兴的一面之词,还是诏三玄进宫问清楚的好。”
相比穆元兴来说,皇帝自然更相信德妃一些。
“你亲自带人,去把三玄带进宫来,朕要当面问他。”皇帝对着高公公道。
“何必这么麻烦。”穆元兴出言道:“我有一法子,可当场试出皇上有没有中血魂草之毒。”
“什么法子?”皇帝沉声问道。
穆元兴:“若皇上中了毒,此刻又停药,五脏六腑皆被毒所侵,血中自然也带毒。只需找一活物,用血喂之,看那活物是生还是死,便可知道皇上究竟有没有中毒。”
“皇上不可。”德妃阻止道:“穆元兴最擅用毒,皇上若让人取了活物来,他定会暗中给那活物下毒,以此来污蔑三玄真人,还是将三玄真人诏进宫里,当面对峙的好。”
穆元兴挑眉看向德妃:“我与娘娘素昧谋面,娘娘怎会知道我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
德妃自知言失,眼神闪烁:“天下谁人不知,西疆南庭王阴狠毒辣、臭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本宫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娘娘这话有失偏颇。”穆元兴笑了笑:“我的手段,同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说到此,他顿了顿,看向皇帝又道:“娘娘的话,提醒了我。倘若皇上担心我会对活物下毒,不如便取鲜血一碗,让娘娘饮下,看看娘娘会不会中毒而亡好了。”
德妃脸色一僵,忙朝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直接对高公公道:“你去找个活物来,朕要亲自验一验。”
“既是毒药,咱们为何不用银针刺血验毒?”高公公疑惑地问道。
他素来为皇帝验三餐之毒,对验毒一事自来最为熟悉。
穆元兴幽幽看他一眼:“大巫所留下的秘药,皆是取相生相克之物提炼炮制,银针自然验不出其毒性。”
高公公这才恍然大悟,忙躬身退下去准备。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高公公便亲自提了一只兔子进殿。
皇帝命人掰开兔子嘴,亲自划开手指,将血滴进兔子口中。
高公公将喝过血的兔子,放在大殿的地砖上。
起先那兔子刚下地时,尚还能活泼蹦跶几下。
可不到一刻钟,便四肢伸直,瞪大眼睛,再也不动了。
高公公走到兔子跟前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兔子的心口,脸上终于有了惊恐之色。
“死……死了……兔子死了。”他磕磕巴巴地道。
皇帝脸色大变,似是因为情绪太过震惊,加剧了他呼吸的不畅,他的口唇更显青紫。
“毒妇……你这个毒妇……”皇帝恨声指着德妃:“来人,把这毒妇给朕拿下!”
随着这声话落,原本围着顾淮和穆元兴的禁军,转身便将德妃团团围住。
“皇上,不关臣妾的事。”德妃脸上尽是无辜之色,哭求道:“臣妾是冤枉的啊皇上。这定是穆元兴搞的鬼,请皇上将三玄真人喊来,当面对峙。”
德妃心心念念想让皇帝去诏三玄,以此拖延时间。
可皇帝此刻已经对自己中毒之事深信不疑,心神大乱,根本无暇理会德妃的话。
他对着高公公道:“把她给朕带去昭狱,你亲自去审,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定要把解药在哪给朕审出来。”
高公公领命称是,朝禁军一挥手,一群人便将德妃塞嘴拖了下去。
顾贵妃见状,用帕子掩着唇,闷咳道:“皇上,若事情当真如这位南庭王所言,仙鹿之死便绝非偶然。德妃选在这时动手,定是有所图谋。当务之急不仅要找到解药,还要防着有人借皇上解毒之际,在京城生事。”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可皇帝却是听懂了。
倘若以前,顾贵妃说出这样的话,皇帝定会猜忌她,还会斥她干涉朝政。
可现下,宁王已逝,顾贵妃这个既无皇子傍身,又病入膏肓的女人,却成了皇帝最信任之人。
“爱妃说的对。”
皇帝从腰间取下玉佩,朝顾淮招手道:“你拿着这枚玉佩,去禁卫军大营,告诉刘玉,让他带人把晋王府给朕围上,倘若朕有什么三长两短,便让晋王给朕陪葬!”
这安排可谓是阴狠至极。
顾淮垂眸应下,恭谨接过玉佩,退出殿外。
皇帝待他离开,对着顾贵妃温声道:“爱妃身子不好,回宫歇息去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谢容姝:“你陪贵妃回去,这几日便就留在宫里,照顾贵妃吧。”
谢容姝此番进宫,便没想着能轻易离开。
能借此呆在昭阳殿,照顾顾贵妃,也算是意外之喜。
她领旨,从地上站起身,拖着僵麻的双腿,同顾贵妃一起告退,离开了偏殿。
等到偏殿只剩下皇帝和穆元兴,皇帝面色沉沉地问道:“你大费周章进宫里告诉朕这件事,那朕身上的毒,你可有解药?”
“血魂草膏,并无解药。”穆元兴神色平静地回答:“若想继续活命,便只能以鹿血佐以血魂草膏继续服用,这东西吃多久,便能活多久。只是,大巫留下的血魂草膏毕竟有限,等到吃完的那天,便就……”
说到此,穆元兴堪堪打住,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皇帝自然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皇帝脸色煞白,紧抓在软榻扶手上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暴起了青筋。
“没想到,朕一世英名,竟毁在这个西疆毒妇手里。”
穆元兴闻言,唇角勾起嘲弄地笑。
这会儿没了谢容姝在场,他再也没了顾忌,忍不住道:“皇上此言差矣,您应该说‘成也西疆,败也西疆。’当年皇上为了争夺储君之位,算计我西疆时,也应该能料到必有一天会被反噬才对。”
“放肆!”皇帝被他气得一口老血,涌上喉头:“来人!把这乱臣贼子也给朕押进昭狱去!”
殿上禁军瞬间便将穆元兴围了起来。
“谢皇上成全,我正愁没机会跟我那妹妹好生叙旧呢。”穆元兴笑着朝皇帝揖礼:我穆元兴一条贱命不值什么,唯只希望皇上千万莫要对我那妹妹手下留情,否则,真对不起她呕心沥血两年为皇上下的毒呢。”
“你!”皇帝气极,胸口的闷疼瞬间因此加重几分:“还不快把他带下去!”
禁卫称是,在穆元兴嘲弄的笑声里,忙将他拖了下去……
*
与此同时,仙阳郡郊外五里处。
楚渊扮作亲卫,骑马跟在忠毅侯身侧,看着前方黑压压的山谷,脸色有几分凝重。
“报……前方山谷已查探完毕,没发现异常,大军可安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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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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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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