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常衡啊,现在什么时辰了?”福禄殿芙蓉帐下,万景帝拖着早已病入膏肓的身子等着洛权。
房中蜡烛已经燃烧到尾部,在桌子上流淌着一片蜡油,昏黄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昏暗发黄,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萧楚和常衡守在万景帝身畔,均是悲痛不已。
“皇上,子时三刻了。”常衡抹抹眼角的泪水轻声回复。
“洛权,洛权到了吗?”万景帝有气无力问道。
“快了快了,已经让人去请了。”常衡说着眼睛又是一红。
常衡话刚落,门外就响起了太监的声音,随后洛权便推门而入。
万景帝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没听到洛权已经来了。
洛权见状急忙推着四轮车上前,“皇上。”
“咳,咳咳,你们退下吧,朕有话要与太尉说。”万景帝顿了两秒才咳嗽着说道。
萧楚虽对洛权心有不满,此刻却也没有任何想法,万景帝一说,他便带着常衡退出了寝宫。
“起来吧。”万景帝眸光昏暗,看着洛权时已经有些没有焦距了。
洛权心里悲痛,“皇上,臣来了。”
万景帝又咳嗽了声,随后笑道:“老洛啊,私底下,就不用君臣之称了,朕记得三十年前你随朕出征,最不爱唤朕皇上了,那时你年少轻狂,挥斥方遒,在战场上更是意气风发,左一句小皇帝右一句小皇帝的,朕当时可比你大了十多岁。”
洛权眼眶瞬间湿润,“年少轻狂不知分寸罢了,皇上不是答应臣不说这些事的吗?”
万景帝笑笑,“朕都是个将死之人了,以后朕走了,这些回忆也就跟着朕永埋地下了。朕可是一直记着你当年不顾自身安危拼了命为朕挡下那致命一击,若没有你,朕不知死多少回了。洛权啊,以后上弦国和太子就交给你了。”
“皇上,皇上不要说胡话,臣一定会辅佐太子继位,守护好上弦国的江山的。”洛权此时已经老泪纵横。
过去那些年,万景帝带着他四处征战,多年下来,他们之间早已培养出君臣之间的默契,即便是万景帝不说,洛权也会如他所想扶持萧楚继位。
“你瞧瞧你们,一个个的,比朕这个将死之人还难过。人都是会死的,咳,朕活了六十多岁了,也知足了,只是朕放心不下太子,也放,咳,咳咳,放心不下上弦国。”万景帝叹息一声,继而说道,“老洛,你恨朕吗?朕曾不顾你的意愿硬将洛冰指婚于太子,你恨朕吗?”
“皇上,洛家世世代代都为上弦国效力,谈何恨不恨呢。”洛权语气稍显平淡。
他不恨万景帝,但也怨过,他和虞芸的想法一致,都不希望洛冰嫁入皇室。
更何况,万景帝的指婚对象还是将来要继承皇位的萧楚呢。
他一生就娶了虞芸这么一位夫人,只可惜虞芸走得早,他尚且还未与虞芸话桑麻共白头虞芸就走了。
或许是因为虞芸走得早,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嫁给一位能一心一意对她的夫君,与其安安稳稳共度一生,不求富贵荣华,不求玉盘珍馐,只求二人能携手共白头。
谁曾想万景帝一纸婚约便将他所有期许给击溃。
万景帝又怎么没听出来洛权语气中的怨呢,他心里也苦,作为一个帝王,他必须千算万算,必须为自己保留一条退路,有些时候,他也情非得已。
“洛权啊,你相信朕,太子是个不错的女婿,他虽野心大了点,但秉性不坏,他现在做任何事都是以上弦国为主,等以后,他会慢,咳,慢慢成长起来的,对洛冰不会差的。”万景帝说着情绪激动起来。
洛权鼻尖酸涩,“臣谨记,皇上不要说话了,臣,臣去喊太医。”
万景帝忽然抓住洛权的手,“不,不用了,朕自知命不久矣,见你只是想请你替朕辅佐太子。”
万景帝眸光死死盯着洛权,手也紧紧的抓着洛权的手,说话间,洛权感觉自己手掌心中多了个什么东西,触感像是纸张。
洛权看着万景帝忽然变得精明的双眼,心中惊疑不定。
“拜托了。”这是万景帝对洛权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万景帝在世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万景帝便脱力躺回了床上。
没过多久,万景帝驾崩。
“信?什么信?”萧楚听完洛权的故事,整个人都陷入沉思,听到万景帝当初塞了东西给洛权,他心里泛起疑惑。
“先帝让臣重查,苏氏逼宫案!”洛权眸光清冽,直视萧楚眼眸,“先帝在信中写到,此事兹事体大,关键时刻可动兵。”
萧楚一听洛权的话,整个人都呆了一秒,苏氏逼宫案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那人的名字在宫中已然成了禁词。
“不可能,当年这件事证据确凿,苏氏也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父皇怎么还可能让你重查此事?”萧楚断然不信。
苏氏是当年先帝的第一任皇后,其有一子,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先帝对其极其宠爱。
当年皇后苏氏一族原掌管皇城八十万禁军,后不知何原因,苏老将军率八十万禁军进宫,当时苏老将军坚称自己是听闻万景帝有难才率军入宫的,但后来一查,万景帝却在其府上查到其欲逼宫的证据。妙书斋
万景帝当时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头要处理苏氏逼宫案,另一头要顶着百官的压力,苏老将军跟随他多年,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苏老将军会准备逼宫。
但后来他还是迫于百官压力,将苏氏满门抄斩。
苏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后,皇后苏氏悲痛欲绝,最终自缢身亡,而当时年仅十四岁的萧麒却在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传萧麒早已死了,也有人传萧麒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总之,众说纷纭。
“臣料到皇上定然不信臣所言,所以,今日臣将当初先帝所写的信带了过来。”洛权向萧楚呈上一张已经泛黄的信纸。
萧楚接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趁着萧楚看信之际,洛权继而道:“臣自知皇上这些年对太尉府始终不满,所以这两年已经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如今瑾儿等人均入大牢,老臣也本想坐观其变,等着皇上的判夺。但臣不曾想过六儿也会遭到如此厄运。”
“皇上如此斡旋,不过是为了兵权。六儿是臣之底线,兵权臣可以不要,先帝嘱托的旧案臣也可以不查,这太尉亦可以不做,送六儿入宫已经是违背臣与亡妻心愿,如果六儿再成为人质受到伤害,臣决不允许。”
“皇上。”洛权忽然跪下摘下头上的乌纱帽,眸光坚定的看着萧楚,“请皇上放六儿出宫,与六儿和离,等六儿与皇上和离后,臣一家立即辞官离京,交还兵权。臣仅此一个请求,还望皇上成全。”
萧楚本以为洛权来只是为了说当年的旧事,何曾想过洛权入宫,竟是为了这件事。
听到洛权所说,他心里狠狠一颤,猛然骤缩起来,“放洛冰离宫?”
“皇上,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六儿是亡妻以命换来,如今六儿在宫中危险重重,臣恳请皇上放过太尉府,放过六儿。”
萧楚退后了一步,他犹豫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洛冰和兵权上犹豫,从这个计划开始之时,他俨然是已经选择了兵权。
但如今,他却为了洛冰犹豫了。
而且,更让他震惊的是先帝为什么要查当年的叛党案?
难道当年的叛党案另有隐情?
他脑袋里一片混乱。
然而洛权却半步不退让,“皇上!请皇上成全老臣。”
萧楚眉头紧锁,手中的信纸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不能答应,但兵权,他能舍弃兵权吗?兵权如果一直在洛权手上,也就意味着他永远睡不安心。
他迟疑了很久都没有回答洛权。
洛权跪在他面前,满目皆是坚定,他越看,心里越是犹疑不定。
他回想起洛冰,回想起自己和洛冰之间的点点滴滴,回想起洛冰这一年里的一颦一笑。
他,不想放洛冰离开。
“皇上,请皇上成全。”洛权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声音回响在承明殿中,砸进萧楚心中。
萧楚跌坐在雕夔龙纹宝座上,他不曾想过,洛冰和兵权,竟有一天会被放在同一个位置让他来衡量其重要性。
他原本以为只要洛权没了兵权他就可以和洛冰重新开始,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从来就没有站在洛冰的角度去想过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屋内烛火昏黄,久到洛权跪得腿脚发麻。
“兵权,你继续收着吧,洛瑾等人,过段时间朕便让人放出来。”他听到自己有些机械的声音,“洛冰,朕不会放她离开的。她是朕的皇后。太尉,洛冰现在没有大碍,你去看看她吧,朕要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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