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她去!”谢靖秋开腔。
到了病房,苏念和其他两个小护士一起整理床铺,尤嘉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姐姐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
苏念把白色的床单铺的很仔细,每一个角都压在床垫下面,床单规整的没有一丝皱痕。
做这些事情,苏念一向很在行……
从小,苏念生活上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什么都争取做到最好,久而久之……这些就都养成了苏念的习惯。
苏念扶尤嘉欣躺在床上,护士给挂上液体之后,和苏念说了一声:“苏医生……那我就先走了!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我今天值夜班……你妹妹这里我会照顾的!”
苏念对小护士道谢,把小护士送到病房门口才折回。
辅仁医院的床位一向紧张,原本苏念还担心没有床位,但因为谢靖秋的关系,尤嘉欣被安排在花费昂贵的VIP病房。
苏念也没有跟谢靖秋客气,到底是他外甥女儿动手推了尤嘉欣,不然尤嘉欣现在正好好的躺在家里,何必住院。
苏念刚才在清创室看到尤嘉欣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眼睛都红了,尤其是额头上的伤口,虽说是宋医生亲自缝的两针,但也免不了以后疤,苏念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李爱宁说?
看到苏念回来,尤嘉欣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念:“姐……”
苏念走至床边,轻轻抚了抚尤嘉欣的长发,唇角强拉起一抹笑意,坐在床边,声音温柔道:“你睡吧……我在这里给你看着点滴!”
尤嘉欣看到苏念眼底泛红,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小声开口:“姐……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苏念摇头,给尤嘉欣拉了拉被子,掖好在尤嘉欣的肩甲:“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
“姐……”尤嘉欣拉住苏念给她盖被子的手,吞吞吐吐,“这件事儿……能不能不告诉妈妈?”
苏念犹豫,目光落在了尤嘉欣额头上的纱布,这么大个伤口,说不告诉……谁能瞒得住?尤其伤在脸上……
“姐你是知道咱妈的,老是喜欢瞎担心……小题大做!”尤嘉欣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看着苏念,小声解释,“我也不是说就不告诉爸爸妈妈了!我们……等到我好了之后,然后再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不然……他们一定接我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回去没有人辅导我功课!妈妈又唠叨,我一定考不好……”
尤嘉欣说的有道理,如果她真的回去……真的是没有人给她辅导功课。
而且按照李爱宁的个性,越是到了高考关头,李爱宁就会把尤嘉欣抓得越紧,反倒适得其反。
记得当年苏念高考的前一个月,李爱宁每天四五个电话……苏念几乎每天都能在传达室收到李爱宁给寄来的各式各样的补品。
苏念叹了一口气:“等一会儿看你的头颅CT结果,结果出来……如果没事儿的话,我就不告诉爸爸妈妈了!但是……”
苏念把“但是”两个字咬的很重,连目光都透着坚定……
尤嘉欣用力点头,那样子仿佛不管苏念说什么都会乖乖听话:“嗯嗯……姐你说!”
“以后……坚决不允许你和谢末末来往!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不然……我就让爸妈把你接回去!”苏念态度坚决。
苏念不想让尤嘉欣和谢末末来往,也不想再和谢靖秋有什么来往。
两个世界的人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就像今天尤嘉欣受伤。
今天是尤嘉欣命大,从扶梯上摔下只是受了点儿轻伤,谁知道下一次命还在不在?
苏念是一个很少生气的人,就算是生气……也表现的很温吞,并不让人害怕。
尤嘉欣用手拽着苏念的手晃了晃,对苏念撒娇,吃准了苏念心软:“姐……”
苏念垂着睫毛,把尤嘉欣的手放回被子里,语气和缓了下来:“撒娇没用!”
“可是末末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也没想到会把我推下去!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也是我不了解她们家的情况,我也有一部分错,我不该让她和她妈妈道……”
苏念不吭声只是看着尤嘉欣说话,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平静,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然,尤嘉欣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抿唇不说了。
苏念的眼神,尤嘉欣懂得……
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眼神。
尤嘉欣其实内心很喜欢那个仗义的谢末末,因为是同龄人的关系……尤嘉欣能感觉到谢末末内心不坏,一个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打抱不平受伤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再者……尤嘉欣也很羡慕谢末末,什么都敢……简直活成了尤嘉欣梦想中想要活成的模样,打架、染发、偷偷抽烟、穿那样的衣服,什么都敢做!
这是尤嘉欣想都不能想的,放在尤家……尤嘉欣肯定会被打死!
所以……尤嘉欣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谢末末。
“末末明天就要和她小姨一起被送走了……”
尤嘉欣这话算是给苏念服软,苏念也明白,姐妹俩之间……有些话不用多说,都懂得。
看着尤嘉欣小奶猫一样的委屈表情,苏念也不忍心再责怪,伸手摸了摸尤嘉欣的小脑袋,动作温柔,尤嘉欣对谢末末的喜欢,苏念怎么会看不出来。
起初,苏念对谢末末这个孩子也心软同情过,有心脏病……没有父亲,谢末末和苏念有着同样的经历,苏念看到了谢末末用张狂不羁为她自己撑起的保护伞,也看到的是谢末末过分单薄身体里藏着的那颗玻璃心。
但……这不能成为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铛铛铛——”
敲门声传来,苏念没动,尤嘉欣大眼睛愁着苏念,声音很小:“姐……有人敲门。”
“恩……”苏念直起身,整理了刚才被她坐过的床沿,这才走到门口,开门。
谢靖秋双手插兜,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气场厚重,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苏念白皙精致的面颊上。
苏念绷着小脸儿。
两人离得很近,苏念心里明明还是有些局促,却因为尤嘉欣的事情对谢靖秋表现的很镇定,眼睫一瞬不瞬,等着谢靖秋先开口。妙书斋
“出来说话。”谢靖秋对苏念道,声音沉稳,姿态淡然,并不像其他家长……孩子闯了祸,满脸焦虑。
苏念想到自己在海城上小学和乔凡津打架的那一次,李爱宁夫妻俩和苏念带着各式各样的补品登门去乔家道歉,到现在苏念都还记得李爱宁夫妇一个劲儿鞠躬道歉的样子。
层次不同,处理事情的态度都会截然不同。
所谓财大气粗……是平凡家庭比不了的。
苏念点头,叮嘱尤嘉欣有什么事按铃叫护士后,走出来。
有些话……她也想对谢靖秋说,不方便让尤嘉欣听到,她反手带上门,原本打算占据主导地位,却依旧很无奈的被谢靖秋带到了僻静的吸烟区。
苏念心里憋着一股火,想要趁着这股劲儿……把一些之前想说不敢说的和谢靖秋说清楚。
和人交往中苏念一直都有自己的底线,可每每和谢靖秋这样的男人接触,苏念就发现自己的底线被谢靖秋节节逼退。
按照苏念的个性来说……如果一个男人在不经过自己同意的情况下吻了自己,苏念这一辈见了那个人都会绕道而行,不会再与其牵扯上丝毫关系。
可老天爷好像在耍苏念,她就是不得不和谢靖秋说话,牵扯上关系。
这一次,谢靖秋的外甥女……把苏念的妹妹推下扶梯,苏念的底线一下子大力反弹,反弹的力度大到苏念不仅仅想要让尤嘉欣远离谢末末,她本能的想要自己还有自己所关心的人,远离谢靖秋和他的家人,甚至远离这个世界上所有谢姓的人,不论男女老少。
夜里,医院空旷的吸烟区,只有谢靖秋和苏念两个人。
两人站在偌大的窗户前,保持着对苏念来说相对安全的一个距离。
谢靖秋双手仍在裤兜里,高挺眉弓下那双湛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没开口,苏念也没吭声,就算是谢靖秋财大气粗,发生了这种事情也该是先开口道歉的那个。
苏念侧头看着窗外……
辅仁医院坐落在金城的市中心,从窗户往外看去……灯红酒绿格外璀璨。
苏念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影着五光十色,一派平静悠远……蹙起的眉头却掩不住苏念心内积聚的怒气,样子到有些小女儿态。
谢靖秋不动声色,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盒,抽出一根……食指和中指夹着。
苏念回头……却见谢靖秋并没有点燃,抬眸……对上谢靖秋幽潭般的瞳仁,不知是否多心,苏念觉着他那双深深凹陷的深邃中……隐约透着高深莫测的模糊笑意,苏念的心再次七上八下。
吸烟区的感应灯因为良久无人说话,暗了下去。
窗户未关,凉风夹着细雨飘进来,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谢靖秋眼神的缘故,苏念靠窗的手臂皮肤一紧。
她故作从容,抬手把鬓边碎发别在耳后,轻咳一声……吸烟区再次亮了起来。
谢靖秋目光深邃,盯着积怒不发的苏念,眸子随苏念放下的手垂下,点燃香烟……
苏念在谢靖秋的眼里是个聪明的姑娘,但到底不够老成,心思藏不住,都表现在了脸上。
今晚的苏念在谢靖秋面前,少了些踧踖不安,心中忐忑却未减少。
“孩子怎么样?”谢靖秋问,醇厚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
长久未说话,苏念只觉嗓子沾粘在一起,清了清桑开口:“CT没出来,情况还不清楚……”
苏念也是医生看过尤嘉欣之后,知道尤嘉欣应该是没有大碍,宋晨枫给做CT不过也就是为了让苏念心安。
谢靖秋点头。
“谢先生,有件事儿,我想请求您……”苏念这一次开口没有什么迟疑,干脆利落的表达自己内心所想,语气难得的生硬。
谢靖秋深深注视着苏念,慢条斯理的弹了弹烟灰,隔着烟雾苏念看不出谢靖秋的表情,只听他道:“让末末离你妹妹远点儿,顺便……我也离你远点儿,是这个意思?”
刚才苏念和尤嘉欣在病房里说的话,谢靖秋听到了。
谢靖秋直白的说透了苏念的心思,这是苏念没有想到的。
苏念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耳朵烧烫,心如擂鼓……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谢靖秋这样的男人,城府之深是苏念无法探测的,被谢靖秋看透的感觉,就像在他面前一丝不挂般,尴尬难堪。
苏念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身侧拳头紧攥着,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和谢靖秋客气,点头。
吸烟区的灯再次因为长久的沉默,暗了下去……
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足以让苏念看清楚谢靖秋轮廓分明的深刻五官。
“末末……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宠坏了……”谢靖秋的声音说不出的悠远,带着几分深沉……
如果苏念听得没有错,还有一分几不可闻的叹息。
可将心比心,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掌心宝?
苏念不接受这样的理由,谢靖秋的解释……对苏念来说,不如谢靖媛那个做母亲的一句“对不起”来的让人舒服。
毕竟,谢靖媛是谢末末的母亲,她应该如此。
苏念知道,有句话叫做见好就收,平凡人应该懂得……不要和财大气粗的人对拧,平头老百姓拿什么和别人抗?
但,如果今天换个位置……被推下去的是谢末末,谢靖秋是不是还能这么冷静的和自己说话苏念不知道,然苏念知道,自己绝对做不到……用谢靖秋这样淡漠平常的语气解释,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末末以前,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儿,和你妹妹一样很讨人喜欢。”谢靖秋单手插兜,转身看向窗外,侧颜挺拔。
苏念看不到眼神,猜不到谢靖秋的情绪。
“这么多年末末身边没有一个乖朋友,我内心是很希望末末和你妹妹来往,希望你妹妹能把末末带到正轨上来。”
苏念一向琢磨不透谢靖秋,他这句话几分真假……苏念理不明白,也不想揣测。
苏念知道自己是一点儿都不想让谢末末和尤嘉欣成为朋友,谢末末的品性……暂且不说会不会把尤嘉欣带坏,今天的事情都已经足够让苏念心惊肉跳的了……
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十七岁的人了,即将成年,最起码的安全意识没有?扶梯口那样推别人一把……都不怕出人命吗?
谢家财大气粗可以只手遮天,尤嘉欣出了事儿大不了给谢末末换一个朋友,可尤嘉欣的命就只有那么一条……
朋友?这两个字……尤嘉欣担待不起。
这些话,在苏念心里都翻了天,一股脑涌到嗓子眼儿,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口。
“结果谢先生看到了……”
苏念这话里……有气。
“末末……是个挺可怜的孩子。”谢靖秋垂下眸子。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如雾一样模糊了夜色迷离的金城。
风随雨也大了些,带着寒意窜进来,苏念穿的少,抬手抚了抚冰凉的手臂。
雨滴落在窗台上,晕出一个小圆点儿便消失,接连不断,窗台湿成一片,哗哗作响,几乎要把谢靖秋的声音湮没……
“末末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十七岁意外生下的女儿,从有心脏病,父亲……也不知道是谁。”谢靖秋的声音很慢,和来的突然的大雨行成鲜明对比。
这本是家丑,苏念不该听,可听到了苏念心里难免不起涟漪,心脏病……不知道父亲是谁,苏念也经历过,可没有成长成谢末末的样子。
“后来,末末的母亲再婚,丈夫就是腾腾的父亲……”谢靖秋眉头皱了起来,略带烦躁的弹了下烟灰。
苏念站在一旁安静的听下去,出于礼貌没有打断。
“末末十四岁的时候……”
苏念垂着眸子,在雨声中辨别着谢靖秋的声音,却迟迟不见下文。
抬头,见谢靖秋深吸了一口香烟,表现出少有的焦躁,烟雾弥漫之后,他才道:“说继父对她行为不轨,末末的母亲没有相信。末末的继父是心理医生,他给末末的母亲分析,结论是末末撒谎想要博取关注,他希望末末的母亲多陪陪末末,所以……末末的母亲更相信了末末继父的清白,并斥责末末撒谎,也正是因为如此……末末的继父越来越肆无忌惮。”
苏念脑子有些发懵,后面的故事……苏念没有听,已经是心惊胆战,脊背凉了一片。
那个倔强单薄的身影跃入苏念的脑海,张狂……高傲,没有丝毫教养的姑娘背后,苏念看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影子,瘦小的蜷缩在阴暗的角落。
难怪谢末末会那样对她的母亲,也难怪……在谢靖秋训斥谢末末时,谢靖媛会小心维护。
就连谢末末对她可以称之为偏激的态度,谢靖媛都能默默容忍。
亏欠太多不知该如何弥补,大多能给的,只有无力且无限的纵容……
这个……苏念懂。
因为当初苏念在顾秉龄和董清华的争吵中知道……之所以外界传和周家小凯厮混的对象是自己,而不是顾婉荞的事实真相之后,一度顾秉龄也是这样纵容着苏念的。
“末末的母亲出差,末末害怕,因为她母亲强势的缘故,家里就她的房间是没有锁的。末末学校的男朋友,晚上偷偷潜入别墅想陪末末,结果正撞见末末的继父要对末末施暴,后来……那男孩儿和末末的继父都死在了那栋别墅里。”
谢靖秋低头,把烟蒂暗灭在身侧垃圾桶的烟灰缸上,又掏出一根烟,咬住,他掏出打火机想要点燃,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吸烟区的感应灯也跟着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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