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带着盈婉刚在兴宁坊的戏台下坐下,就看到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崔乾陵!
他此刻正在寻那班主的麻烦,那班主正在不停讨扰,不知是因何惹了这尊大佛!
盈姝有心避着,可盈婉兴致正高,于是寻了个角落的位置,离崔乾陵远远的,想来也不会被发现!
崔乾陵一把将脚撂到那食案上,上面的果盘果子被蹬的远了些。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日我要听《降魔》!”
那班主的也是苦恼,他哪里知道这位爷突然来了,讲变文的已经换上了《目连救母》的戏服,待要出场,且今日排的本就是《目连救母》,如何能突然改成《降魔》呢!
“崔郎君,今日实在是对不住!讲《降魔》的人根本就没来,且你看在场所有人都是奔着《目连救母》这出变文来的,你让我如何交待!”
跟在崔乾陵的还是他那护院领头,见自家郎君没松口,怒道:“让你改就改,人没来就赶紧去叫!至于这些人,不想看的就走!”
崔乾陵微眯了眯眼,觉得这几日什么都和自己不对付,好不容易想出府听听变文,解解闷,眼下竟这一点想法都不能实现。
一把将那食案上的果子踢到地上,盘子哐当砸碎几瓣!
班主害怕的跪了下去,就把这小霸王发飙!
其他隔的近的观客,听见了些风声的都开始往外撤,倒走了不少!
像盈姝这样隔的远些的,不清楚情形还在观望!
盈婉小声问:“阿姐,变文还没开始吗?为什么还不开始?”
盈姝隔的远远的看那班主一边认错,一边安排着底下的人。
“是有人作恶,耽搁了。”
盈婉也瞧着那边,指着崔乾陵道:“作恶的是那位小郎君吧!”
盈姝拉回盈婉的手,让她不要说话。
班主这边因着威压,只得去换了变文,当下正同其他人道歉,说变文临时换成了《降魔》,若有不愿听的可收回银钱离去,一时场内众人抱怨起来,骂声不断,因为大都是带着府上年龄小一点的孩子来听《目连救母》的,如今听不到,自然很多都带着人走了!
盈姝问盈婉:“你可还想听?听不到目连的故事了,只能听罗汉降魔了。”
盈婉其实只是想出来玩一下,对变文也很好奇,但看着盈姝有些为难,便想着去其他地方玩也不是不可以。
他们这头还纠结,崔乾陵又哪里听得其他人抱怨,朝那小厮交待几句,霎时几人就凶神恶煞的开始赶人!
“今日此处被我家郎君包场了,全部不允许再待下去!”
有那硬性的被那几个护院一瞪,也只好退了出去。
盈姝见状,也不纠结走不走了,拉着盈婉往外走。
此时,一个小厮似乎瞧见了她们,一眼就认出是那日在东市同他们吵起来的裴家女郎。
“郎君,裴家那小娘子也来了,要不要请她留下?”
崔乾陵立刻转了身去瞧,果然瞧见一个窈窕的背影,正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往外走。
“你可看仔细了?确定是裴家娘子?”
“自然,小的不会看错,那样的相貌长安也寻不出几个来!”
崔乾陵白了他一眼,立刻道:“我们来看戏,也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你想办法将她留下来!”
小厮得了令正要去喊人,崔乾陵一把拉住他。
“你就这样去?”
“不然?”
“去吧,不要说是我让留的。”
崔乾陵转回身,端正的坐在哪儿,想着待会儿同她说些什么,才能打消那日两人产生的龃龉呢?
说他不是要害崔乾佑?是他想害自己?
说自己是相信她的,只是受了裴徽挑唆?
说自己在乎她的感受?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
还是告诉她,他很伤心,因为她为了一个崔乾佑骗他?
……崔乾陵一边想着如何开口,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
却听见她不愿留下来,还是要走?
那缺心眼的小厮说是自己叫她留下一道听戏,可她还是要走,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这下他忍不住了,起身朝那边喊道:“你给我回来!她不听就算了,枉我想着给裴府一个面子,她不领情就罢了!”
他明显是气得不行,声声都是怨怼。
盈姝远远拘了一礼,就要带着盈婉走!她始终没有办法再向从前那样把他当作一个暴躁但无害的表哥,想到那日的雨和血,她一日日催眠自己忘掉,可还是很难!
她如今没有得罪崔乾陵,所以崔乾陵对她好!可若哪日她暴露了本性,不再是那个温顺的表妹,他又会如何待自己?
崔乾陵看她真的走了,一把推翻凭几和食案,将眼前的东西踹得一片狼藉!
一旁的掌柜战战兢兢,一句话不敢说!
台上要出演变文当我也愣在那里!
“崔爷,可还要听变文?”
“听什么听!小爷我现在没有心情听!”
看着班主松了一口气,要带着人走掉,崔乾陵笑道:“降魔听不成了,我们来听杖责吧!来人,给我把这院里不知尊卑的抓起来,每人杖责三十!”
一时,台上台下跪倒十几人,台下还未来得及走出去的观客们立时加快了脚步往外跑!
盈姝却停住了。
她转身看着崔乾陵,崔乾陵也看着他。
“崔郎君饶命啊,我等都是良民啊!哪里敢目无尊卑…”
那班主今日大概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崔乾陵就罢了,还遇到了她陈盈姝。
崔乾陵此刻就在赌,她竟然都能同情那崔乾佑,为那人与自己作对,难道此刻能不顾这场中十几人走掉吗?
此刻,场中间板子已经响了起来,传来了嚎叫声和求饶声。
果然他赌对了,他那个陈表妹停下来。
她一步步往他这里走,脚步越来越快,似乎跑起来了,她难道要冲进自己怀里?
崔乾陵霎时决定不再提那日之事,只要她继续搭理自己。
温柔的表妹很快近在眼前,他刚要开口,眼前突然一晃,一个巴掌落到他脸上……www.miaoshuzhai.net
先是麻木,慢慢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打了他。
为了什么?或者说,为了谁?
崔乾陵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看陈盈姝的眼神慢慢变得狠戾起来。
“崔乾陵,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才是我!我从来都不是你眼中那个温柔娇弱的陈表妹!并且,我很讨厌你这种长安纨绔的做派,讨厌你不把人的性命当一回事,讨厌你间接害死了胡成,害死了崔乾佑母子,讨厌你动不动打人…讨厌你把所有人当成你的玩物,随意的发泄!”
崔乾陵只望着她,那种强硬的样子他从未在她那见过,原来她只是披着一层羊皮!
真实的陈盈姝讨厌自己!
那种情绪巨大的起伏和落差,让他抚着自己的脸竟然笑出来,一旁的小厮已经看呆了,心里想着等会儿要用何等力度去抓那裴家的小娘子!
盈姝不知为何方才那么急躁,他是讨厌崔乾陵那种不可一世,罔顾人命的品性,可她明明可以离他远远的就好!
就算他今日将这院里的人打死,官差来抓人都抓不到她陈盈姝头上!
可她就是这样做了,也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
崔乾陵笑完,脸上恢复了往日的乖张,他指着陈盈姝,面无表情道:“把她从这里给我丢出去!”
一旁候了许久以为要磨刀霍霍的小厮愣了神,什么时候自家郎君竟然这么好说话了,被人打了不仅没打回来,居然只是让他们将人丢出去!
缩在一旁的盈婉此时急忙冲了出来,拉着盈姝的手就往外跑,那小厮看着她们跑走。
“郎君,怎么办,她们跑了!我们要去追回来再丢出去吗!”
崔乾陵骂了句娘,又踹了几人一脚,站在原地打转。
“你们有这么蠢吗!”
“人就在那儿等着你们去追?”
“我养你们是看着主子被打的吗?”
看着他发脾气,那领头的说了句:“刚刚主子你可以打回去的,可是您没动手啊,我们哪里敢动手!”
崔乾陵停了骂,一屁股坐到地上。
院子里班主等人见状马上要跑,崔乾陵叫住了他们。
“站住!”
“你们这个班子,有没有那种很伤心的,很伤心的变文,唱给我听听!”
于是,那日,长安著名的唱变文的班子,唱了一晚上的《目连救母》…
并且,那晚在场的人个个哭得泪流满面。
事后,有人问:“那《目连救母》有那么感人吗?至于哭成那样?”
一个小厮说:“没办法,主子在哭,让我们必须感动哭,才让他不显得特别。”
这两日,盈倩的婚事算是有了进展,因着大张氏的帮忙,那裴知节将成婚的嫁妆减少到了一千贯钱,沈氏记得四处筹借,又卖了钱塘的一部分产业。
盈玥还是将此事告知了返回长安的赵云昭,赵云昭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帮着一起想办法,又私下出了两百贯钱,总算是勉强凑够了。
正当众人觉得解决了一件麻烦的时候,那裴知节却突然改口。
他不仅还是要两千贯钱的嫁妆,还要陈家替他谋一个至少八品的差事,否则就不会娶盈倩!
盈玥等人哪里知道他是这种人,不仅厚颜无耻,还善变多怪,此事一时又耽搁下来。
长安崇仁坊,亭花阁。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五月初的长安亭花阁,花开竞放,是无数文人雅士往来交流之所。
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斜靠在凭几上听曲赏花之人,远远瞧着倒是个不同的郎君,走近些便能看见他脸上浅浅交错纵横的痕迹,正是南阳郡王李系。
此刻,外间引进来一个身量修长的郎君,那郎君进了阁内,便欠身行礼。
“郡王安好,小可这厢有礼了。”
李系打量他一眼,摆手让他坐下。
“怎么样,事可成了,他们拿得出这笔钱来吗?”
裴知节笑道:“郡王一心为我着想,他们定是能理解的。”
李系笑着看他,觉得这个人可真是他平生所见最有趣之人,够坏够无耻!
裴知节试探道:“不知郡王同陈家有什么恩怨呢?”
李系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陈家是谁,对呀,他同陈家有什么恩怨?
不过是想得到一个女人,但是没得到而已,他这一次要一箭双雕,既让陈家好好体会人心险恶,让陈盈姝无可奈何,也要赵家成为长安的笑柄!
娶谁不好,偏偏娶一个钱塘小户家的女儿,还落了把柄在他这里,想到此处再看裴知节觉得越发亲切起来!
“你看见我脸上的伤痕了吗?便是陈盈姝那个臭婊子给我弄的,你说这样的仇我要这么报才好呢?”
裴知节一进来就注意到他的脸了,居然和陈盈姝有关,倒出乎他的意料,这样一来,也别怪他言而无信,实在是她惹错了人。
“郡王是何打算?”
李系笑道:“很简单,你咬住不松口,他们自然就急了。急了就容易犯错,到时再拉扯上赵家,你想想,长安人若知道赵家要娶那么个门户女,还有那样下贱的亲戚……给他们添麻烦我就开心。”
裴知节点点头,应了。
此事对他又无影响,本来他一开始也是打算靠一门亲事立稳脚跟,谁知去了一趟钱塘招惹了陈盈倩,如今她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他自然不能委屈了自己。
李系见事了了,他还坐在这里,不免厌烦。
“你还不快回去哄哄你那娇妻,她可是不能松口的,若是她松了口,不跟你了,坏了我的计划,我可要找你麻烦。”
裴知节忙道:“郡王不用担心,她是万万不会离开我的。”
李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这么笃定,反而显得自己魅力不够了。
“怎的?就算是下药也有药效过的时候,你是什么招数让她离不开你?”
裴知节自然听出李系的取笑,只笑笑不说话。
李系却在想,怎么同样是那陈家出来的,差别却如此之大,他的脸大夫说恢复需要大半年,也就是说他要顶着这丑陋的样子这么久,全都拜她所赐!
陈盈姝,你以为在鸿胪寺就能避开我,且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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