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云边外忙忙碌碌的开始准备晚市。
大堂经理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在员工休息室里兜了一圈，拉下脸来：“楚炀呢？怎么人又不见了。”
林旭激灵，溜到经理身边，赔笑道：“他马上到了，刚跟我发了消息，已经下地铁了。”
“他最近请假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经理白了林旭一眼，“等他来了，让他来办公室见我。”
林旭连连点头，把经理请走，赶紧给楚炀发消息：【到哪里了？经理发火了。马上晚市了。】
火昜：【emmm……还没回来。】
林旭：【呃！快点啊，我要被经理骂死了。】
火昜：【我会去看你的。】
林旭：【……手动再见，友尽。】
雪花落在朗家坊的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积出一层冰霜，鞋子踩在上面，会有“稀稀嘎嘎”的声响。
楚炀租下了原来“古唯轩”的那间店铺租，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装修。
陈昔知道后，自告奋勇的要帮忙设计，不用钱的那种。
像陈昔这个级别的设计师，没个几百万，是请不到他的。也是因为楚炀，他才肯不要钱做设计，如果让他那些甲方知晓，绝对会当场气晕过去。
陈昔扎着长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高领的灰色毛衣干净清落，是有几分设计师的样子了。
他拿着图纸，在和楚炀沟通铺子的布局：“没想到你居然能同意我这么现代化的设计风格。”
陈昔没有遵循常见的古玩铺子里，昏暗、规整、陈旧的展示风格。而是大胆的用了明亮的原木和纯白色块，把店铺设计得像一座现代艺术品的陈列馆。
利用门廊的设计，把店铺分隔成三个部分，从左手边入口，是古代品的陈列室内，直向后转弯进入一个最大的空间，则是明清至近代的藏馆。
最右边是一间比较小的，独立的藏室，楚炀专门布置成了私人陈列室，也就是说，这里面的东西只是用来展示，不卖。
有陈昔在，楚炀在装修上可以省心很多：“和其他店一样有什么看头，不是浪费你这个百万设计师的能力了。
“嗐。”陈昔汗颜，“炀炀，上次的事，我跟你道歉。保证没有下一次。”
店铺里都是扬尘，两人退到店门外的廊檐下面。
楚炀望着纷纷飘落的雪花，不以为意：“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这时，一个外卖小哥停在两人面前，拎着十几杯咖啡，找楚炀签收。
楚炀刚刚点的外卖，拿了两杯留给自己和陈昔，另外一些，拿到店里给装修师傅。
陈昔捧着热腾腾的纸杯，冒出的热气在他的眼镜上糊了一圈雾霭：“我把那小子封杀了，其实他本来也没啥名气。那天陆渣骂我骂得对，虽然我也算有钱有势，但到处乱撩，总会碰到硬钉子的，不如找个稳定的。”
楚炀对陈昔的感情生活没什么兴趣，听了就听了，突然想到什么：“陆时楠也是渣？”
“当然。就陆渣这张脸，这身份，这地位。天天巴望着他的0可以绕十字星酒吧100圈。哈哈哈。”
“哦，那是挺渣的。”
聊到陆时楠，陈昔可就不困了：“不过陆渣拒绝过的0，也可以绕十字星101圈了。”
楚炀哂笑：“怕不是都被他骂走的。”
楚炀动了动嘴唇，没出声，模仿了一遍陆时楠三个字的口头禅。
“哈哈哈哈！”陈昔笑到手抖，差点把咖啡翻掉。
陈昔喘着气笑道，“他这口头禅，也不能怪他。谁让他那个大伯，还有那个堂哥，一个比一个躁。陆渣不狠点，早被他们父子赶出去了。”
“嗯？”
楚炀心下诧异。
他以为陆时楠应该就是个拽里拽气的纨绔，陆同文宠他，在世泽也肯定是呼风唤雨，霸气横冲的大总裁。
原来这人背后并不是表面那般的潇洒风光。
陈昔喝完咖啡，把空杯子扔进路边的干垃圾筒：“这边我盯着，你快回店里吧。要晚市了。”
他往店里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就你那个工作，找时间让陆渣给个换一个呗，反正都是他们家的。”
“再说吧。”楚炀把杯子一扔，撑开伞，走进漫天的风雪里。
——
由于下雪天，地铁晚点了半小时，楚炀回到云边外，已经过了五点。
林旭偷偷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老弟，这次帮不了你了。刚刚经理又来吼过了，你跟他好好道个歉吧。”
楚炀敲开办公室的门。
经理见楚炀连工作服还没换，才忍下去的火气噌一下又上头了，做了个深呼吸，正准备开骂。
楚炀先他一步开口：“经理，我要辞职。”
经理：“？？？？”
楚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搁在经理面前的办公桌上：“我做到这个月底，也不用麻烦人事单结下个月的工资了。”
经理眼睛鼻子都皱到一块了，原本打好的腹稿，瞬间变成了废纸。
楚炀温和的说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哦对，今天下午就算我事假。”
楚炀回到更衣室，开始收拾更衣箱里的东西，有些要带的私人物件，他打算先带回家。
没两分钟，林旭推开房门，冲到楚炀面前，一把拍上敞开的更衣箱门：“你要辞职？为什么？是不是刚刚经理和你说了什么？”
楚炀把一些替换的衣服，耳机线，多余的充电器之类东西，一样一样塞进随身带的书包：“没有，是我个人的原因。”
“在这里做得不好吗？店里是忙了点，但胜在稳定。”林旭抢着道，“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你没技能，没学历，出去找工作不容易的。”
楚炀从书包上抬起视线：“谢谢林哥，我的店要开张了，在朗家坊，有空可以来逛逛。”
“逛……逛什么逛，我在跟你谈工作……”林旭的话猝然打住，“啊啊”的结巴了两声，“你说什么？什么你的店？”
楚炀好脾气的又解释了一遍：“我在朗家坊开了家店。”
“！”林旭吓得不轻，倒退两步，撞在更衣柜上，“朗家坊里？那里一年的租金，我们所有人一年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你哪来那么多钱？”
“存的。”楚炀收拾好书包，出门，“林哥要是来，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林旭目瞪口呆看着楚炀走掉。
楚炀前脚走开，傅乐挺着胖肚子进来，不经意的问道：“小楚怎么走了？晚市都开始了。”
林旭还在呆滞中：“他辞职了。”
傅乐同款呆滞：“啥？！”
林旭：“他说他在朗家坊开了一家店，我的妈，朗家坊，听说去那买东西的人都得要很有钱吧。”
“……”傅乐摸着肚子，意味深长的感慨，“那里的确适合他。”
到了晚上，雪越下越大，骑单车不方便。
楚炀叫了半天滴滴，也没一辆应答。而下班时间点的地铁，和沙丁鱼罐头没有区别，楚炀不想表演一个在地铁高峰时晕倒的热搜。
他打着伞，沿着马路，慢悠悠的朝家走。心下琢磨着，该买车了，不然出门以后上货，不方便。
行道树上挂着统一造型的变色装饰灯，在漫天大雪的城市中，划出一道道的彩虹。
马路前面走过来一对情侣，两个人共同挤一把伞，男生用力搂住女生，说说笑笑的经过楚炀身边。
楚炀走了半个小时，越走越冷，打伞的手指冰凉，都冻得麻木了。
楚炀推开街边的一家便利店大门，门上响起一声悦耳的“叮咚”声音。
“欢迎光临。”
店里只有店员一个人，楚炀要了一杯关东煮，选了竹轮，牛肉丸，福袋，还有两份魔芋丝……
楚炀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瞧着外面形色匆忙的路人。
他付账的时候，顺便收了下自己森林里的能量。还没退出界面，屏幕上方滑下来一条咆哮体的消息。
陆最攻：【握草！你辞职了！】
临近年底，陆时楠公司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从白树村回来之后，一直忙着出差。
傍晚的时候，刚下飞机。他从外地带了些礼物，准备遵照爷爷的指示，请楚炀吃饭，谁知到了云边外，却得知这人居然辞职了！
陆最攻：【在哪里！老子好心接你下班，竟然被放鸽子！】
楚炀随手发了一个便利店的定位过去。
火昜：【我马上吃完了，应该快走了。】
陆最攻：【他妈的不许走！等在那里。】
楚炀发了个“不想理你”的小人。
陆时楠立刻回了一个“你有点飘”的小人表情包。
楚炀也就嘴上说说要走，屁股还坐在位置上，在一个藏品论坛里刷着古玩圈最新的新闻。
这个论坛是许旻推荐他进的，是个全国最大规模的古玩藏品线上论坛。
楚炀点开一条热度最高的帖子。
前几日，在伦敦的佳士得拍卖行中，一只出土于昔兰尼古城，巴图斯三世时期的金玉手镯被神秘买家以五亿七千万的高价拍走。【妙】 【书】 【斋】 【妙书斋】
拍品的介绍上写着这只镶有66颗青金石，68颗绿长石的镯子，是伴随巴图斯王的一个公主一起下葬的。
楚炀刷着网上的图片，他穿书前，最后研究的一个课题就是关于古埃及藏品的。
这只手镯的上下两圈刻有古埃及的圣虫蜣螂，中间一圈是象征爱神哈托尔的无花果，簇拥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盘①。
与其说是饰品，不如更像咒言的祭祀品。
相传戴上这只手镯，就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爱情。伟大的哈托尔神会承诺镯子的主人，把他的挚爱带回来。
窗外的天色在大雪下凝结成昏沉，过了高峰的车流，路边变得空旷起来。
楚炀瞧见陆时楠那辆银色的梅赛德斯打着转向灯，拐进内车道，慢慢靠到路边。
这条路边有黄实线，不能停车，楚炀不等车停稳，拎起书包，走出便利店。
陆时楠停车，摇下副驾驶的车窗，朝楚炀挥挥手，让他赶紧上车。
楚炀的脚步猛然刹住，那对墨色的眼瞳紧紧一缩。
电光火石的一秒，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面一辆深绿色的跑车，以极快的速度，狠狠撞上陆时楠的车子。
墨绿色车头直插进梅赛德斯的底盘，整辆车的后半段直接掀起来，再重重的砸下！
驾驶位的安全气囊顷刻弹出来，一瞬间，把驾驶室填充一团雪白。
“陆时楠！”
楚炀扑到副驾驶座的车窗边，紧张到声音走样，“你听得到吗！”
陆时楠整张脸嵌在膨胀开的安全气囊中，勉强抬起一只手，费力的晃了晃。意思是“老子还没死”。
但楚炀分明看见这只手的掌心里都是鲜血。
救护人员抵达后，将后面那辆车的人救出来。
混乱中，楚炀率先看到的是一条耷拉下来的手臂，而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宽大的手镯。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楚炀一眼认出来。
这只镯子，正是昔兰尼公主陪葬的那一只，哈托尔誓言之镯。
有谁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直接戴在手上？
司机被彻底抬出来，半张脸上沾了鲜血，仍然能看出这是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生。
是邹羽飞。
邹羽飞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望向楚炀的目光，像周围落下的雪花，冰冷。又仿佛是昔兰尼公主起誓时，执着，又且傲慢。
楚炀想起那个关于镯子的传说。
啊，伟大的神明哈托尔，我以我的鲜血起誓，请将我挚爱的情人，带回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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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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