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井口大的炉子摆了三个，日夜不休的烧着火，正趁着夜色向天空吐出浓浓烟雾。
陆应禹同手下的人验完所有的工序时，侧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大亮，他维持人形的时间也在一点一点减少。
可是他面前不远处的锅中，已经可以见到细白的粉末，像是一层轻纱，沿着锅沾了一圈。
“殿下，一个时辰了。”卞西小声提醒。
陆应禹犹豫一瞬，又坐了回去：“再等一等。”
他慢慢沉下呼吸，静静望着那些冲向夜空、转瞬熄灭的星芒，静若古钟。
又半个时辰过去，锅里最后一点水熬干。
“成了——！”锅边那人兴奋大喊，满脸的喜悦，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殿下，成了！”卞西也跟着惊呼了一声，回头看陆应禹。
只见陆应禹倒映着火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缕笑意。
其余熬盐的人也围了过去，惊奇地看着他锅里的景象。
管事的忙捧了一小碟过来，双手呈到陆应禹面前，熬了几宿的疲惫被成就的喜悦取代：“殿下，只需将这些磨碎之后，这些盐就同您此前送来的那些一样了！那些毒盐井日后都能派上用场，此方百姓再也、再也不会……因吃盐而瘫痪中毒了！”
堂堂七尺男儿，说到这里哽咽了两次，抬手擦了下脸，却蹭上了满脸的草木灰。
陆应禹望了眼还烧着的几口大锅，道：“抓紧将这些熬出来。孤明日便将方子呈给父皇。”
他说着大步离开，翻身上了拴在门口的马，一刻不停地御马离开。
卞西并不被允许白天出现在美味居，是以他只能目送陆应禹离开。
官道平整，夜色中只有鸦声错落，是马蹄声外的第二个动静。
陆应禹上半身俯的很低，手中缰绳握得很紧。
猎猎狂风将他衣袍掀起，而官道两旁的落叶却直到他冲出一马之躯之后，才随风轻轻晃了晃，接着很快恢复平静。
马蹄声在距离进城还有三里路时骤然停了。
马儿忽然刹住脚步，无措地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响鼻。
它的背上，空空如也。
忽然“叮”的一声，官道上传来什么东西轻铃般碎裂的声音。
……
常璃这日早上清醒地十分突然且迅速。
就好像是熟悉的枕头或者床头摆件不见了，她失去了那股微妙的联系和感知，于是陡然醒了。
——她的床头摆件确实也不见了。
此时天还未全亮。
枕头边的毯子空空如也，宝漆笔还摆在那里，而她的小龙崽和玻璃发钗却不见踪影。
常璃吓得翻身而起，搜寻起房间的各个角落。
衣橱、箱底、梳妆盒里，甚至是茶水壶里、看起来不可能的角落，她也搜了个遍。
无一所获。
常璃有些焦虑地咬着嘴唇，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是卞西？卞西神出鬼没，此前还总是半夜把她叫醒去观竹阁。是太子指使的吗？他发现小龙了？他想做什么？
小龙崽不同寻常，瞧着又有些懵懂，它能保护好自己吗？
常璃急的在房中团团转，把嘴唇咬破了也没有发现。
殷红血液濡湿她樱色唇瓣，像是将花瓣碾碎，沾着花汁涂于其上，潋滟茵然。
从窗边忽然传来细小又尖锐的摩擦声，像是猫儿或者飞鸟，用爪子挠着窗框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弱，一下比一下慢。
常璃咬着嘴唇的牙关陡然一紧，连忙过去拉开窗。
小龙爪子里抓着碎成了三截的玻璃发钗，恹恹地飞了进来。
常璃左右看了看，确信此时天色未亮、四下无人，连忙紧紧闭上窗，捧住了小龙。
温热手掌接触到它，小龙便轻轻落了下来，松开了爪子，低头看着常璃掌心的碎片不语。
“你去哪里了？！”常璃紧张地把它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伤口之后才放下了心，照着它脑袋就亲了一口，在小龙背脊留下几道淡薄的血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心情忐忑、满心记挂着小龙安危，自然也就没有发现，那血迹竟然悄然融入了小龙的鳞片里。
然而面对她的亲吻，小龙并没有用尾巴拍开她。
“你怎么了？……”小龙不同寻常的反应引起了常璃的注意。
它胡须耷拉，尾巴垂在她掌心，往日如岩浆炽热的瞳仁，今日却像是被谁浇熄了火一样，黑黢黢的一团，又沉又暗。
它盯着那团碎片，嘴巴里忽然低低的叫了一声。
这是常璃养它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见它的叫声。
如幼崽稚嫩，却也带着神兽独有的空鸣。
透着股难过。
常璃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碎了啊……”
她捧着碎片和小龙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把小龙轻轻推开，免得碎渣划伤它的爪子。
“没事，不就是碎了吗，再做一个就是了，我那儿不差原料。”
她说着想把碎渣扔掉，却被小龙抱着手臂推回了桌子上。
“怎么啦，还不舍得扔啊？留着划伤你怎么办？”
小龙扭头，看了眼常璃梳妆镜前的某个盒子。
常璃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瞧见了她拿来装给陆应禹的银钱的桃木盒子。
“也行，反正暂时用用而已，殿下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常璃不过自言自语，小龙居然跟着摇了摇头。
“你还挺聪明？”常璃抱来盒子，把碎钗扔了进去，“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介意呢？”
小龙盘近盒子底部，银冷灵片趁着桃红木匣，有种十分奇妙的观感。
它用身躯将碎钗圈了起来，昂着脑袋，和常璃静静对视。
“你想说……？”常璃看不懂它的眼神。
小龙却没再给反应。它疲倦地像是几夜没睡一半，挪了挪脑袋，闭上眼睛就陷入了熟睡。
……
横竖起的太早，又没有心情睡下去，常璃便点了盏灯，接着昨晚自己画的图看了起来。
长长的远安街、尽头处四方四正的皇宫，同远安街平行的另一条街道、一直往城门伸展去的各种街巷……
这是她这两日一点一点画出来的，上有些地方被圈了出来，各自画上了不同的符号和数字，从1到9，从问号到对号……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得懂是什么意思。
等到不久之后，远安街上热闹了起来，常璃便把小龙连同“假”宝漆笔一起放进袖子的暗兜中装着，提了这两日空出来的玻璃瓶，上了铁匠处一趟。
那铁匠江湖人称“大力”，一瞧见常璃款款走来的身影，眼睛倏地就亮了起来，远远地招呼道：“常掌柜！快进来！”
他转身去里头拿了样什么东西，递给跨过门槛的常璃：“常掌柜，这个你收着！”
手里一沉，常璃瞧见他递来的是一小块银子。
“这是做什么？”常璃诧异问。
铁匠大力抬手搓了搓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上次拿来的那些……波？”
“玻璃。”
“对对，玻璃，一开始做了几个您说不能用的杯子，我就丢在那边角落里，被人瞧中买走了，给了我两个碎银子。”
“所以你就给了我一个？”
大力挠了挠头，表情十分憨厚：“您出波……玻璃，我出力气。”
常璃笑了笑，把手里提着的几个玻璃瓶放了下来：“那你可又有生意了。不如这样：把这几个先给我打个钗子，后头多的仍旧是打杯子，我放在美味居中卖，每个杯子分你一块碎银，如何？”
看来她的听雨楼调料区，又可以开发出一片新的业务区域了。
一块碎银，从前要卖出两把大刀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如今却只需要区区一个杯子。
大力忙不迭点了点头：“就照您说的办！”
出了铁匠铺，街上已经彻底热闹了起来。
常璃从袖中取出自己画的那张图看了一眼，找了家最近的店铺走了进去。
她效率极高，同几位老板只说有意收购这间铺子，让他们有意的话便去美味居寻她。
巳时两刻，常璃赶在阿桐和汪夫人忙不过来之前赶了过去。
她一到，后厨便从原本的忙乱变得有条不紊，上菜、点菜、买单，秩序十足。
等到两个时辰后，殿中空无一人时，被常璃留在外头的任七便回来了。
“……好香。”跨过门槛，任七动了动鼻尖，瞧见阿桐、汪夫人他们正在桌子前围成一团，香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常掌柜今日又开发了什么新菜？”
受汪夫人和顾客影响，他如今也跟着喊常掌柜了。
汪夫人扭头看他，拍了拍小二，给他让出个位置。
只见桌子上放了个小方炉，上头摆着张铁网，有一片一片的肉在上面滋滋冒着油香。
“去去去，去盛饭！”常璃打发他们，“围着看做什么？”
阿桐和小二一哄而散，小跑着去后厨端来五碗米饭，捧着碗坐在桌边，昂着脑袋，等待着常璃的投食。
“今日只有肉？”任七感叹。
阿桐和小二一齐对他怒目：“只有肉你还不满意！”
任七捧着碗，连忙找补：“不不，我就是觉得……好奢侈。”
即便是他父亲，也没有直接这么吃的。
常璃把第一片肉夹到任七碗里，笑意盈盈：“不打紧，如今我手里可是有三个养猪场……对了，你可问清楚了？后头可有人去找他们，也说要买地契？”
任七被香味勾的馋虫也起了，扒了一大口米饭，满腹肉香的鲜美和米饭的甘甜，直到满足地咽了一大口，才点点头，喝了口茶：“……是的，掌柜的神机妙算，芙蓉堂的掌柜果然派人跟着您，您一走，他的人就说要买那些店铺的地契呢。”
常璃看他一眼，目光落回烤肉上，微微一笑。
“你们可有人吃过芙蓉堂的菜？”
汪夫人用碗接着常璃递来的肉，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吃过，可惜味道平平，并不如掌柜的手艺好。”
任七也点头：“是啊，我哥曾在芙蓉堂宴请同窗，一桌便要六十两黄金。那些菜品做的还不如我家厨子。”
常璃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芙蓉堂不日倒闭，当带你们去吃一吃的，既然不好吃，便罢了。”
小二嘴里含着饭，傻乎乎问：“芙蓉堂要倒闭？什么时候？”
阿桐挺了挺胸脯，磨着牙替常璃回答：“快了！芙蓉堂欺人太甚，这可忍谁不能忍！”
小二煞有介事地点头，汪夫人欲言又止。
最后是耿直的任七纠正：“应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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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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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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