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从千万光年外传来的信号经过终端计算机的解密,将漫天星海投影在光墙上。
此时整个军校内的教官倾巢而出,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一个值班的人都没有。
“副官,我要你停止对变异兽的清剿,这是命令。”身穿白色军装的男人坐在屏幕前的转椅上,凌乱的黑发和青色的胡渣让他看起来十分颓靡。
熟悉的声音从监控室里传出,初语凝立刻伸出手挡住贺域,止住了脚步。
监控室内,副官面无表情地举起枪,抵着男人的额头,声音平静如水:“你不是指挥官阁下,没有资格命令我。”
“我不是指挥官?我不是指挥官?哈哈哈哈,可笑至极!”男人指着自己的脸狂笑不止,随后猛地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甲,指着眼尾的黑色花纹道:“看清楚,我就是你的指挥官阁下,联邦的指挥官阁下!你们他妈的竟然敢对外宣称我在养病,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趁着男人陷入癫狂,副官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手肘如刀锋般迅速抵上脖子,瞬间把男人按在桌子上,牵制住他的动作。
“不过是一个分裂体而已。”副官清冷又不屑地道:“你甚至还不如赏金猎人,至少他分裂出了属于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像一只寄生虫一样躲在阁下的身体里。”
赏金猎人?分裂体?
初语凝的瞳孔骤然缩小,难以置信地望向贺域,后者同样惊奇地回望向她。
“寄生虫?!你他妈敢说老子是寄生虫!那你又算什么,一个连自己名字都拱手送给别人的人,有什么资格鄙视我?!”
像个疯子一样咆哮的男人占据着指挥官的身体,用他的声音嘶吼发怒,身体骨瘦如柴,一身漂亮肌肉已经被消耗干净,泛着青灰的面颊凹陷下去,不修边幅的模样早就没了昔日的光彩。
副官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刺痛,手上的力气稍稍一滞,分裂体立刻抓住空子反击,一脚踢飞副官手中的枪,俯身扑上去扭打在一起。
听到里面的动静,初语凝立刻掏枪闯了进去,对着男人的腿精准地开了一枪。
男人吃痛得面目狰狞,脚下踉跄了一下。
抓住这个机会,副官一个横踢把他踢倒在地,接着把全身的力量压上去,终于再次制服住他。
“指挥官。”
初语凝看到男人的脸后并没有过多惊讶,更没有荒谬的想法得到印证的窃喜,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眼前的一切,索性和副官一样毫无表情。
副官熟练地从智脑中取出手铐,把男人拷在桌子腿上,用一种冷静到极点的语气说:“他不是指挥官,你们应该都听到了。”
看副官的表情确实不像撒谎,可他在初语凝这里的可信度实在不高,比起信任一个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人,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域自然而然地站在她的身后,担任着保护者的角色,虽然他并不希望初语凝使用精神力量,可他尊重她的任何选择。
初语凝用枪管抬起男人的下巴,直视他的双眼,精神污染开始,男人的眼睛在一瞬间失去焦点。
茫茫的宇宙,任何生命的存在与之相比都不过沧海一粟,永生不死是个美好的愿望,可事实上,比起不死之身,生命的无限延续更加实际。
虫族的不死是因为夸克磁场的存在,它们通过自爆让逐渐衰老的身体灰飞烟灭,死后的记忆再回到磁场汲取能量得到重生,只要磁场在一日,虫族就永远不死。
指挥官的情况和虫族有些区别,但同样是因为磁场。
磁场赋予他的能力和有丝分裂十分相似,不过指挥官并不是单纯的身体分裂,而是灵魂分裂。
最初,分裂体寄生在指挥官的大脑里,直到成长为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就像第二人格一样,甚至会和指挥官本人争夺身体的支配权。
分裂体拥有指挥官的性格和部分记忆,却又因为磁场的污染,有类似虫族的嗜血和杀意。
赏金猎人是最特殊的一个分裂体,他除了看起来不靠谱之外,简直就像个正常的个体,就连长相上和指挥官都出现细微的差异。
不过这对指挥官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分裂体越正常,就代表指挥官本人越虚弱,经过数次的灵魂分裂之后,他的精神已经非常不稳定,不得不诞生一个完整的个体延续他的生命。
至于眼前这个,只是个趁着指挥官身体虚弱的时候分裂出来的渣滓而已。
精神污染程度加深,初语凝甚至通过眼前这个分裂体的视线看到了指挥官的记忆。
这是一间白色的病房,病床上的黑发青年痛苦地捂着脸,哽咽着说道:“法尔克,是我杀了他,都是因为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联邦需要他,我们也需要他!”
年轻的副官单膝跪在地上,黑色的瞳仁中倒映着郑棋缩成一团的身影,一贯冰冷的声音难得有了些温度:“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郑棋一把抱住他:“法尔克,你知道吗,老师让我一定要成为克洛诺斯,绝不能让星际联邦分裂,可我不是他,我根本做不到。”
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此时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爆炸发生时,救世主和白鳞离自爆中心太近,单个机甲的保护甲根本起不了作用,两个叠加在一起,还要靠着他被磁场污染得到的能力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乌拉诺斯所有的决策都是冷静理智的,未来属于后人,郑棋是他最优秀的学生,虽然年轻气盛,但早晚要把大权交出去,保住郑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郑棋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可如果不是他的失控,乌拉诺斯根本不用来救他,谍眼的自爆计划也不会轻易实现。
“郑棋,你冷静一点,你是克洛诺斯计划的胜利者,即使阁下不死,你也会成为下一任指挥官,阁下只是在最后关头做了最明智的选择。”法尔克从没一次说过这么多宽慰人的话,白净的脸微微涨红,他不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郑棋的肩膀:“你真的不用自责。”
郑棋满脸泪痕地看着他,自嘲地苦笑道:“可郑棋早就死了,现在顾洋也必须死,我还能是谁,还能变成谁?”
法尔克一怔,随即开口道:“克洛诺斯计划再次启动,我的积分是最高的。”
意识到什么,郑棋惊恐地看着他,然而后者仍然坚定地说出了那句令他震惊的话:“代替我,再次成为克洛诺斯。”
意识回笼,初语凝整个人脱力后仰,一双手稳稳地接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指挥官还有可能回来吗?”她的脸色惨白,但声音却异常平稳。
副官沉默片刻,沉声开口:“我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拥有过这种类似孢子植物的能力,更没人知道分裂体替代本体的方式是吞噬还是短暂交替。
初语凝把手中的枪递给副官:“指挥官阁下是个办事周到的人,他应该跟你说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如果你的神明忘记了他的初衷,你能不能亲手解决掉他?”
副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指挥官也曾把枪递给过他,问出过和初语凝一模一样的话。
杀死面目全非的指挥官,还是继续追随,究竟哪一种才是真正忠于信仰?
“改造人计划也是阁下的分裂体主导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初语凝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
指挥官的分裂体不仅会继承他的记忆,也会继承他的意志,人类有一天不再被虫族压制几乎是每个联邦军人的夙愿,可分裂体实现这一切的方法是毫无道德底线可言的。
泥泞里滋生出来的爪牙,从根上就是腐烂的。
副官从智脑中取出一把银刃:“普通的武器是无法杀死阁下的,这是专门用来杀死虫族的武器,只有在分裂体和本体交换支配权的时候他才是最脆弱的,才有可能杀死他。”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就是现在,杀了他。”
说出这句诀别的话,副官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或许指挥官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感觉。
希腊神话中,历代神王都会被下一任神王杀死,新王与旧王的交替才能让太阳永恒不落。
只是重任落在肩上的时候,他们都还没做好准备,还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就被残酷的现实逼迫着推上了王座。
“谁的烂摊子谁收拾。”初语凝不想接过把柄银刃,她只是为了寻找真相推进剧情,虽然剧情有点儿跑偏。
副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宙斯计划已经结束,你是最终的胜利者,这是你避无可避的责任。”
TMD,可我不能崩大纲啊!
崩大纲会GG的!
“你不怕我直接把联邦改造成帝国,从民主改成专/制?”初语凝满嘴跑飞行器,一阵头脑风暴,想要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拒绝副官的危险发言。
副官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交给你就一切听你的,阁下也曾经提到过现在的联邦制度存在问题,改成帝制未尝不可。”
……长官,你认真的吗?
被手铐困在桌角陷入昏迷的黑发男人动了动手指,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没有时间犹豫了,等到交替结束,修复能力就会立刻把他恢复到指挥官全盛时期的状态,到时候可不好对付。”副官皱着眉,把银刃塞进初语凝的手里:“剖出他的心脏,结束这一切。”
【系统温馨提示,如果贺域没有成为指挥官,代表宿主破坏大纲,依照规则,您将彻底出局。】
手中的刀泛着寒光,倒映着初语凝紧缩的眉头,刀不仅架在了冒牌指挥官的脖子上,同样也架在她的脖子上。
“我以后会跟你解释,但是杀他的人不能是我。”初语凝没有看向副官,而是回头看向贺域:“必须是你。”
多么无理的请求,一个人要多么信任你才能毫不犹豫?
贺域从没见过初语凝如此恳求的眼神,急迫、恳切近乎哀求。
他虽然好奇为什么初语凝会如此排斥指挥官的殊荣,但除了因为惊讶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外,他没多问一句,果断地伸出手,接过那柄被攥得温热的银刃。
副官想要阻止,贺域却笑道:“长官,谁杀都一样,反正这种瞒天过海的戏码你也不是第一次玩。”
戳人心窝的话果然起作用,副官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落了下来,在腿侧攥成拳头:“哼。”
贺域迈开长腿,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让他被迫抬起头,那张属于指挥官的脸暴露无遗。
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事情的经过他虽然不清楚,但从两人的对话他也能了解个大概,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养母也十分崇拜指挥官阁下,小的时候一提到“英雄”两个字,他会不假思索地说是指挥官。
可事实上,这位众人信仰的神明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甚至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后人,让后人来杀死他。
所以啊,没有人能成为神明,被推上神坛的,不过也只是个可怜人。
“我可是指挥官,你要杀了我吗?你会成为全星际的罪人,所有人唾弃的对象!”男人已经胆怯,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贺域轻笑了一声:“阁下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而你,只是一只恬不知耻的寄生虫而已。”
银刃刺入胸膛,鲜血汩汩地流出。
“虫?哈哈哈虫子!你也是只肮脏的虫子,是另一个分裂体做出来的最成功的实验品,你没资格嘲笑我!我们都一样,都是拜指挥官所赐,都不会被人承认!”男人癫狂地笑着,不完整的人格让他有时像指挥官,有时完全就是个疯子。
贺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上的动作加快:“我没兴趣思考究竟是拜谁所赐,不过,我和你可不一样。”
整颗心被完整地剖出来,末梢神经尚在蠕动,赤红的鲜血洒了一地。
“没有人不被世界接受,只有你不去接受这个世界。”贺域笑着望向初语凝,脸颊上的血渍染红了他的脸颊:“我的世界啊,她一定会接受我的。”Μ.miaoshuzhai.net
初语凝微笑着回望他,此时此刻,他们早已心意相通。
“希望她能接受我的告白。”贺域勾起嘴角,明亮的眸子兴味十足。
初语凝挑了下眉,努力压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气氛不好,没诚意。”
这么简陋的环境,她才不会同意呢!
贺域故作惊讶:“哎呀,刚刚我没想告白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想,不过谢谢你提醒我,确实应该好好准备。”
“你……”初语凝气极反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警告!警告!系统检测到严重危险信号!】
突然而至的警报声刺激着初语凝的耳膜。
【该危险被系统界定为S级,可能导致任务被迫中止!】
“别废话!赶紧说!”初语凝咬着下唇,勉强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
【分裂体在教官办公区安装了几十颗炸/弹,现在已经进入十秒倒计时了!】
我靠!十秒倒计时!
这他妈完全没给别人留活路啊!
“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们,倒,咳咳,倒计时已经启动,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分裂体的口中止不住地涌出鲜血。
炸/弹本来就是留给他们的,可分裂体被剖了心脏,就算增殖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存活下来,既然如此,他毫无顾忌地选择了同归于尽。
初语凝没空搭理他:“系统,有没有能逃出去的路?”
【理论上……没有,不过因为是任务本身出现bug,宿主会被遣送回原本的世界,不会死亡。】
系统的叹息声让初语凝一下慌了神,副官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所有路都锁死了。”副官的地图上也是一片红叉子,没有一条绿色通道。
“滴滴”的倒计时声渐渐清晰,贺域突然笑了一下,歪着头看向初语凝:“还跑吗?”
系统是整个任务的最高权限,如果系统都认为没有生还的可能……
“跑啊,反正我不会待在原地等死。”初语凝打开监控室的电子门,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来追我吧!”
身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坍塌的墙面伴随着碎石滚落拦截去路。
初语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脏像滴血一般地疼,她边哭边笑,笑得放肆张扬,哭得痛彻心扉。
如果他们都死在这里,一切都将结束,她再也不用纠结怎么对贺域开口说出自己的身世,可她同样再也见不到他了。
打雷般的轰鸣声从她的右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遍布全身,她被冲击波远远地抛了出去,有个人紧紧地抱住她,用身体将她包裹住,熟悉的木质调香气让她无比心安。
初语凝艰难地抬起头,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入目的是贺域锋利的下颌线,再往上,是一双热泪盈眶的眼睛,带着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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