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我在京里待着没意思。”崔晞两根手指转着杯子,琥珀色的茶水在里面荡来漾去,几次到了杯沿,却是像受魔力所控一般一滴也不会洒出去。
“诶,我跟你说,崔暄要是知道这事他能连十二指肠都吐出来扔我脸上你信不信。”燕七叹着,说走就走的旅行半步还没迈出去呢就是一身牵挂。
这滋味是她上一世梦都梦不到的。
真是又甜又酸又暖。
崔晞垂着眸子出神,半晌复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过完年吧,中间还有好些事要办,不知锦绣有没有休学手续这回事,还得弄路引,准备些行李啥的。”燕七道。
“定好了日子便通知我。”崔晞道。
这是铁了心的要一起走。
“……崔大人和崔夫人那里你怎么说?”燕七看着他。
“什么也不说,直接走。”崔晞道。
“你这是要急死他们,”燕七摇头,“快别任性,除非他们亲口同意,否则我也不走了,隐姓埋名活在京都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慢慢长毛发馊,你到时记着给我送饭。”
崔晞将手中杯子往桌上一放,抬眸看着燕七笑:“早点定好日子通知我,我保证我爹娘到时亲自送我出城。”
“……看把你能的,就这样吧。”燕七道。
这厢正说着话,忽觉玻璃窗外被谁遮了光,一张大脸晃了一下子,紧接着便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在这儿呢!”门开处一群人哗啦啦涌进来,直奔着燕七就挤了过来:“燕七小姐!你当真是箭神的师妹吗?能否代为引见?”
“燕七小姐,你既与箭神同一师门,可否就箭技一途指点在下一二啊?”
“燕七小姐!敢问你与箭神师承何人啊?”
“燕七小姐!请问今年芳龄几何?可有说亲?”
燕七:“……”连这种问题都能问出口这是急成什么样了啊?!
“燕七小姐!燕七小姐……”
轩馆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燕七长这么大都没被人如此爱戴过,让人团团围住,想跑都跑不了,不得已站到椅子上去,居高临下看着众人:“请各位听我一言。”
众人见她说话,连忙静下来眼巴巴瞅着她。
燕七便道:“我不是箭神的师妹,我是怨鬼妖狐,附身于燕家七小姐身上……”
“吁……”众人齐声嘘她,乍一听还当是进了德云社专场。
“你们不信啊?”燕七问。
“不信!”众人齐声道,“别闹了燕七小姐,我们可是诚心诚意来向你请教的!”
“你们不信,那是谁传我们小七是鬼狐附身啊?!”武玥的声音在下头适时响起。
“燕家七小姐若是鬼狐,那十岁便夺了后羿盛会头魁的箭神又是什么?”又一个声音接着响起,定睛看时却见是不知几时也混进来的武珽,坐在人堆外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高声道,“箭神可是散秩大臣、御前行走!”言外之意是,燕七若是鬼狐,那比她还逆天的她的师兄箭神岂不也是同类?箭神就在皇上身边奉差,皇上是谁啊?真命天子!全天下最阳刚最正气最神圣不可侵犯的人,鬼狐这种妖孽怎么可能近得了皇上的身!若能近得了皇上身,那岂不是在说皇上不够阳不够正不够神圣?
众人岂敢接这顶大帽子啊,闻言连忙叫嚷起来:“谁说的?!谁说燕七小姐是鬼狐附身的?!再让我们听见了一律告到太平府去!分明是危言耸听造谣抵毁!”
“承蒙大家看得起,那这样吧,大家找个地儿坐,让人拿了纸笔来,大家把自己的姓名、年龄、个人履历、家庭状况、爱好特长写下来。”燕七道。
众人一听兴奋了,连忙在馆内各处找地儿坐,另催着闵家下人赶紧去取纸笔,一个个扎头猛写,恨不能把祖上三代的日常都写上去。
众人这厢写得如醉如狂,那厢四至九团伙外带武珽早就抹脚开溜了,众人写完待要交卷,发现人没了,这才发觉上了当:“可恶!还骗我们写这些劳什子东西!说好的代为向箭神引见呢?!”
“人可没说啊,只让咱们坐下来写,后面啥都没说!”
“人呢?人去哪儿了?追!”
“追追!”搞不掂箭神还搞不掂这个小丫头片子?实在不行我们天天堵你家大门口去!——等等,这丫头姓啥来着……燕?!卧槽。
燕大蛇精病的脸冉冉升起在众人脑海里的早起八点钟角度,疯光普照令人不敢直视。
燕七团伙这个时候已经无处可去了,感觉哪儿哪儿都是虎视眈眈盯着燕七的家伙,脑残粉们真是太可怕了,大家只好建议燕七先找个借口离开闵府回家去,避过今日这个风头。
燕七于是去寻燕大太太,要走也得先跟她打个招呼,四处遍寻不着,只得请闵家下人帮着去找,说是才刚见着她往快晴阁去了,便独自往那厢跟去。
才至快晴阁门外,却听得里头传来燕大太太着恼的声音:“要你去同闵二小姐多聊几句,你却转眼跑了个没影!几时才肯让我少操些心?!”
燕七停住脚,左右看了看,这快晴阁地处偏僻,附近没有宾客,也不见闵家下人,燕大太太挑了这个地方,想是有私密话要同人说,那么里面的另一人是?
“娘,这个心思您就息了吧!”声音却是燕大少爷的,“闵二姑娘不适合我,我们俩根本玩儿不到一处去!”
“玩儿?玩儿?!你居然还想着玩儿?!”燕大太太骤然拔高嗓音又连忙按了下去,“你都已十七岁了!再不成家娶妻还要等到何时?!难得有闵家二小姐这么一位才貌双全又家世好的人,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可知有多少人等着上门求娶她?不提早下手……”
“娘,娘,”燕大少爷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唠叨,“儿才十七,便是行了冠礼再成亲也是不晚,现在不比你们那个时候了,现在时兴的是晚婚,何况我爹也不希望我成亲太早……”
“你父亲是嫌你心不定!”燕大太太道,“却不知男人成了亲这心才真正能定下来,就算你现在不想把人娶回家,也要先和闵家定下来再说,放了定,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娘,强扭的瓜不甜,我同闵二姑娘不是一路人,生扭到一起过日子,这日子能过得痛快才怪。”燕大少爷颇为无奈,“何况您没发现?爹同闵大人不过是面子情儿,根本不打算深交,这门亲事爹是不会同意的。”
“你爹那里我自会去游说,如今结一门好亲不易,娘这是为了你好啊惊潮!”燕大太太苦口婆心。
“娘,此事您未免太一厢情愿,人家闵二姑娘未必能看得上你儿子我,京中正值婚龄的少年英才多得是,哪个都比我强,人凭什么就只能非我不嫁啊?”
“莫要妄自菲薄!论相貌,论财力,论你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咱们哪一样比别人差?且我早便已试探过闵夫人的口风,看她那意思多半是愿意的。”
“相貌是爹娘给的,财力也是爹娘给的,父亲在朝中的地位那是父亲的,不是我的,用这些娶进来的媳妇,她究竟是看上了爹娘的相貌还是爹娘的钱财?亦或是爹的地位?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你真真是要气死我!”
“娘,闵二姑娘虽好,却实非我之良配,再好的鞋子不适合自己的脚,买来也没用啊!我还是想依爹之言,晚两年再成亲,您就先甭操心我这事了,我先走了,朋友们还等着我呢!”
“你给我站住!此事务必要听我的!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岂容你自己作主!”
“娘,此事爹也不会同意的,您可先问过了他?”
“怎么,你大了,我竟是管不得你了?”
“管得了管得了——哎哟我肚子不舒服,我去个茅厕!”
燕大少爷从快晴阁里跑出来,都没注意到远远站在路边等着的燕七,匆忙向着另一边逃蹿了。
燕七听见燕大太太说第一句时就回避开了,远远站着,顺便帮着放风,倒不是她忽然加持了圣母属性,实在是里面这位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整个燕家,代表着燕子恪,真要犯蠢犯得让外人听见,整个燕家都要跟着她丢脸,而这位也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非要在别人家里谋算,这是急到什么程度了,难不成还打算今日定要做成这事?
见燕大少爷跑了,燕七又等了一等,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快晴阁门口走去,走到门外,燕大太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是想着只要潮哥儿愿意,老爷也不会反对,谁想这孩子牛心古怪,这样好的姑娘放着不要,一味贪玩!真真是气死我!”
尼玛还没完没了了。
燕七直接敲门,里面顿时静寂无声,估摸是吓着了,半晌才有人过来开门,却见是贡嬷嬷,脸色不大自然,一见门外站的是燕七,更加不自然了,怔了一怔才道:“七小姐?”
“才半日没见嬷嬷就不认识我啦?”燕七说着话就往里迈,“听闵家下人说大伯母在这里休息,我有事要请个示下。”
燕大太太正假装歪在屋里面供人休息的小榻上,见燕七进来也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十分没有安全感地向着窗外看了两眼。
“大伯母,我有些事想先回府去,讨您个示下。”燕七行礼后讲明来意。
“为的什么?”燕大太太强作镇定地问。
“惹了些小麻烦。”燕七道。
“怎么?”燕大太太目光微动,面露关切。
“大家说我是鬼狐,非要我现场表演个附身,这我哪儿成啊,大白天的,被他们缠不过,只好先回府去避避风头。”燕七道。
“……”燕大太太觉得燕七是在嘲笑自己。
“七姐儿惯会说笑,”贡嬷嬷在旁笑道,“那传言太太才刚也听说了,还训斥了那几个碎嘴子,都是些无聊之人作兴的无聊之事,七姐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
“谁说不是呢,”燕七道,“我还是先回府去吧,一会子再让我表演胸口碎大石,我晚上还怎么吃饭。”
“那便回去吧,”燕大太太淡淡道,“莫要乱跑,让家里担心。”
“好的。”
看着燕七出门,燕大太太冷下脸来,贡嬷嬷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燕七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回身将门关上,与燕大太太相视一眼,半晌无言。
“那传言……”燕大太太皱眉沉思,“究竟是谁传出来的?”
“七姐儿方才这话中意,倒像是在暗指太太。”贡嬷嬷道。
燕大太太恼恨地一扯手中丝帕:“她怎就敢如此有恃无恐?!莫不是故意挑明了想要来个以进为退?”
贡嬷嬷思忖着道:“那符水她也喝了不少日子,似乎并未见效,如今又这么有恃无恐地当面示威,恐怕应了鲁道婆那话——说不得是有着千年的道行,普通符水根本奈何不了她,功力浅的僧道也未必能降伏住她!”
燕大太太手里绞着帕子咬唇想了一阵,忽而摇头,道:“真若有千年道行,早把我们这些*害了,又何苦天天潜身于府上?我倒更信那鲁道婆的另一说法:有些鬼生前心愿未了,不肯去阴间投胎,盘桓世间时阴错阳差附入了活人*——说是活人,实则也是将死之人,体内三魂七魄散了大半,正逢这鬼附进身体里,将散去的魂魄补了上,这鬼便与肉身契合,致使肉身不死,鬼也不会再怕太阳与活人的阳气,成了一个‘新’人。
“因着肉身的制约,这鬼无法作法害人,却也残留着些阴气与蛊惑人的本事,且如鬼一般铁石心肠,毫无感情,只以害人为乐——当初她不就是没了气息后又突然活转了过来么?!这便能同鲁道婆的话对得上了!她从来不笑不哭,这不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是什么!
“鲁道婆说这样的情形比单纯驱鬼除妖还要难些,因为附身于人的鬼,与人之*已是合二为一,极难剥离,不论是法器还是咒文,都很难起到作用,所以她才这样的有恃无恐!这是笃信没人能拿她怎样,没人能用有效之法证明她是个鬼物!”
这话听得贡嬷嬷不由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向着屋当间的炭盆处挪了挪脚,道:“怪就怪在这传言是谁传出去的?除了我们,还有谁怀疑到了她的真身?”
燕大太太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论是谁,这传言一起,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最怕是惊春和惊梦因此损了名声,且又要给潮哥儿议亲,知道我们家里有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在,谁还敢嫁进门?!”这传言起的真不是时候,再晚一阵子才好,那才是真正助了她一臂之力了。
“不若请老爷去查一查,这传言究竟从何而起。”贡嬷嬷道,末了又轻轻补了一句,“还能讨个巧。”老爷最疼七小姐,太太若是为了此事去请老爷彻查,再做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出来,想必老爷也是喜欢的。
燕大太太闻言眸子一亮,转而又略略黯了黯:如今竟要靠着燕七才能博自己丈夫的欢喜,此情此境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燕七没找着燕子恪,只好托付给了武玥,让她看着她大伯的话就帮着转告一声,武玥是不能提早离开的,同样,陆藕萧宸燕九少爷没个正当理由也不好说走就走,只得继续留在闵府,唯独崔晞,甩给他爹妈一句“身子不舒服”就跟着燕七跑了。
“要回府么?”崔晞坐进燕七的马车,他的车在后头跟着。
“倒是不着急,逛逛?”燕七说。
“逛逛。”
逛也不是去逛街,两人让车夫赶着车一直往城东去,出了寅门便是跃龙河,而后就沿着河一路慢行。
“离京后去哪儿呢?”崔晞问。
“还没想好,”燕七道,“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哪里都行,”崔晞笑,“你想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
“南边闹雪灾,北边在打仗,那我们要么往东要么往西去吧,”燕七想了想,“就去东边好了,我们一直走,走到东关,疆土的最东边,再往东就是大海大洋,洋上听说有许多岛国异域,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坐船去那些国家看一看。”
“好。”崔晞笑得灿烂如光。
“但首先我们得有一个结实点的马车,”古人的马车又慢又颠,燕七花了好几年才适应了这速度和颠簸,“途中说不定没有馆驿可住宿,我们还要带足装备,哎,要是有个房车就好了。”
“房车?”崔晞看着燕七,眼睛里染着玻璃窗外河面上的波光。
“就是吧啦吧啦吧啦……”燕七连比划带讲解,“……这样的车就叫做房车了。”
“的确适合行旅,”崔晞笑着点头,“不如我们来试着做一辆吧。”
“好啊。”燕七道。
两个人说做便做,立时调转马头奔回城去,不回燕府也不回崔府,反而直奔了锦绣书院百艺堂,课室里空空荡荡,崔晞便去挑木头,燕七点起炭盆来,两个人围盆而坐,一个参谋一个动手,慢慢地做出一个马车式房车的木头模型来。
“还可以再改动几处,”崔晞摆弄着模型,“多些实用功能,少些不必要的累赘。”
又是一番商讨修改,至太阳落山时,一架更完美的房车模型诞生了。
“就是为着这辆房车也一定要和你一起出去啊。”燕七叹道。
崔晞就笑成了花儿:“明儿我就让人照着它做出来。”
……
燕七回到坐夏居时,她家燕小九同志已经在她书房里等候多时了。
“说吧。”燕九少爷揣着手,半垂着眸子,等着他姐坦白从宽。www.miaoshuzhai.net
“这要从何说起呢。”燕七坐到他对面,感觉今天真是炸裂的一天,每个人都要应付一遍,同一件事还要分成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人交待。
可不得不承认,被这么多人关心着在意着,这滋味品尝多少遍都不会腻。
不过眼前这货大概是最不好打发的……果然,这货慢慢地挑起眸,嘴里慢吞吞地吐出几个足够让她立即狗带的字眼:“我看得懂唇语。”
涂弥今日与他姐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前世,什么弃婴,什么师父师兄师妹,什么今世魂魄附身,什么情仇爱恨,什么云飞鸟。
他的姐姐……不是现在的她。
他的姐姐,已经死了。
他的姐姐,他的爹娘,统统不在身边。
眼前的她是鬼魂,是云飞鸟,是箭神的师妹,是个有前生的陌生人,她不姓燕,她不是今世人,她不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亲人,不是……
燕九少爷深深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而后慢慢地呼出去。
“说吧。”他说,“咱们离京后要去哪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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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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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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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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