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深巷里,一个黑衣人踉跄跑着,时不时惊恐回头看一眼,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追着他索命一样。
黑衣人跑着跑着,似是力竭,捂着心口,气喘吁吁停下了脚步。
他凝神细听,正暗自庆幸从鬼门关逃过一劫,可不成想——
一抬头就看见,正前方巷子的出口处,有道白色身影,正倚墙而立,悄无声息等在那里。
那人半身匿于阴影中,半身沐浴在月光之下。
月光洒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漫开一层皎皎清辉,看上去好似不染纤尘的谪仙。
可那隐在阴影中的半张脸,森冷诡魅,教人一望就觉得遍体生寒。
“你……你是何人?”
黑衣人不动声色抬起右腕,正欲触动藏在袖中的机关,只觉得眼前一花,男子脚下微动,便似鬼魅般欺近。
“咔哒——咔哒——”
随着两声关节的脆响,黑衣人的右臂、左膝乍起断裂的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前后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便被废了一只手臂,和一条腿!
方才离得远,黑衣人还不曾看清。如今近在咫尺,他终于看清白衣人的真容。
“宁……宁王殿下?!”
黑衣人半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惊惧之色。
楚渊在黑衣人面前蹲下身,抬起那只刚被他废掉的右臂,掀开袖子,露出绑在黑衣人小臂上的黄铜箭匣。
“徐梁,徐莽豢养的死士,擅机括之术。”
楚渊的视线,淡漠落在黑衣人的脸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今日你去西市蛮夷巷,杀了一个胡商,说来听听,徐莽为何会在这时派你去杀那个胡商?”
徐梁瞳孔一震。
他是威远侯秘密豢养的死士,之所以认出眼前这人是宁王,皆因白天混迹在蛮夷巷的人群中,看见宁王带人去了案发现场。
只是,他不明白,今日他是第一次为主人办差,以前从未在人前出现过,宁王怎会知道他叫什么,擅什么?
难道……皇上早已对威远侯府起了疑心,威远侯府的一举一动皆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想到这个可能,徐梁面如死灰。
“既落入殿下手中,要杀便杀,无可奉告。”徐梁咬牙道。
他只恨自己技不如人,不能将这消息禀报给主人知晓。
楚渊锐利的眸子,仿佛看出徐梁心中所想。
他本就不指望,能从一个死士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若有可能……”楚渊站起身,淡淡道:“给你主子带句话,让他好自为之,否则,长兴侯是什么下场,他便是什么下场。”
徐梁心下一松,大口喘着粗气。
他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这煞星手里,侥幸捡回性命。
然而,下一瞬——
楚渊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仿若地狱里催命的符咒。
只听得他对手下吩咐道:“给他留一口气,明日午时将他扔到威远侯府门口,再通知京兆尹,蛮夷巷的案子是此人所为。”
*
谢容姝得知徐梁死的消息,已经是三日以后。
她刚跟着太夫人学了半套强身健体的刀法,就见姜砚神色凝重带着两个黑衣人走进了明安院。
“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太夫人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边拭去额角的汗,边看向姜砚问道。
“祖母可还记得,妹妹回来那日,孙儿跟祖母说过,在蛮夷巷发生之事?”
太夫人与谢容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自然记得,你们两个去查玉殒,还碰上一桩命案。”
蛮夷巷之事,姜砚自是如实向太夫人禀报过。
“正是那桩命案。”姜砚脸色有些发白:“凶手找到了,两日前,那人被挑断手筋脚筋、还被挖去双目、割下双耳和舌头……丢到了威远侯府门前,孙儿刚从宁王那里得到消息,那人昨日已经死在京兆尹的大牢里。”
谢容姝错愕地睁大双眼。
据她那日从胡商尸身上探得的信息所知,杀死胡商之人,是徐怀远手下得力干将徐梁。
可表哥在说什么?
徐梁他……死了?!
前世徐梁为徐怀远在背地里做下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在她死前不久,还听说新帝看中了徐梁的能力,从徐怀远手里将他讨了去。
怎么会被人丢到威远侯府门口,还死在大牢里?!
“怎能确认那人便是凶手?”谢容姝谨慎地问。
“那人右胳膊上绑了一个特制的箭匣,里头的袖箭与那日胡商后颈里那根一模一样。”
姜砚顿了顿,又道:“京兆尹那边有目击证人看见此人进过胡商那条巷子,必是那人无疑。”
谢容姝紧了紧手。
徐梁擅机括之术,京兆尹仅凭箭匣和目击之人,便断定死的那人是凶手,死的多半是徐梁找的替死鬼。
可为何会在威远侯府门口发现的?
谢容姝想不通,她还欲再问——
就见太夫人指着姜砚身后两个人:“这两位是……”
“这是宁王殿下送来的暗卫。”姜砚脸上尽是感激之色:“殿下说蛮夷巷的事蹊跷的很,凶犯虽被京兆尹抓获,可又是那样的惨状,恐这背后有人在捣鬼,说不定还有后招。所以殿下便送了几个暗卫来,这两位是我挑出来保护妹妹的。”
太夫人看着姜砚,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揉了揉眉心,朝那两个暗卫摆手:“你们且先退下。”
暗卫们迟疑一瞬,拱手退出了小院。
太夫人走到姜砚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这个缺心眼的小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就只长个子不长心!若你有你爹一半心智,我将来也能含笑九泉!”
“祖母……祖母……”姜砚连连喊疼:“有话好好说……孙儿不知错在哪了,您饶了孙儿,您好好说……好好说……”
“你这个蠢货!”
太夫人松开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妹妹的身份,谁都不知道,先前住在宁王府,亦是易过容的,此事除了咱们姜家这几个人,只有天知地知。可你今日偏就把宁王送的暗卫领到你妹妹跟前来,你是巴不得让宁王知道,你妹妹就是那个坤道么!”
姜砚被那凶手的惨状给吓到,只顾着要护住妹妹的安危,所以才第一时间从宁王送的暗卫里,挑了最好的两个送过来。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蠢的事!
“哎呦!”姜砚狠拍脑门:“我真是……真是大意了!这……这要如何是好……”
谢容姝原本全副心思都在凶手被丢到威远侯府门口这件事上,听见祖孙二人的对话,总算回过神来。
“无妨的。”她不甚在意道:“就算宁王知道,也没什么。”
她先前易容,只是为了在长兴侯府方便行事,不想被人窥到她与姜家的联系。
并不是为了防备宁王。
在她看来,以宁王那种万事漠不关心的清冷性子,就算他老人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根本不会在意。
“那怎么行!”
太夫人嗔她一眼:“若被人知道,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小丫头,曾在宁王府上住过,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不成!不成!”
“祖母,宁王既送了暗卫给咱们,便不会再收回去。”姜砚挠了挠头:“三喜公公也交代了,这些人以后便是咱们忠毅侯府的人,想来……他们也不会做出背主之事,将这种事告诉给殿下知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太夫人沉吟几息,交代道:“为了姝儿的安危,暗卫便就留下。至于姝儿回来这件事……也确实该给外头透个信儿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藏头藏尾下去。此事我会跟你母亲商量着办,你们两个莫在暗卫面前说漏了嘴。”
谢容姝没想到,宁王送暗卫这件事,竟会让外祖母决定提前对外曝露她回来的消息。
她几乎可以肯定,若安平侯府那几位知道,她这个嫡女被姜家寻了回来……必会像前世那样迫不及待登门来确认真假。
“祖母,我……”
谢容姝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就见太夫人已经风风火火命人去寻顾夫人来。
她知道以外祖母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更改,只得按下到嘴边的话。
姜砚趁着太夫人不备,偷偷将谢容姝拉到一旁,低声道:“听三喜公公说,蛮夷巷之事已经惊动了皇上,那凶手被丢到威远侯府门口,坊间便有人传言,凶手是威远侯豢养的死士。现在京城谣言四起,说区区侯府敢养死士,威远侯徐莽定有不臣之心。咱们姜家和徐家素来交好,先前阿姐下葬,怀远还特地赶回来为阿姐送葬,徐世叔向来对朝廷忠心不二,又怎会有什么不臣之心。这背后造谣之人,若真得逞,那咱们家……恐也会被天家怀疑。”
他顿了顿,看着谢容姝问道:“先前你说阿姐曾托梦给你,说有人要害姜家,会不会就是这背后造谣威远侯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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