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小城的堡垒在天色下泛出脏兮兮的油光,守卫们身穿厚重的铠甲来回巡逻,城门上高悬着十字架,城墙下围着一圈尖刺陷阱。
称得上戒备森严。
但无论何等周密的防范,在吸血鬼真正大肆入侵那一日,都会脆得像纸一样,起不了太大作用。
半山腰孤零零的瞭望塔上,卫兵正一丝不苟地监察城市。
这个地方,能将整个城镇的情况尽收眼底。
但卫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唯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头顶,瞭望塔的屋脊上,正坐了个年纪幼小的小姑娘,眼睛乌黑,与他一同眺望着这个城镇。
她在看百团守卫的营地。
营地里住着的都是一群糙汉子,住所卫生不讲究,满是泥污,比市集还要脏乱。这会儿卫兵们要么出去了,要么在地下室喝酒,只有一群孩子们在院中玩闹。
谷仓之上,有个小少年孤零零坐着,桀骜孤高,随意盘着腿,身上有股叛逆的野劲儿,他正失神地凝望远处群山。
他模样比吸血鬼还要漂亮。那种凌厉的美让人觉得能杀人。
天空一直蒙着一层灰。
孩子们的游戏玩累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眼珠子转了一圈,将孩子们召拢了,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句什么,顿时,小孩子们都兴奋地拍手点头。
他们热火朝天却不怀好意地走向谷仓,佯装无意经过。然而行动了一半,突然侧身,猛地朝上方发动攻击。
弹弓噼噼啪啪。
谷仓上那小少年早有防备。一个跳跃翻身落地,暴露在孩子们的包围圈里,半弓着身子,一副能随时暴起攻击的姿势。
之前的安静柔顺悉数收敛起来,他乖戾地咬牙笑着,露出个威胁的表情。
这小少年实在是好看。
就算和大家一样穿着守卫们淘汰下来的肥大衣衫,空空荡荡的,他脸蛋在人群中也是远超常理的优越。
凶狠起来的时候,美艳非旦半分不减,反而愈发惊心动魄。
孩子们很快嚷嚷起来,一拥而上。
“打他——”
“扒他衣服,让大家看他身体!”
“小怪物、丑身体!小怪物、丑身体!”
越是幼小的孩子,有时候越是纯粹的恶。一张张稚嫩脸庞上都是纯真到不知天高地厚的恶意。
他们不懂收敛,围攻向小少年,兴致勃勃。
可惜接下来,热闹的呼喊便变成了惨叫。
被围攻的小少年根本不像人类,没有一丁点畏惧和仁慈,完全不管他对面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子,招招都往最毒的地方喂去。最后同归于尽般扑到最年长的男孩身上,狠狠一口咬下去。
“啊——!”
男孩痛得脸都白了,叫声尖锐惊悚。
小少年狠狠吐出咬下来的血肉,殷红的唇瓣沾了血。他保持着他的倨傲和残忍,宛如夜叉。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匆匆的脚步:“怎么回事?”
守卫们被惊动了。
他们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灰败和恐惧,被咬掉一块肉的男孩愣了愣,嚎啕大哭:“痛痛痛!”
其他孩子也不知所措,哭的哭,叫的叫。
有大人快速跑上来。
等瞧见地上血肉时,场上更是陷入了一片无序的混乱,咒骂、啼哭、告状、伤势检查,只有小少年至始至终以那副没有同情心的模样,嘲弄的冷眼旁观。
“阿棘,这是你做的?”有个男人严肃地问。
少年笑了。
连点辩解都懒得说,那双暗红的眼睛看谁都像是在看猎物:“是我做的。”
他挑衅地咧着嘴角。
***
“钟棘这孩子又打架了。”
晚上巡逻队回来,医生和头领说了这件事,浮现出一丝苦笑。
“让三个孩子脱臼,两个孩子轻伤,还有个孩子肩膀被他咬下了一大块肉。”
听见他说话的头领闭了闭眼,只是叹息,并不吭声。
医生坐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不确定:“头儿,你当真打算培养那孩子来接替您的位置?”
头领从鼻息之间哼了一声,也不太确定,有些烦扰。
“我认为不太合适。”医生斟酌着,缓缓道,“那孩子的确很强,被十几个同年男孩围殴还能杀出重围。但……”
医生皱起眉,努力组织自己的语言。
“孩子们去挑衅他固然不对。即便如此,我认为他们只是想要给钟棘一个教训,没往更严重的方向想。钟棘这孩子却不同。”医生顿了顿,“他是在第一时间准备好杀掉他们,并且毫无芥蒂。”
听到这里,头领略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医生摇头:“你也知道,他太随心所欲,就像一个原始兽类,仅凭着纯粹的欲望在行动。他想杀人就杀人,想乱来就乱来。完全不抱善意……这样下去他恐怕无法胜任你的位置。”
头领十分头疼。
钟棘这孩子厉害是真的厉害。
就算他现在年幼,也已经有了与成年人对战的惊人能力。
恐怕再长大一点,便足以能与自己对抗。但他们百团守卫做的便是便是家国人民的事。倘若没有善意,又拿什么去保护百姓,保护城市呢。
头领揉了揉额心:“你有什么主意?”
医生摇摇头,缓缓道:“如果实在没法驯服他,也许我们应该放他回归旷野。”
那孩子本来就是他们捡来的,整个营地里的孩子都如此。
沉默片刻。
“不行。”
头领的声音在烛火中飘散,略显低沉:“这外面都是吸血鬼,放他出去的话,他很快便会变成吸血鬼的粮食。”
他皱起眉。
“我会再想想其他办法。”
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钟棘又一次坐在谷仓上看向城外绵延起伏的山脉,回去后却发现今日的营地有些不一样。
夜色如墨。
孩子们之间传递开一种谨慎的好奇和兴奋,以及迫不及待想要表现自我的欲|望。
屋中悬挂的煤油灯被风吹得摇晃。
“阿棘。”头领叫他。
这个营地里唯一能稍微控住钟棘的只有头领。
小少年顿了下,走过去。
头领笑笑,让开身子:“你也来认识一下,这是你们的新伙伴,名叫啾啾。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
随着头领的一点一点让开,他身后小女孩的身影也一点一点浮现。
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眼睛仿佛黑色的玛瑙,头发光滑,穿着白色的裙子。明明是凌厉的黑与白,在她身上却有种乖巧柔和。
年纪还很幼小,细胳膊细腿。不及钟棘胸口高——大概比这营地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年幼。
钟棘与她对视,抿着唇没吭声。
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样,无非是那个围攻他的孩子群又增加一个成员。
头领料到了他的反应,用大手摸摸小女孩的发顶,帮着介绍:“这是钟棘哥哥,已经十岁了。比你大四岁。”
小少年觉得“钟棘哥哥”这种称呼没来由的让他恶心,浑身都不自在。
他皱起眉。
好在小姑娘也不想这样叫他,只是口吻平平地念“钟棘”。
挺清脆的声音。
停了片刻,她突然站直身子,面瘫着一张脸,很确定:“我想和钟棘住在一起。”
什么?
“我要和钟棘住在一起。”
钟棘不明白,但整个厅里的人却都愣住。
他们刚才正说到小姑娘的住宿问题。
这是营地里唯一的小女孩,还是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女孩。小朋友们自然都希望能够和她玩在一起。
头领本来想找个性格更温和一些的孩子照顾她,不料没想到她会主动要求。
钟棘啊……
头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居然点头同意了:“也好。”
他拍拍小少年。
“阿棘,你带啾啾回你房间,记得照顾好啾啾妹妹。”
钟棘还不明白。
小姑娘已经啪啪哒哒跑过来,自觉将手塞进了他手心。惹得少年些许睁大眼睛。
她一副主动示好,要他带路,要和他一起玩的稚气模样。
手心软绵绵的,被填得满满的。
什么啊。
啾啾:“钟棘?”
钟棘:……
他本来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也许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许是手心里感觉太怪异,却不让人讨厌,他一言不发,神色乖僻地拉着她往房间走。
钟棘的屋子在营地西南角,有些偏僻,却很安静。
是标准的营地居住,非常小,只能一横一竖放下两张床,以及床尾箱。
不过他收拾得很干净,屋里有股面包与奶酪的香味。
啾啾喜欢爱干净的男孩子。
她将自己所有东西放进木箱后,乖乖爬坐到床上。
“那是我的床。”小少年扬起眉毛,“你睡另一张。”
“嗯。”她点头,并没有从床上下来。
她一举一动都很奇怪。
乖巧下似乎有种天生不听话的进犯性侵占性。
插在铁环上的火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子里有种异常的沉默。
两个小孩子干瞪眼了许久,啾啾终于脆生生地提出自己的需求:“我想要玩玩具。”
玩玩具?
……原来是为了这个,什么啊,还真是个小屁孩。
少年侧过脸:“没有。”
啾啾好奇:“钟棘不玩玩具?”
“不玩。”
“那你玩什么?”
“我什么都不玩。”
他唯一的乐趣便是眺望,眺望一望无际的天空,亦或是自由散漫的原野。他这种兽类根本不需要人类那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小姑娘明显对他这个回答感到失望,这让少年无端生出几分郁气。那种目光会让他想到其他孩子看向他时流露出的打量怪胎的神情。
好在小姑娘单纯只是因为没有玩具而失望。她很快又稚气的期待起来:“那我们现在玩什么?”
钟棘:……
她理所当然就将他纳入了游戏范畴。
小少年怀疑这样下去,她会拉着他,强迫他参与一些类似手拍手、过家家的愚蠢游戏。
一想到那些充满童真却很无聊的事,他感到绝望。
“什么也不玩。”他迅速掐断了苗头,虎着脸,“睡觉。”
啾啾:“唔。”
他已经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小少年微微一愣。
他这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接触,很奇妙,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很不同。好像身体比他们软很多。
而且,太轻了。他根本就没用劲,就轻轻松松将她提起来了。
钟棘简单粗暴地将她放到她自己的床上,又回去灭了火把,抓住被子裹紧自己准备休息。
安静了几分钟。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那小丫头片子下了床,到他这边,钻进他被子。
一瞬间,少年身子像触电一样弹起:“你做什么啊!”
他扬着声音,被她激得往后缩了一下,用看未知生物的目光瞪视着她,凶巴巴的。
那感觉像是啾啾在欺负他一样。
小姑娘认真:“我想和钟棘一起睡,不行吗?”
“不行。”他一口拒绝,“回你自己床上去。”
啾啾平静的眨眼:“我要和你一起睡。”
这次连请求的询问都没有,就用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看他。那没有起伏的口吻,在稚嫩中透露着一股没有恶意、理所当然的意味。
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
这家伙怎么回事?小少年错愕。
他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没有道德可言,这么软乎乎的一个小生物,跟原野里的兔子一样,他连动手的兴趣都没有。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束手无策,有种从未体会过的被动感笼罩着他。
睫毛扇了好几下,最终小少年郁躁地倒下来,闭上眼。
小崽子钻进他怀里。
“钟棘,晚安。”
“……”
“钟棘,晚安。”
“是是,晚安。不许再吵到我。不然就把你扔出去。”
“嗯。”小姑娘乖巧的答应。
钟棘对睡眠的需求很大,这是从兽类世界带来的习惯,他们一天至少有十二个小时都沉于睡眠。
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戳他的脸摸他的锁骨,似乎在试探他会不会醒。然后鬼鬼祟祟地爬到了他身上,将毛茸茸的脑袋放到他肩膀。
钟棘醒了几秒,眼皮还在打架,非常困,半睁着红瞳瞅了瞅身上多出来的人,搂紧了继续呼呼大睡。
第二天啾啾是被薅下去的。
突然在床上摔了一跤,她立刻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少年已经穿好衣服了。
钟棘没提昨晚的事,一如既往的郁躁:“去吃早饭。”
“嗯!”
小姑娘答应,也开始穿衣服。
现在天气很冷,这座城镇本来就靠近大陆北端,天气好的时候往北面眺望,能看见苍茫一片雪山。酒馆里的吟游诗人有一句歌词便是“苍白的原野上闪耀着血红色”。
女孩子穿衣比男孩子麻烦一些。
亚麻的内衬外套上薄短裙和口袋,戴上马甲,系好绑带。再穿上第二条穷人家女孩经常外穿的羊毛长裙。
钟棘性格急躁,行动思维模式又偏向最遵循本能的兽类,吃饭对于他来说是和睡觉同样重要的本能。
在这营地里晚去一步,就意味着会少分到点东西。
他不由得在那边烦恼地走来走去。
“你快一点。”
小姑娘这次没有说“嗯”,而是眼巴巴的瞧着他。
“又怎么了?”少年终于意识到照顾小崽子是件很麻烦的事了,偏偏小崽子还给他带来另一个难题。
“要扎头发。”她说。
“那就扎。”小少年毫无危机意识,眼睁睁看着她将梳子递到他手上,再背过身,用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对向他。
他站了几秒钟,突然不可置信,连神情都变得僵硬。
——她该不会是让他帮她扎头发吧?
啾啾:“我不会扎。”
钟棘:……
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扎?
啾啾:“钟棘。”
她还催上了。
钟棘突然发现,这小崽子根本不怕他。按理说他那种凶悍乖戾,能把比他年纪大的男孩都吓住,她却一点也不怕。
她好像是某个富人家的小孩子落难到这里来的,还存留着许多富家小孩的习惯。
小少年神情古怪,勉勉强强给她梳了个丑丑的歪曲的马尾,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她怎么全身上下都这么软,连头发都是细软的,跟小婴儿一样。
他捏了一把她头发,对她这糟糕的小马尾,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别开脸。
那感觉像是啾啾敢对着镜子发出一点声音,他就会暴跳如雷的表示“是你让我梳的,你敢抱怨试试?”
很可爱的羞恼的表情。
啾啾什么也没说,连镜子都没看。
钟棘生气:“去吃饭了。”
“嗯,钟棘,等等我。”啾啾跑上前,拉住他的手。
餐厅闹哄哄的。
果然没什么吃的了,但人照样很多,孩子们都围在大桶旁边,做最后的争夺。
想到旁边这个弱唧唧的小崽子,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指望不上她加入站场。
少年只能自己过去,像是进入了野兽巢穴,投身于混乱。没过一会儿就带着两份食物出来。
“谢谢你,钟棘。”
少年红瞳瞥她,用力强调:“下次你自己抢。”
啾啾:“嗯!”
肯定又是答应得好好的,却不会做……少年瞪她:“你会抢吗?”
小崽子没有回答,直勾勾看着他俩的盘子。
百团守卫的食物必须配备肉类,领主要求的。不过这些肉通常不怎么好吃,就随便用白水煮成汤,汤上飘着油与肉花。
钟棘只拿到了一碗肉汤,并且放进了她盘子里。
啾啾歪头:“你不吃吗?”
他想也不想:“不吃。”
“不喜欢?”
“……”
小少年顿了顿,旁边突然插进来个声音,变声期的男孩嗓音粗噶而满怀恶意,偏偏还露出一分孩童的幼稚和玩闹。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吃肉?他这个怪物可是连人肉都吃!”
啾啾一愣。
之前被钟棘咬了肩膀的男孩就站在不远处,端着刚收获的食物,一只脚踩在长凳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漂亮的小少年身子一僵,咬了咬牙。
“小丫头,你可得离他远点,指不定你什么时候就被他吃掉了。”
男孩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挺起胸膛,发出骄傲的嬉笑,仿佛觉得自己刚才那个带着双关的黄段子非常精妙,还煽动了几个小喽啰与他一同嘻嘻哈哈。
他们挑衅。
“小怪物!小怪物!”
啾啾侧过脸,小少年低着头,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知道他下颌线绷得很紧,胸膛缓缓的起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低低笑了。
“对,我吃人肉。”阴影下的嘴角一点点咧开,小少年的红瞳明亮得仿佛在燃烧,他抬起头,闪烁出即将大战一场的凶恶兴奋,“我吃过人,那又怎样?”
不错,他就是小怪物。
百团守卫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好在交完火不久的战场上觅食,还没来得及塞进口中,就被捉住。
他不懂规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饥肠辘辘了,就必须吃饭。困顿了,就必须睡觉。一切天生天长,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怪物是被人类排斥的。
怪物,不应该拥有人类朋友。
他表情有些过分的残忍可怕。
男孩怂了一下,头皮微微发麻,很快再次不怕死地煽风点火。
“小怪物!小怪物!”
他甚至掀起了其他人的起哄,眼看着战斗就要一触即发,啾啾扯扯少年袖子:“钟棘,还要我抢吗?”
少年此刻像是狂暴的火与风,根本没听清楚她说话。反正他们最后也不会是朋友,她迟早也会和那些人一样……
啾啾:“交给我。”
她突然闪电般蹿了过去!
男孩还在兴头上,混不吝地对一众小孩子抬手,冷不丁从眼角余光瞥到什么,浑身汗毛下意识一竖!
下一秒,砰——
男孩猛地砸在了地上,鼻腔一热,两管鼻血缓缓滑下来!
他愕然瞪大眼睛——那小怪物还离他有一段距离,维持着攥手准备进攻的姿势,用某种呆滞惊讶的表情注视着这边。
不是他动的手?那是谁?
来不及多想,那道小小的身影又一次窜了上来。
砰——
“嘶!”
周围孩子们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退,一时之间都有些不可置信的心里发寒。
男孩脸被打歪在一边,整个意识都陷入混沌。许久后,才从痛得发麻的晕眩中回过神,捂着脸,慢慢扭过头,也跟着惊呆了。
打他的不是别人。
是百团守卫中唯一的女孩——啾啾。
一个看起来很需要保护的娇小美丽的小女孩。任谁见了都想逗逗她,在她面前露两手装模作样一下。这男孩也一样。
却没想到会被小姑娘摁在地上揍一顿。
啾啾:“不许欺负我的钟棘。”
妈的……不知道是觉得丢脸还是害怕,男孩心里凉了凉,壮着胆子不干不净地骂一句,一边怒吼一边推搡,试图坐起来。
然而小姑娘力气大得很,不管他怎么拼命挣扎,她都纹丝不动,阴森森盯着他。
男孩愈发觉得自尊心受挫,还想再骂,却被小姑娘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抢了他盘子。
“咳咳!”
她手劲太大了,掐得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男孩捂着脖子不住干咳。
啾啾却已经站回了小少年身边。讨赏似的,乖乖巧巧的,好像刚才发疯的人不是她。
她给小少年展示了一下自己抢到的盘子,空洞洞的眼睛微微闪烁。
“我这样抢食物,可以吗?”
“喔……”少年怔忪了很久。
她说,不许欺负她的钟棘。
半晌,少年终于慢慢笑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宝贝,兴奋又真切:“喔——干得真不错!”
他拽着啾啾去了他最喜欢的谷仓。
远山绵延。常年的低温让北边山脉植物稀疏,顶端着落满雪,光秃秃的大块岩石呈现出灰褐色,看起来嶙峋又壮丽。
钟棘总是坐在这里。
明明精力旺盛的小少年,却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些山一整天。
这是他的小天地。
他带啾啾来了。
小姑娘好奇:“那边的雪山是你家?”
“啊。”少年简单回答,“我在那里长大。”
啾啾:“那你喜欢这里,还是喜欢你家?”
“……”
钟棘其实没什么家,他只是住在那里而已,与兽类同行,每一天都在重复着觅食与争抢地盘。谈不上有太多感情。
不过,那里没有规则,他喜欢不被束缚的感觉。
少年垂下眸子:“那里很自由。”
啾啾“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将自己抢来的肉汤递给他。
“要吃吗?”
小少年迟疑了好一阵子,从里面挑出一块肉送进口中,喉头滑动。
过了一会儿又捞出一块。
然后他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开始大快朵颐,兴兴奋奋。
啾啾突然意识到,他其实很喜欢吃肉。之所以不再吃,是因为曾经不懂规矩而被叫做了怪物。他想与曾经那个他撇开关系,甚至自虐地拒绝所有肉类。
……其实他,心里是希望自己能够变成正常人的吧?
小少年将那一碗肉汤吃完后,看见旁边的小姑娘将她那一碗也递了过来。
他一愣:“你不吃?”
啾啾摇头。
她是真的不喜欢吃这些。她实话实说:“我吃的话会吐出来的。”
小少年多看了她好一会儿,接过去了,也不客气,痛痛快快吃掉了。
末了,啾啾才扯扯他袖子。
“钟棘不是怪物,钟棘是人。”
她轻轻。
!
小少年动作一顿,红瞳微微放大,安静了好几秒,只有风从他们头发间穿过。
有什么啪地绽放。
他别扭地扯开视线:“不用你说,我知道。”
……
钟棘这个人很纯粹,没有别的人类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喜欢谁,就毫无保留的对谁好。
十岁的啾啾站在商店橱窗前,贴着玻璃,直勾勾地看向里面。
于是十四岁的小少年第一次接下了百团守卫的任务,讨伐了一只吸血鬼。差点被那东西撕成碎片,当然他也狂暴的将对方砍成了两截。
然后带回了啾啾想要许久的画笔。
小崽子特别高兴,高兴到在他手腕上画了朵花。
全世界都知道钟棘最厌恶被人触碰,啾啾却能对他为所欲为。甚至能随时随地往他怀里钻。
——反正这小姑娘远远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弱小,或者说她那副木然无害的外表下性格极其恶劣。
从他们第一次相处时就开始了。
啾啾是个什么都懂的聪明孩子,怎么会看不穿小少年当时的抵触和暴躁?但她就喜欢试探着挑战他底线——只要觉得他还不够生气,就再将他的容忍度再往下压一压。
除了这个小混蛋,也没人敢这样凑近了挑战钟棘底线。
小少年看着手腕上那朵花,神色莫测。
然而真正让他懊恼的还在后面,啾啾过于沉迷她的小画笔,不怎么往他怀里钻了。他只能一个人去谷仓上盘腿坐着。
小少年年复一年地看向那边,像是一头狼,永远不被驯服,永远不被拘束。
“钟棘。”
“啊。”
“明天我要去教堂上课,你接我回家吧?”
“哈?喔——”
十岁的啾啾到了接受教育的时候了。在这个肮脏贫穷的当下,他们要学习的并不是认字念书。
而是吸血鬼的知识。
领主要求的。
白胡子神父站在布道台后铿锵有力,一副要警醒世人的模样。
“吸血鬼分为两种,我们常见的是普通吸血鬼。他们只能在夜间活动,见不得光。还有一种是纯种吸血鬼,他们不需要日日饮用血浆,哪怕在白天也能随心所欲的活动。”
“成年纯种吸血鬼远比普通吸血鬼强大——不过,两百岁以下的幼年纯种吸血鬼却十分脆弱,远不是普通吸血鬼的对手。”
“吸血鬼就像老鼠一样,有囤粮的习惯。但血液这种东西没法囤积,所以他们会在家里饲养一些人类,以供他们随时使用,他们管这些人类叫储备粮。”
“每只吸血鬼的口味偏好各不相同,但有极少数人的血,能让每一只吸血鬼都发狂渴求。这些符合他们口味的血奴会作为高级储备粮遭受他们的长期吸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吸血鬼非常贪婪,也非常狡猾,他们最擅长蛰伏伪装自己。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仁善之心,要随时保持警惕。”
最后神父带领着大家一起念了阿门。
课堂很枯燥,讲的都是大家平时听过无数次的知识。啾啾回去时,果然看见小少年在等他。
他还是很孤僻。远离人群,一个人远远站在花台上。
他这辈子都学不会喜欢人类了。
啾啾:“钟棘,我们回家吧。”
“知道了。”少年从高处跳下来。
啾啾很自然地牵住他,往营地里走。
这几年少年个子愈发高了,而她好像永远只到他胸膛的高度。看起来差距巨大。
头领负手站在小酒馆二楼的露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
医生在他旁边笑:“一对小恋人,不是吗?”
首领没吭声。
医生托住腮,摇头:“这小姑娘可真了不得。”
“怎么?”
“我至今也认为钟棘这孩子野性太强,无法驯服。可这小丫头,却让他学会了忍耐和克制。”医生轻轻的,“若非她,他这些年又怎么会这么乖。”
确实。
钟棘没有同情心,也没有慈悲心,浑身上下透着股嗜杀的暴虐劲儿。
但只要啾啾在场,就能让他收敛。
“你一开始便是打的这个主意?”医生扭过头。
他之前担心了好久,那小姑娘与那少年待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头领却笑笑:“不。”
“我从未打过任何主意。”
他不曾推波助澜。
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全靠了他们自己契合。
站了一会儿,头领笑笑,转过身,继续去喝他的蜂蜜酒。
***
钟棘这样子,注定无法成为下一任百团守卫的头领。
——身为百团守卫,却只愿意守护一个人。
以至于城里的人都偷偷传开:守卫团中最厉害的那家伙叫钟棘,比团长还厉害,但他几乎不出任务,除非对他说,是啾啾让我来找你的。
就这样,在啾啾这个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少年添加了许多重任,一做就是好几年。
他连他最喜欢的谷仓都没时间去了,一次次浴血奋战。
终于有一天,少年实在忍不住,虎着脸警告她,不许再到处听人倾述,给他找事做,他需要休息。
啾啾:“?”
彼时她正穿着他衣服,趴在他床上看书,两条雪白的腿晃来晃去。
少年看看她小腿,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小崽子长大了。
十六岁和六岁最大的差距是以前的衣服不能再穿了。
仅剩的这一套裙子一旦被洗了,她就有好几天没有东西穿,不得不套上他的。
这个时代的许多贫民一辈子都只有一套衣服。少年这几年拿到的钱说不定能给她买那些富家小姐最喜欢的……什么天鹅绒。
“明天去买衣服吧?”
啾啾乱踢的小腿停了停,歪过头,慢慢坐起来,久违地钻进他怀里。
“钟棘,谢谢。”
“唔。”
少年随口应了一声,扯开视线,耳尖突然有些发热。
“……不,没什么。”
他心里想,她就不能乖乖把衣服穿好?嘁,小崽子真麻烦。
很多年后,总结出经验的年轻人们,总是严肃的说,不要轻易许诺什么——这是在立Flag。
当人们郑重地承诺了“明天”,那“明天”就决计决不会到来。
这个夜晚格外寂静,黑暗似乎吞噬了城镇的声音。
守卫在城墙上打着呵欠,正昏昏欲睡时,一只蝙蝠突然拍打着翅膀划过头顶。
嗯?
守卫揉了揉眼睛,刚要去看,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谁?!
他心中一惊,就要抽剑,下一秒,两颗尖牙当场刺破了他脖子!
当哐——
剧痛从伤口渗透的一瞬间,身体便失去了力气,佩剑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痛苦让男人喉咙中咔咔地震响,无力地仰起脖子,看向天际。
那里有朵乌云在迅速接近。
不,不是乌云。
——是无数蝙蝠,拍打着翅膀,闯入这个城市。
***
尖叫、硝烟、鲜血。死寂的夜色之中,吸血鬼翩然降临,带来黑色的阴影,让整个城镇陷入一片混乱。
那些所有防御线在绝对力量压制之下,都像纸一样脆弱。
几乎没用三个小时,这座人类仅剩的栖息地之一——雪漫城,便彻底沦陷。
到处都是尸体。
吸血鬼游荡,兴高采烈地选取猎物。仅剩的活人聚集在一起,被百团守卫指挥着,跌跌撞撞地从吸血鬼围猎中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逃往地堡。
“快。”头领站在石门前,铁钢锻造的亮白盔甲此刻染了血,他焦急地指挥,“快进地堡,到下方集合!”
他脸上也全是血。
雪漫城是众人居住已久的家园,但该舍弃就必须舍弃,不能再增加无谓的牺牲。
成为吸血鬼的储备粮,那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一直到最后一个人进入地堡,接下来要做的仅仅是关上厚重的大门,将它彻底锁住,防止吸血鬼追击便好。
但这时,头领却突然心里一沉:“钟棘呢?”
他扭头看向同伴们。
众人面面相觑,心理发寒。
——少年没在地堡之中。
没人看见他。
难不成他也……死在了吸血鬼手中?连他那样强悍的怪物,也会死?
“头儿。”背后的同伴焦急呼喊。
那一城肆虐的吸血鬼,随时可能发现这个地堡,攻过来。
又有人颤声道:“领主下令了,让关上地堡门。”
可是钟棘和啾啾还没进来,一旦关上地堡门,便意味着没能进来的人会被永远留在城中。
“头儿!再不关门就来不及了,那些东西肯定就循着味道追过来了!”
他们连雪漫城都能舍弃,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战火连天。
整个城市都哔啵作响,脸颊上落了灰的男人抬头看向燃烧的箭楼,终于一咬牙:“关门!”
吱呀——
两扇厚重的石门被六个人推着缓缓合上。
头领沉着脸,转身便走,犹带着凝重与祈祷。
腥风大作,雪漫城彻底成为了吸血鬼的猎场。
……
钟棘还在战斗。
四周烈火炎炎,残垣断壁混乱不堪。少年的眼睛在这沉重的硝烟中,明亮得仿佛被血染红的雪峰,绽放着艳丽的色泽。
狂风鼓动,他黑发也被吹得乱舞。
他身边围着三只吸血鬼,似乎是陷入了苦战,都露出狰狞的表情。
突然一只蝙蝠闯入战场,倒挂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下。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几分钟后,对峙的吸血鬼们突然精神大振。
“放弃抵抗吧。”他们露出长长的牙,非常愉悦,“出去的路已经被封死了,这座城已经彻底属于我们,你只能选择成为我们的储备粮,或者被我们撕成碎片。”
他们傲慢地看向少年,想从他身上看到困兽的挣扎或是抵抗。
不管他怎么挣扎,他都只能在这座巨大的铁笼子里困斗了。
“你可以成为我的高级储备粮。”其中一个吸血鬼循循善诱,“我保证,会让你吃好喝好,你只需要每个月偶尔给我提供一小口血液便可以,怎么样?很划算吧?”
见他如此,其他吸血鬼眼睛也幽幽发出异常的碎光。
每只吸血鬼的口味都不一样,但这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让他们都垂涎三尺——这恐怕是只有伯爵、大公才能享用的顶级货。
愈发馋。
“有何不可呢?被我们饲养起来,从今以后,什么都不用再操心。”
“可不是每个人类都能如你这般幸运。”
幸运?谁会为了自己变成食物而感到幸运啊?这些听起来甜蜜的诱饵,对于少年来说,只有一个意思,他会被关起来,失去自由。
有时候最诱人的哄骗,反而骗不了最纯粹的人。
少年凌厉又狂暴地笑着:“想都别想。”
“那你就只能被我们撕碎了。我保证,小甜心,你会死得很痛苦。”
“……不,还有一个选择。”钟棘抬起一根手指,笑容愈发扩大,战火之中美艳又恶劣,“——那就是,把你们都杀掉!”
他仿佛狼兽,突然爆发,一跃而起,砍向离他最近的那只吸血鬼!
对方一时不察,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瞬间被他劈成两半!
少年嚣张的大笑:“我怎么可能成为吸血鬼的储备粮!”
被关在真正的牢笼中,一辈子再也看不见天空,看不见群山。光是想到那种被打上符号的拘束感,就已经够让他恶心了。
杀掉杀掉,全部杀掉。
烈风之中看不清少年的身影,只能看见他的刀光渡了火,牵引着雷电。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张织满杀欲的巨大的网,沉沉笼罩下来。
扑哧——
网中的吸血鬼身体崩溅出一条血线。
他摸了摸脖子,有些疑惑,刚要为自己被储备粮所伤这种事感到震怒,尔后又蓦地一脸惊愕,无数血线飞溅,他身体如同倒塌的积木,转眼间成了碎块。
最后一只吸血鬼看到了两个同类的惨像,犹豫了一瞬要不要逃跑,就这一瞬,已经晚了,少年的刀锋利地割下了他头颅,又一脚将他踩碎,顺便将那只看戏的蝙蝠也捏成渣。
他此刻兴奋得像是曾经与野兽抢地盘的模样,终于不用再守序,握紧的刀都有了生命,需要吞噬更多吸血鬼的灵魂。
“钟棘?”
“啊。”
啾啾从树上跳下来,在“让他再尽兴杀一会儿”和“立刻离开雪漫城”之间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后者,牵住还在暴走的少年的手:“我们走。”
“去哪儿?”少年的战意还没退却,浑身锋利,提刀指了指,“地堡已经被关闭了。”
啾啾:“刚才听说过了。”
少年扯着嘴角,狂妄地望着城中游弋的重重黑影:“所以我去把他们全部杀掉。”
他死不死,不知道,但至少,他不会让这小崽子死。
啾啾摇头,太乱来了:“我知道还有一条出城的路,可能会有点危险,但我们至少可以离开这里。”
“喔——”他一愣。
啾啾沉声:“我们去地牢!”
地牢的神像背后有一条隐藏的暗缝,从那里可以进入一条地道——这些都是囚犯们偷偷挖出来的。可以直接通向城外的农庄。
啾啾早就发现了这处暗道,却从未告诉百团守卫们。
她就是个坏种。
密道幽暗,她与少年手拉着手,不知道是谁的手心濡湿了,将他们黏得更紧。
半晌,小姑娘轻轻的:“钟棘。”
“啊。”
“真的不考虑成为吸血鬼的高级储备粮?”
“哈?”少年发出暴躁的声音,仿佛觉得她问了一个不用脑子也能想到答案的回答,“谁要成为那种东西?”
他红瞳扫她一眼:“让我被饲养着慢慢死掉,还不如直接把我杀掉。——不,我怎么可能会被杀掉,应该是我杀掉他们。”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兴致昂扬。
如果年纪再幼小一点,说不定还会为即将到来的屠戮而蹦跶几下。
啾啾:“嗯。”
少年突然拉紧她,将她扯到后面,乌黑的眉微微拧起。
——前面有人!
准确说,是吸血鬼。已经捷足先登了这片领域,正在游荡检查。
闻到顶级货的气息,他们纷纷转过头,朝拐角这边靠拢。
少年索性直接提刀迎上去!
吸血鬼如蚂蚁一般,层层叠叠涌上来。
战斗,无休止的战斗。浴血厮杀。拼死搏斗。少年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不止是暗红,而是明亮的红。
他喘息着,用手背擦了一把唇瓣的鲜血,笑着将刀横在面前,刀刃对向那些贪婪的黑暗生物,再一次一冲而起,朝他们发动斩击!
他浑身上下都是伤,鲜血不住渗出。
那血让吸血鬼们狂乱,针对他的攻击也愈发不要命!
战斗十分艰难,少年看起来似乎一点也没受影响,还能大战三百个回合。游刃有余,精力旺盛。实际上砍断最后一个吸血鬼的时候,他差点跌下去,不得不执刀撑着地面,半靠着墙,胸膛剧烈起伏。
肺腑在灼烧,呼吸间都是警告他超出身体极限的体力消耗,再打下去的话,相当于是在献祭他的生命而战斗。
他咬了咬牙,站起来:“走了。”
啾啾:“……嗯!”
不知道吸血鬼会不会再次进攻这个地方,必须得快点带小崽子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啾啾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这样前进了一截路,少年终于提起声音:“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他一步恨不得走出一米八的距离,她却慢吞吞的,简直不能忍。少年凶神恶煞地回过头,只见她勾着脑袋,个子矮矮小小的,一副挪不动腿的样子。
似乎也没了体力。
啊啊啊啊,这小崽子,真麻烦!
少年顾不得自己临近崩溃的身体,一把将她捞了起来,让她挂在自己腰边,大步往出口赶。
啾啾一言不发。
终于,在下一波吸血鬼杀到前,他们顺利离开了地牢的密道。
“去哪边?”
农庄的风扑面拍来,凉丝丝的,透着股寒意,与地牢的逼仄感不同,让少年稍微舒服了些。
他下意识想要回去北面的群山,却又迟疑了一下——他是自由的,旷野才是他的归宿。可那并不是人类的归宿。
也许小崽子并不喜欢。
钟棘:“你想的话,可以去马卡斯城。或者更北边的冬堡。”
啾啾摇头,声音暗哑:“都不想去。”
“哈?那你想去哪里?”
少女抿了抿唇,眼睛里懵懵懂懂的沉浮,喉咙小小地吞咽了一下。
……
雪漫城往南边走,同样是一片山脊,平日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现在,山谷之中却矗立起一座古堡。
迷雾重重,阴云起伏。像是尘封在永夜之中,黑暗不见天日。
站在黑色的古堡前,山风荷满袖,气氛比之前在地牢中拼杀还要凝滞。
啾啾脑袋混沌。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才开了口。
“喂。”
他轻轻的。
“你想生活的地方就是这里?”
语气还算是平静,不辨喜怒。
安静。
小崽子没有吭声。
少年的双红瞳垂了垂,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你想吸我的血吗?”
这次不需要回答。
因为小姑娘早就小口小口舔起了他手腕上的伤,看他的眼神,像是纯真稚嫩的妖精。
——他的血太香太甜,哪怕是纯种吸血鬼,也为之疯狂,抗拒不了。
狡猾的小吸血鬼最擅长伪装自己,会为了自己喜欢的味道,蛰伏好多好多年,耐心哄诱猎物上钩。
她要让他心甘情愿奉献自己。
手腕上的鲜血已经不能满足她。她抬起头,弱唧唧的声音里有无法自抑的轻颤:“钟棘,想要咬脖子。”
那里的血液更沸腾,也更美味。
……
地堡中的人们终于顺利逃脱,坐上了前往马卡斯城的马车。
张牙舞爪的黑色树影急速倒退,头领撩开帘子,看向越来越远的雪漫城。
“钟棘那孩子是自由的,不屈的。”医生道。
仿佛看穿了头领的想法,医生轻轻摇头:“没有吸血鬼能够困住他,他便是死也不会愿意被豢养起来,成为吸血鬼的口粮。你大可放心。”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
“我相信他能杀出重围,回归他的旷野。”
他永远自由,永远不必再受拘束。
……
月光之中,小姑娘第一次露出了她尖尖的牙。她皮肤没有血色,苍白又精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像人偶。
她试探着磨咬他手腕,黝黑的瞳孔茫然空洞,他的血让她失控。
“钟棘……”
纯种的小吸血鬼好像渴求他渴求得要哭了,不住蹭他,低声唤他名字。如同比他更追求本能的小动物。
“钟棘,想要你。想要你。”
“不会痛,纯种吸血鬼,会让你很舒服。”
“我只想要你一个。”
古堡仿佛一座巨大的监狱,在月色中将阴影劈头盖脸砸在少年身上。
红瞳熠熠。
沉默了许久,他慢慢地、慢慢地抽出胳膊,一点一点解开衣扣,松开衣领,对她露出自己白皙纤细的脖子。
“想咬的话,就咬吧。”
***
古堡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年幼的纯种小吸血鬼,抱着她蹲守数年的宝藏,餍足地陷入睡眠。
那桀骜不驯的少年,拼死逃离了雪漫城的狱火,却在这同一片月光之中,甘心陷落在她的牢笼。
成为她唯一的、最高级的,储备粮。
她永远爱他。
他亦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小可爱,非常感谢。
也希望大家能给个五星好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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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四师弟云扬不爱宁织。
同她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她太像他的小青梅。
谁都知道,云扬有个小青梅。
豆蔻年华便香消玉损。宁织再好,也比不过一个活在回忆里的死人。
……
没人知道,小师妹宁织不爱云扬。
同他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他太像她的小竹马。
没人知道——连宁织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小竹马,还活着。
*
深渊深处,命悬一线,云扬脸色平静。
他早已安排过,他若去世,要与他的小青梅同穴合葬。他感到释然,他终于可以下去陪她。
然而生死关头,有少年凌然而至,紫电交织之中,斩断妖魔,逼退黑暗,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云扬刚要垂眸道谢,却见他身边的宁织,手指葱白地抓住那少年衣袖,愣愣的,仿佛久别的恋人一般,青涩呢喃:妙书斋
“——裴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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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鹿弥万万没想到,被蜘蛛毒牙洞穿后,她还能再醒过来。
——她的未婚夫洛昭为了救小狐妖,抛弃了队友。
洛昭失忆了,爱上了小狐妖,她理解。
小狐妖爱上洛昭,为了一己私欲隐瞒她的存在,她也理解。
他俩苟合她都理解。
但她不能理解,他们的虐恋情深,凭什么要牺牲队友当炮灰?
坏消息是,她修为全毁,现在被裹进了蜘蛛茧,等待被食用。
好消息是,她想起了她穿书以前,是冬堡学院的顶级召唤师。
她的召唤书还带在身上,可惜大部分崽都被困在了洛昭的梦境中。
召唤师和普通魔法师不一样,他们召唤书中饲养的崽越多,魔力就能越强。
鹿弥看着眼前的蜘蛛茧,陷入沉思。
*
洛昭夜夜被噩梦所困。
直到某一天,他梦里出现了一个少女。
能斩妖,能除魔。能消灭暴君,能虐杀灾龙。
凶残勇猛,他很喜欢。
然而,梦中的少女从未正眼瞧过他,她入他梦也从来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其他美少年。
终于有一天,门派比试中,洛昭惊诧地发现,曾经在蜘蛛洞里经脉全毁、修为全废的鹿弥,竟然召唤出一道震撼全场的火龙卷——和他梦中少女用的招式一模一样!
他梦中的少女,竟然是鹿弥?!
*
洛昭恢复记忆想起鹿弥是他未婚妻的那天,他匆匆去了鹿弥的洞府,一向正经严肃的少年,急得鞋也没来得及穿。
然而打开门,洛昭呆住了。
鹿弥在他梦里救下的那些美少年,正济济一堂呆在鹿弥洞府中,齐刷刷朝他投来让他滚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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