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眼中只看到了大明的强大,并不相信如闯王这些贼寇能够成就大事,更不相信他们的真命天子说法,也没有看到闯王有取代大明皇帝的趋势。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这些乡老也是知晓,他们自然不可能将真心话在此时说出来。
不过人心各异,也有几人此刻看到贼将李过,待自己等人十分的客气,且其部下贼兵也军纪严明。
现在又听了李过的一番话,虽然也不敢完全就信以为真,但在内心中却也起了很大波澜,隐隐觉得这大明似乎真的要变天啦。
还有些日子过得不是很顺的人,更是巴不得如此,方能早日得见清平世界,自己或许可就此翻身也很难说。
然李过见到众人一副唯唯诺诺之态,也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随即便当众宣布:我麾下将士们但有骚扰百姓的,许大家随时来告,决按军律治罪,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定决不轻饶。
李过说完这些话后,又把中军叫了过来,吩咐他连夜就放些粮谷,赈济附近的饥民。
各位乡老闻听后,急忙再次跪下磕头不已,又说了许多感恩不忘的话语,有的还滚出几滴眼泪,有的已泣不成声。
其实,河南四战之地,此前也有过许多官军或贼兵过境,他们无一例外的抢劫、奸淫,甚至杀戮诸事。
就这些事上来看,无论官军,还是贼兵,已无好坏之分,只不过相比之下,似乎贼兵还算略好一些,他们大多只求钱粮,几乎不伤及无辜人命。
可官军却不一样,他们是钱财粮谷全抢个精光,就连这些贫苦百姓的脑袋,也常常被他们借去充为贼首,拿来邀功。
可今天来的这支号称李闯王人马,不仅军纪严明,更为难得的是还要当夜给乡民们放赈,这完全出乎乡老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这些乡老虽然是地方上的话事人,平素里在各自村庄都很受尊重,然他们本身也在受苦受罪,贫穷老百姓的苦难,他们也都是深深明白。
射桥属汝阳府管辖,位于上蔡往新蔡大道的中间处,因听闻官军、贼兵纷至迭来,此间腿脚灵便,心思活泛的年轻人大多逃往别处躲避兵祸,所剩下的也大多是些老弱病残。
真不晓得,待到了明年的春天,这里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不被饿死,谁也说不准!m.miaoshuzhai.net
今晚,他们十分意外地收到贼兵的赈济,虽然这也不是长久的救命办法,但毕竟是多年来都很少有过的事,也正是他们眼下的救命粮谷,这就不由他们不掉下一滴滴眼泪。
等几位乡老们都告退出去以后,“一只虎”李过又嘱咐中军,一定要尽量多拨出一些粮谷,使附近的乡民们都能感受到闯王的恩德。
中军在一旁劝说道:“虎爷,俺们这会轻骑前来,粮谷本就携带的不多,勉强也就够吃个两三天时光。
今夜若是再放赈给这里的乡民,那以后,俺们粮谷万一接济不上,可如何是好?”
李过似乎心中很有把握,他笑着对中军说道:“三天以内,自有分晓。何况,我们大军明天就会赶到射桥,他们带的粮谷足够我大军食用。
你此刻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办,闯王的名声还要靠着这些乡老,在豫南传颂开来呢!”
中军退出去以后,李过又率领着少数亲兵出去巡夜。
…………
“一只虎”李过为了避免过度惊扰射桥的民众,坏了闯王的名声,他连自己的中军都设在射桥寨外的一处破庙里。
而在射桥寨内的许多空房子里,只是驻扎了一些兵马,以便控制寨内的局面,同时也逼迫寨中的富户捐粮助军,只是为了不使闯王名声受损,逼迫的并不急切。
毕竟,此番前来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也不愿节外生枝。
李过在射桥寨的内外走了好几个地方,只见街道上十分的冷清,根本就没有闲人走动,几处重要路口也都有自家步哨在把守。
偶然发现射桥寨外有几处零星的火头冒出,他立即将派亲兵前去传令熄灭,并将那边负责的小头目叫来狠狠斥责了一顿。
射桥这边有三条路,分别通向上蔡、新蔡和项城。
李过特别嘱咐把守路口的弟兄:“要是有别处的人过来射桥,就不许他再离开;但凡是射桥的老百姓,不管大人小孩,一律也都不许再出去,以免泄露了大军的机密。”
巡过夜后,李过便奔射桥寨的西北方行去,这里是“曹营”大将杨承祖的驻地。
杨承祖营中的士兵见是李过亲自前来,不敢怠慢,急忙的就要转身跑进去通报,却被李过摆手示意拦阻,要他们不必禀报,随即便缓步直接走向杨承祖的军帐。
此刻,杨承祖正在同他部下一群头目饮酒作乐,忽然看见李过走了进来,顿觉有些不好意思,他赶快起身让坐。
李过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笑着与众人拱手示意,又让大家都不要起身,该饮酒的还是饮酒,言说他只是出来到处看看罢了,别无他意。
其实也是如此,别看现在闯王李自成和曹操罗汝才已然合营一处,但也只是两方人马共同作战,内里仍旧是分作两派,闯营还是闯营,而曹营也还是曹营,互不相扰。
杨承祖起身后,说道:“哟,补之大哥,你连日赶路,又要操劳军务,很是辛苦,这驻下以后,不早点歇息,咋又出来查夜哩?”
李过笑着说道:“我也是习惯了,每到一处地方驻军,我要是不查夜,这心里便总是放心不下。你们也不要介外,大家继续饮酒吧,我也是看一看就走。”
他虽是如此说话,可杨承祖又怎能容他就走,忙拉着李过说道:“补之大哥既然来都来啦,也请喝一杯热酒,解解乏累再走不迟。”
见杨承祖如此热情挽留,李过就算想走,可又觉得如此一走,难免不会使杨承祖他们心中留下疙瘩,便释然一笑就坐了下去。
众人看李过同意留下,便纷纷起身向他敬酒,他却只是喝了一杯,便坚决不肯再喝,众人无奈,然亦知他心系军务,却也只得作罢。
李过又坐了一阵,陪着众人各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临走时他还嘱咐大家,行军在外,不宜多饮,要早点歇息,说不定明天就要打仗的。
杨承祖自然是喏喏的答应着,他带着一众头目亲送李过出到帐外,直看着他渐渐远去。
回到自己的军帐内,杨承祖一脸苦笑的望了望大家,示意众人不要多饮了。
有一个平日就很与他亲近的头目,便探身出来说道:“如今,咱曹帅跟着闯营合伙,却又多出来一个婆婆。”
杨承祖在心中也是暗暗叹息了一声,他摇了摇头,阻止那头目再说下去,这才对众人说道:“当日,我们曹帅要来河南投奔闯王,大家也都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可咱曹帅就是不听,我等又能如何?
如今,既已受制于人,咱也只能暂且隐忍,权当吃了这后悔药啦,除此还能有啥法子呢!”
众人也是无言,一阵抱怨后,都觉再饮也是无趣,便各自散去。
李过离了杨承祖那边后,又在射桥各处转了一番,尤其是几处通往外界的路口,他最为关切。
约莫三更前后,李过也觉乏累,他懒得解衣,便合身卧下在床榻上,刚刚才见睡着,忽然一阵脚步声将他惊醒。
却是中军来报,言说细作回报,已探知官军明日就要渡过汝水,往北而来,更是扬言要灭流贼,救汝宁。
李过闻报后,略沉思一阵,便开口说道:“大概不是汝水,而是洪水吧?”
中军听了李过的话,也沉思片刻,才说道:“是洪水,一定是洪水,不会是汝河,细作或许也是急切,一时没有搞清楚,匆忙中就说成是汝水了。”
李过点首道:“我明白了,官军的用意,现在已经很清楚。”
他这时已是睡意全无,便也不再就寝,连忙派出一名骑兵小校带上几个骑兵,将最新的军情和他的作战打算,连夜驰报闯王。
另外,李过又连夜派出塘马,催促后面的大军趁夜急行,定要尽速赶上前来,好准备明日的那一场大战。
等到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完毕,已经听到了头遍的鸡叫声,然此时离天色大亮还早,他也无事可做,便和衣躺在床上,矇眬着迷糊睡去。
…………
大明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与保定总督杨文岳,昨天就已经在新蔡县境内会师。
但新蔡县城中的士绅们共议之后,却是紧闭城门,说什么也不让官军入城,所以,他们无奈之下就只好在城南的岳城镇暂时驻下。
他们二人的老营都留驻岳城镇内,而双方的大军却分散在汝水南岸的诸多村落间驻扎,另外,又派出一员游击领着部分人马,来到城下向新蔡知县索取大军所需的粮草供应。
新蔡知县站在城头上大声喊着:“请将军,回禀两位总督大人,新蔡县连遭天灾兵祸,现城中也是十分困难,自救尚且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粮草供应大军之需,万恳见谅啊!”
城下的游击怎能就此答应,只见他厉声喝道:“两位总督大人都持有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你这小小新蔡知县,竟也胆敢违抗总督均命,就不怕两位总督请出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吗?”
新蔡知县听这话后,也不敢再过分抗辩,只是回道:“且容我再同地方上的士绅乡宦商量一下,请将军回报两位总督,本官定会尽力而为,定会尽力而为。”
他说毕便起身下城回衙,从此竟再不露面。
却说这边,傅宗龙与杨文岳二人在会师之前,就已通过信使往还,基本确定会师后的方略,那便是以稳重为上策。
可叫他二人无奈的是,连日来崇祯皇帝的催战诏书却日甚一日,就在昨天他们还分别接到皇上的手诏,限他们二人刻期剿灭闯逆李自成。
崇祯皇帝心忧国事,对内是流贼祸乱河南、湖广之事,而对外便是与鞑虏的锦州之战。
但他却从不细思解决的办法,而只知一味的催战,从不问及难处,也不管后果,这使得统军在外作战的疆臣总督们都是亚历山大,个个一副手足无措之感。
他们都很清楚,当今皇上对于目前锦州与中原的战局并不十分的清楚,对当前的作战形势更是茫然无知,只是在宫中随便一想,又或是被那帮子无能文臣一忽悠,便即写下手诏,令兵部频频催战。
就如此刻的傅宗龙与杨文岳二人,他们如果遵旨进兵,实在是没有把握战胜“闯贼”,可如果不遵旨进兵,又要因此而获罪,实是进退两难之境。
将人马安顿后,傅宗龙便请杨文岳来到他的中军帐内,密商应对之策。
然而,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仍然未得善策,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他们原定的方略行事,暂不轻易与闯贼接战,不往汝宁,而北走项城,以避贼之锋芒。
其实他们是害怕官军一到汝宁,便会被闯逆李自成的贼军包围起来,那时贼军兵多势众,而己方非但兵力不足,更是粮草不济,岂不全军尽没?
虽然,督师丁启睿与平贼将军左良玉的大军,此刻就在信阳和光山一带,但他们也惧闯贼势大,这才向南进兵,避开闯贼,而去专打献贼。
如今,又怎能指望他们再北上前来救援自己呢?
所以,傅宗龙与杨文岳才最终商定,还是先领大军北上,趋项城、陈州方向进兵,而对此决策,傅宗龙的心里其实并不感到十分满意,但他也无可奈何。
近两年以来,傅宗龙一直在狱中度过。
如今,他明知局势不妙,但一想既然当今皇上把他释放出狱,又提拔他当了三边总督,不管自己是死是活,也该尽心尽力,以报皇恩浩荡。
现在方略定下,他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杨大人,贼在西北,我反向东北,似此岂非难脱避贼之嫌?
倘若圣上见责,将如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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