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通往长安繁华的官道上此刻渺无人烟,只见青山不见人,天空上连盘旋的飞鸟也无,穿过涯谷,为首的人传令下去,没过一会,军队有序的在平缓的地带驻扎下来,随着落日的余晖在山头洒下最后一点金芒,军营里也升起了第一支火把。
崔乾佑将昏沉的女人抱出马车,那紧锁的眉头死死没松开,又过了两日了,大夫说她脉象平缓,早该醒来,可还是没有动静,他身后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是他这两日抓来伺候她的人,见人被放在床上,熟练的打水绞帕子给床上那个有着倾城貌的女郎擦脸,时不时目光转向一旁的男人,红着脸垂下头。
“好好照顾她,若醒了,叫我。”
“是。”
男人说完话,弯腰出了营帐,他还有很多事,依脚程看明日傍晚便要攻打长安,底下那些人一个个兴奋不已,他本该是最得意的人,此刻心中却宛如压了一块巨石,说不清是何原因。
他快步走进大军中间的营帐,掀了帘子,里面一下子静默起来,一伙人立刻道:“崔将军!”
他们态度恭敬,眼神中满是敬畏,他坐到上首,目光扫过场中央的沙盘,那是长安城。
“将军,长安有十二道城门,不知将军觉得我们当从何处攻城啊?”
若是攻城,长安十二道城门中,守卫最严的当属皇城外几道,可崔乾佑目光落在春明门上,从哪里逃出的长安,他便要从那里踩着城门进去。
“集中兵力,八万人马攻春明门。另外每队各带三千人骚扰其他城门,出其不意,长安兵力不足,自然守不住,不出一日,拿下长安。”
他说完话,那些人头点如擂鼓,如今他的话在叛军耳中,比安禄山的还管用,正欲安排下人,账外却来报,说将军夫人的婢女传话来,他抬眼一看,果然看见门口一个缩着头的女子。
“何事?”
那婢女扭捏道,“夫人,好像要醒了…”
男人猛地站起身,甩开那伙人,朝着她走过来,风也似的冲进一旁的营帐。
床上,女子果然已经坐起来了,乌发披散,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双眸落在来人身上,满是惊疑。
崔乾佑平缓了气息,想着如何说才不会再刺激到她,可没等他说话,却听见女子疑惑道:“你,是谁?”
他几乎愣在那儿,可女子继续道:“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崔乾佑刚刚提起的心,猛然间落下去,他想过很多种陈盈姝醒来后的局面,唯一没料到会如此平静。
“你不认识我了?”他目光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到痛苦,可那眸子里满是茫然。
女郎摇摇头,“我该认识你吗?”
她该认识他吗?或许真的不该,可眼前的一切是不是说明她忘记了一切呢?
“你知道你是谁吗?”男人问。
女郎笑道,“我当然知道,我是钱塘知县之女,陈盈姝。”
她记得她的身份和名字,可却不认识他,他该难过还是开心呢?
他继续道:“那你还记得长安发生的事吗?”
女郎想了想,摇摇头,“长安?我母亲在长安,但是我没有去过。”m.miaoshuzhai.net
她忘记了,连长安也忘了,是不是说明她连崔乾陵也忘了,甚至是赵谨言?
他压住心里的异样,缓缓道:“你没去过长安,那你还记得赵家吗?”
女郎皱皱眉,“赵家?哪个赵家?”
说罢,却见男人坐在自己床上,猛地往后退了退,惊疑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坐到我的床上来,还有这是哪里?”
她打量了四周一下,从床上下来,仿佛真的想不起来,随后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突然惊叫道:“啊,我的肚子!”
她当着男人的面掀起了衣服,看到隆起的腹部,又按了按,抓着在场唯一的一个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崔乾佑看着着急的女郎,一把将人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她,感受女郎在怀里拱来拱去,她仿佛有很多问题,却苦于得不到答案,他摁住她的头,缓缓道:“陈盈姝,别闹。”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却乖巧的依偎在他胸口前,他感到胸腔跳动加速,她垂眸看着她的发顶,将手轻轻抚了上去,沉声道:“陈盈姝,你记住了,你是我崔乾佑的未婚妻。”
随后女子仰起头,“可是我一次都没见过你啊!”
他在她眸中看到盈盈的光,“没关系,你只是暂时把我忘记了,等我们回了长安,成了婚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他将人抱得越来越紧,宛如失而复得,这比他预想的所有情况都要好,忘记了总比记得好不是吗?
女子挣脱他,气道:“哼,你出去!既然还没成婚,你怎么能进我房里来。”
随后她仿佛想到什么,摸着肚子哭道:“可…可这是怎么回事?”
她泪眼盈盈看向他,泣道:“我阿耶会打死我的……祖母会将我赶出陈家……”
她越想越伤心,竟然扑到床上大哭起来,崔乾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同她说,她已经不在钱塘了,她早来了长安,可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钱塘那会儿,他安慰道:“胡说什么?没有人敢说你,我向你保证。”
他轻抚着女郎的背,攒够了耐心去哄她,一个失忆的年轻女郎,记忆却停留在两年前,他隐约觉得怪异,下一刻,那张脸转过来,满脸的泪痕,却无比生动,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你出去,反正我不认识你,不想看到你!”
随后,竟然踢了他一脚,倒没哭了,埋头躲进了被子里。
崔乾佑起身,将她身上被子盖好,“你肚子可饿了?”
陈盈姝蒙着头道:“嗯,饿得很,想吃肉,想吃牛肉、羊肉、鹿肉、兔肉……”
她仿佛变成了馋嘴的孩子,崔乾佑却不知为何心下一暖,应了声,“好好歇着,别睡着了,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
话罢,他转身出了帐,床上的人翻过身来,目光沉沉看着帐顶,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辰,随后缓缓闭上眼。
大帐外,底下的人已经侯了崔乾佑许久,却没想到将军不但撂挑子不议事了,反而大半夜里一时兴起,安排人举了火把要夜半狩猎?
这………
片刻后,几百人的狩猎队伍还是出发了,底下这些人全部上赶着讨好,心里抱着怀疑,行动上却一个没落下,很快附近的山头的猎物便被洗劫一空,可惜的是清点了猎物却没发现鹿子。
“崔将军,这山上怎么可能有鹿呢?”
崔乾佑听了,让人将猎物带回去尽快处理了烤好,自己则带着人往另一座山头赶,两个时辰后,大帐外传来吵闹声。
大夫半夜被吵醒,据说将军半夜狩猎,手被树枝挂伤了,匆匆赶去处理,可男人正聚精会神在烤鹿子。
“将军,不若先让臣处理一下您的手臂?”
男人不予理会,一伙人候在一旁,只能互相使眼色,谁也不敢言声。
终于闻到烤好的肉香味,却见男人将所有肉放进盘子里,招了婢女前来,将盘子端进了营帐。
众人一愣,怪道今日这人这么反常,原来是马车里那个只闻其人不见其声的女人醒了。
这个消息没等到天亮,便传遍了大营,本来军中无女子,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定,可崔乾佑愣是大摇大摆的将人带着,偏偏无人敢说一句。
营帐内,陈盈姝是被肉香味勾醒的,实在太香了,她昏迷多日,刚醒吃的尽是甜腻的羹汤,眼下闻到烤肉香味,结结实实吃了大半盘。
“你,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一旁站着的婢女。
婢女笑道:“将军赐了个名给奴婢,叫珊儿。”
成盈姝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
崔乾佑进来,就见她吊着腿坐着,坐姿甚是不雅,见了人忙将腿收了回去,“可饱了?”
陈盈姝将帕子取来擦擦嘴,点点头,“饱了。”
说着摸摸肚子,又沉下眸子不言声了,问他:“我们什么时间回去?”
“回哪儿?”
“钱塘。”
崔乾佑将珊儿支出去,直视着陈盈姝,“陈表妹,你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了吗?以后我们都将在长安了……”
陈盈姝看着他,“何时到长安?”
“明日。”
她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你是要攻打长安吗?”
见男人不说话,她补充道:“刚刚你走了,我出去看到很多士兵,他们说你要带兵攻打长安,所以,你是什么身份?”
崔乾佑接过帕子,将她嘴角未擦干净的油渍轻轻抹掉,笑道:“别听他们胡说,我有我的理由,你该无条件的信任我,至少我不会害你。”
陈盈姝沉默了,男人顺势抱过她,缓缓道:“长安的皇帝昏庸无道,宠爱贵妃杨氏,以至于奸相当政,祸及诸人,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杨家人害死了我的母亲,将我们逼出长安,此番回去,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让他们好好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可是……”
“有些事情你不要去管,也不要去想,等攻破长安,我带你远走高飞,我们好好过日子。”
…………………………………………
大唐,长安城。
宰相杨国忠在兴庆宫外候着,迟迟没有离去,大军攻破长安之时,便是他丧命之日,他岂能坐以待毙?
宫内,贵妃杨氏梨花带雨,扑倒在皇帝怀里哭诉,声声娇泣,我见犹怜。
他心中越发烦闷,此番局势实在危险,他今日在朝堂上,放言要御驾亲征,可去了一趟赵府,越发没底,赵琚也老了,指望这群老臣守城,眼看是不成的,若让东宫主事,放权容易,再拿回来便是不成了。
“三郎,你若是出了事,玉环也不活了……,可是你如何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在宫里。”
她将怀中的女子捞起来,“你若是害怕,可暂回杨家去躲避。”
贵妃泣道:“叛军进城,杨家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眉头紧皱,此刻又来了战报,说叛军在城外不到百里了,皇帝捂着额头去问天武军募兵情况,却得到消息,募兵无望。
此时,宰相杨国忠又要求见,他无奈之下宣了人进来,还未近身,杨国忠便哭道:“陛下,叛军最多明日傍晚便要进城,若再不走,都将被困在长安,求救无门啊!今夜是最后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蜀地易守难攻,臣誓死保卫陛下安危啊”
皇帝叹了口气,“我已经答应了朝臣御驾亲征…”
“陛下,你千万莫糊涂,对于他们而言,太子当政他们自然乐见其成……臣全然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玄宗皇帝在位多年,迟迟不愿放权,此番本就心中纠结,这被杨家兄妹俩一劝说,心乱如麻。
“照你说,朕该当如何?”
杨国忠止住哭声,“今夜立刻起驾出城,往蜀地避难。”
“那长安城怎么办?”
“可留一万军队守城,为陛下拖延时间,以防叛军追来……”
“何人守城?”
杨国忠眼睛一转,“要么禁军首领陈玄礼,要么天武军主帅赵琚,只是……赵琚倾向于东宫太子那边……”
皇帝闭上眼,叹了口气。
“下令陈玄礼清点禁军,今夜出城。”
杨国忠大喜,他府中早收拾了箱笼物什,就等着皇帝点头,此刻得了准话,立刻吩咐宫里一应人等,连夜收拾,轻装简行。
半刻钟后,宫里的禁军分成几队,分别往东宫和各王府而去。
而此时长安城上空,似乎正蓄着一场暴雨,黑云压城,大街上还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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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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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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