掺了人有一两年了，难得得到她一个笑脸的候一文有些红了脸。
还好皮肤够黑，别人发现不了。
隔壁房间里，常璃也竖起了大拇指，动了动嘴唇，无声：干得漂亮。
陆应禹看着她用那张湿润淡色的嘴唇夸着别的人，忽然就有些不高兴，倾身过去，用自己的唇将之堵上。
常璃果然眨了眨眼，颊边飞红，一下忘了自己刚刚正在进行的话题。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隔壁话题突飞猛进，一下就快进到了丛纪想让候一文将船厂中的所有财产，包括通宝天船和造船工人都卖给荣家。
候一文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并表示卖一艘船可以，卖全部，不行。
双方围绕卖与不卖的话题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是荣秋站了出来：“丛大人、父亲，稍安勿躁。”
然后她莹莹眸光望向候一文，眼尾被她自己用指尖划出的痕迹像极了霞光：“候老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码头的人都是这么喊候一文的。
候一文被她柔和的声音喊的胳膊酥了酥，差点没端稳茶杯。
他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衣摆，跟在荣秋后头，一路来了隔壁的房间。
然后直奔常璃，一眼也没再瞧过候一文。
候一文在后头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浑身上下的酸泡泡几乎要化为实质。
荣秋握着常璃的手，在她摊开的掌心中写了几个字。
常璃先是诧异扬眉，而后慢慢拧了眉心，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双方眼里都写着自己的坚持。
一人妩媚，一人骄灿。
片刻以后，是荣秋让了步。
她叹了口气，摇着头，俯身常璃耳边说了句什么。
对着常璃时也会出现这种表情的陆应禹，一眼就看穿了荣秋表情背后的含义。
是无奈和纵容。
常璃最终同意了荣秋的提议。
等到候一文屁颠屁颠跟着荣秋回了另一个房间，常璃才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了荣秋的提议。
荣家欺人太甚，逼候一文卖出全部家当，荣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让仗势逼人、用船厂上下几百号人口威胁候一文的荣家摔个大跟头。
而荣秋用的办法，不可谓不狠。
两天以后，签字画押、拿下合约的荣蕴光派了荣蕴之来一手包办船厂的事情。
看着码头上唯一的一只通宝天船和淅淅零零的一众中小渔船货船，荣蕴之的脸色都青了，对身边侯一文的手下问：“你说这就是全部？还有三艘通宝天船呢？”
那手下挥挥手，态度十分轻松：“您瞧呀，那不是吗，船身上都写着呢。”
荣蕴之眯着眼睛在码头上搜寻了一圈，才在另外三艘中等大小的船身上，看见了【通宝天船】几个大字。
他当即青了脸从袖中翻出那一纸契约反复看了几遍。
可任他如何翻看，那纸上“通宝天船”四个字也翻不出更多的花，没有任何其他的描述能够构成对通宝天船体型的特指。
他们被摆了一道。
“好，好……好得很！”
他让车夫玩命赶路，回了荣府，将事情告知了荣蕴光。
期间一直跟进此事、负责了不少细节的荣秋，自然是荣蕴之和荣蕴光兄弟二人第一个问责的对象。
可一反常态的，荣秋没有在被召的第一时间赶过去。
相反，她慢慢悠悠指挥着下人搬空了自己的院落屋子，将下人的传话置若未闻。
那下人瞧着这般景象，心里有些打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荣秋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从红唇中发出一声轻嗤，眼看着房中最后一个打包好的箱子也被抬了出去，转身也要往院外走。
那下人一见不对，立刻撒开了腿往主院跑，快到时便扯开嗓子喊：“老爷、二当家，小姐、小姐她走了！”
此时的院外，常璃正带着两个护卫和两个陆应禹拨的亲卫，等在门口。
常璃等了片刻，同时等来了款款而来的荣秋，以及荣秋身后几乎是小跑赶来、被家仆们和荣家人簇拥着的荣蕴光、荣蕴之两兄弟。
“秋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荣蕴之远远问道。
荣秋起初不答话，只顾着指挥自己的人小心搬运箱子。
直到荣蕴之怒不可遏地说了句“反了反了，连大哥的话你都不听”，荣秋才忽然冷了脸色，把那艳丽过头的脸笑出三分悲戚来。
“这些年我听你们的话还不够吗？”她唇边挂着讥笑，字字都能渗出血来，“就是因为听了你们的话，我才将长安嫁给了那混账东西，断送了她的性命！”
围观的几个荣家小辈听见这话，纷纷扭头后退了两步，伺机离开。
——当家的睚眦必报，若是今日瞧了他的消化，指不定回头怎么整治自己呢，这热闹还是不凑为妙。
等到荣家人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口风严且老实的手下，荣蕴光才幽幽道：“你果然至今还记恨为父。可自家家丑，你扯上这个外人做什么？”
常璃听得笑出了声，清脆的声音像是风铃叮当，砸的人耳膜发痒。
“初次见面时还说我是一家人呢，这会儿又是外人啦？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都翻脸太快。我倒是觉得啊，女子翻脸都没小人快呢。”
三言两语，将荣蕴光打到了小人之列。
荣家兄弟二人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他们横行江南多年，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过这般被人轻视踩低的感觉了。
久违地恨到牙痒。
“姐，整快点，也不嫌这里辣眼睛。”常璃笑眯眯地催荣秋。
后者笑着点了点头，过去挽起了常璃的手。
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落在荣蕴之眼里。
就在两人携手要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问：“秋儿，那时的情况，为父都告诉你了。你便是为此，要和为父反目？”
荣秋背影顿了顿，转身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不出多时就离荣府逐渐远去，荣秋的物件拉了整整四五辆马车，沿着相反的方向，一直走出了小半天才到。
上了马车之后，荣秋的笑容便有些维持不住，看着常璃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常璃拍了拍她：“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荣秋忽然就低下了头，眼中有剔透的泪意闪烁，又被她眨眼逼了回去。Μ.miaoshuzhai.net
常璃想着给她些私人空间，抱着胳膊正准备靠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忽然听见荣秋开了口。
“长安和你性格完全不一样。”她声音略哑，带着一丝气息不稳的颤抖，“兴许是我太强势，从她小时就处处要求她听我的、按我说的来，才让她养成了那般逆来顺受的习惯，便是要嫁一个她不喜欢的夫君，她也一声不吭的。”
常璃放下了胳膊，静静听着她追忆。
荣秋零零碎碎说了很多记忆里的女儿，在她的描述中，那应该是个甜美乖巧，懂事且惹人疼的小姑娘。
可坏就坏在太懂事、太能忍。
“如今向来，她初嫁时，沉默寡言了许多，我还以为是新妇的娇羞，却不曾多想。”荣秋说到这里，眼里泪意终于汹涌难忍，她抬头望向常璃，泪珠顺着她艳丽的颊边落了下来，笑的凄美：“后来她去了时，我替她换衣服，我好好的女儿，竟然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荣秋就此哽咽，泣不成声。
几年过去，每次想起女儿身上的青紫和各种大小伤痕，荣秋仍然会心痛到难以自制。
可一时错过便是天人永别，她再也无法站在女儿身前，替她挡下这些灾祸。
她怨女儿不说的同时，何尝没有变本加厉地怨恨那时粗心的自己？
常璃被她哭的鼻子也有点酸，不知如何安慰好，只能默默靠过去一些，贡献出了自己的肩膀。
这天晚上，荣秋甫到新居便因为哭的伤身，不得不去先睡一觉。
新居中有不少年轻女孩，来去时脚步轻盈，小心照顾着荣秋。
其中有人见常璃面生，小心问她：“你是秋娘新找来的女儿吗？”
常璃连忙摇头。
末了又问：“难道你们……”
那姑娘回头扫了眼满院子的妙龄少女，点了点头。
“我们都是秋娘的‘女儿’，我是被爹娘卖给她的。”
常璃跨过门槛的脚步一顿，差点被绊倒。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那姑娘又笑着道：“这可比我想的好多了。我爹好赌、我娘性子软弱，我爹本来准备把我卖给勾栏院抵赌债，还好秋娘手下的人先将我买了回来。”
少女脸色白中透红，笑容轻松，可见心情确实十分不错。
常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她的带领下顺利找到了厨房。
走之前，这女孩又问：“你肯定听说过秋娘拐别家女儿过来的故事吧？”
常璃在她坦荡的眸光中点了点头。
女孩笑的毫不意外：“这也是假的，都是那些生意做不过秋娘的人欺负她失了女儿，诋毁她的。其实那时是小谷自己受不了跑出来的，她爹酗酒，每次喝了酒就要打她，那次她被打的半死，实在受不了跑除了家，昏在了秋娘马车前，被她收留了。”
她说着，指了指目之所及、满园的少女：“她们，都是秋娘以各种名义收留的养女。是秋娘给了我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第一次见秋娘在谁面前哭出来。”
话题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女孩朝常璃眨眨眼：“既然您主动要求，那么秋娘的晚膳就交给您了。麻烦做好吃点哦，她最近吃的太少了，我们都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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