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世新转头看向钱裴,钱裴对他微笑,说道:“若是喜欢,便得将它系紧,不然摔了便不会响了。依我看,系上三个结就好,但若是你喜欢,系四个结也无妨。”
钱世新呆立一会,慢慢走了回去,隔着栅栏站到了钱裴面前。
钱裴继续道:“一开始,一个铃铛就够响了。但不巧被个姑娘破坏了,得两个铃铛一起才响。但结没系好,铃铛摔了。”
钱世新吸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这牢狱,钱裴独自关在一间,且与其他关着人的牢房隔着几间空的。
钱裴道:“侯宇安排的,这般他与我说话时比较方便。”
钱世新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只能瞪着钱裴。
钱裴又道:“我听说衙门里出了大乱子,侯宇死了。我猜你定是会遇上些麻烦。毕竟侯宇知道的,比你多些。没了他,确是一大损失。”
钱世新仍有些不敢置信:“是你?”
“一开始就是我,不然你以为铃铛们如何安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外来的人,总得找些知根知底能办事的人。人海茫茫,他们能找谁?谁又信得过?自然得找我。我能安置他们的住处,给他们安排身份,帮他们特色人选。”
“你推荐了我?”
“不。我与辉王见面时,他与我提起这事,我拒绝了。我都这年纪了,吃香喝辣人人巴结,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对当官没兴趣,也不缺财,我何必费力辛苦淌这混水。谁当皇帝打不打仗,与我又有何相关。”
钱世新不说话。
钱裴道:“我知道你觉得当个县令是屈才了,你想要更高的位置。我也觉得是你应得的。我的儿子,本就应该呼风唤雨。我过得舒坦,我儿自然也得如意。这件事我记在心里,对付姚昆我有办法,用不着靠别人。三年多前,你声望渐高,羽翼丰|满,我犯了错,你严惩于我,还与我撕破了脸,分了宅子,百姓称赞,人人赞颂,这正是大好时机。我只要让姚昆告病请辞,并向皇上举荐于你,这事便差不多了。但偏偏他们来告诉我,已与你谈妥了,你会协助闵东平于平南活动。事成之后,平南便是你的。”
钱世新抿抿嘴,对父亲将自己说得多为亲儿着想不以为然。若他真有心为自己,便不会荒淫无度,拖累他的名声,让他在百姓面前丢脸,在众同僚中抬不起头。这样的父亲,不过是个任性妄为、毫无廉耻、无德贪婪的小人罢了。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父亲,他也不会觉得此生最高只能做个县令。他明明学识渊博,勤政爱民,仕途无量,但偏偏父亲作恶多端,令他蒙羞。他曾想调任外郡,却屡屡受阻。他觉得就是因为他父亲恶名在外拖累于他。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铤而走险,做这样的事。
“如此这般境况,你才说当初如何如何,又有何用。你编得再好听,又能如何?用这事威胁我放了你,不可能。我不但不能放你,我还得将你关回福安县,离我越远越好。你除了丢我的脸,拖累于我,还能做什么!”
钱裴笑道:“我还能让姚昆当上太守,也能让你当上县令,还能让姚昆处处抬你,让全平南的官商巴结讨好你。”
钱世新欲说话,钱裴摆摆手,继续道:“你不必着急反驳,姚昆能当上太守靠我,你能当上县令也靠我。当初我倒是想让你直接当太守,我知道你喜欢做官,有野心。不过那时候你年纪太轻,资历不够。所以我帮了姚昆,我能控制他,便先让他替你占个位置。你道你为何升职去外郡总是不成?是因为你太顺遂了,所以你以为当官是件简单的事。其实不然。每个郡都有自己的势力,你在平南平步青云,姚昆处处对你提携,不是因为你比别人好多少,是因为我替你铺好了路。你企图去外郡不成,便是证据。外郡不是我的地盘,没办法帮你。”
钱世新噎得,气得咬牙道:“那还多谢父亲了。”
“不必谢我,反正你也不是真心的。”钱裴道:“我年轻时也想做个规矩的好人,但后来发现,不规矩,不好的人,才过得好。这一点,姚昆最清楚。”
钱世新皱了皱眉,所以姚昆是怎么了?
钱裴看着儿子的表情,道:“别着急,我让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手上需得有筹码,事情才能办好。现在最麻烦的,一个是屠夫,一个是龙腾。”
钱世新脑子里数个念头闪过,他连屠夫都知道,所以他真的是第三任解先生?“你还未说你怎么参合进这事里的。”
“因为你呀,儿子。”钱裴看着钱世新的眼睛,道:“我是个只想对自己好的人,可惜生下了你,谁我都可以不管不顾,我的骨肉却不行。你可以不相信,但事实确是如此。你以为他们当真看中你,想借你的人脉长才,将平南郡双手捧你面前吗?那样的话,他们为何不选姚昆?”
钱世新抿了抿嘴角。这事情他想过,他比姚昆果断,他比姚昆有野心。姚昆对妻儿太过|宠|溺,婆婆妈妈,他却不一样。他为了前途大业,是可以丢掉家累的。
“是因为我。我对他们才是真正有用的人。姚昆和你,都有野心,却无狠心,你们都被道德礼教拘束,做起事来,只会绑手绑脚。若是他们找上姚昆,我是不会插手,但如若你与他们一伙,为他们做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钱裴慢吞吞地道:“这就是,他们招揽你的原因。”
钱裴不待钱世新反应,继续道:“有我为他们打点一切,将你隐在了暗处,你才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等着收取胜果。可惜中间出了些小差错……”
钱世新冷笑:“是因为你好淫贪色招惹了安家出的小差错吗?”
钱裴不理他的讽刺,道:“到了如今这一步,很快就要有结果了。南秦皇帝死在亲征路上,南秦新帝上位,会与我们大萧议和……”
钱世新再次打断他:“龙腾大胜南秦,都杀到了江生县,如今不知会不会连武安城都攻占了。石灵崖那处擒获近万南秦与北凌军。南秦是换帝议和,还是根本就得投降?”m.miaoshuzhai.net
钱裴愣了愣:“果然是龙家大将啊。二十年前如此,如今也是如此。”他想了想,道:“那也没关系。就算龙大胜仗也不影响,南秦那小皇帝必死,如此计划照旧。你如今最紧要的,是要顾好自身安危,屠夫都杀到衙门来了是吗?”
“她救走了安若晨和姚昆。”
“安若芳定在她的手上。我思来想去,她与我无怨无仇,为何暗杀于我,定是为了安若芳。”
钱世新皱眉忍耐,这种事听起来就觉得父亲恶心。
“我为了避祸,才躲到牢里来。”
钱世新又皱眉头,钱裴白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会这般蠢?”
钱世新不说话,他确实觉得父亲又坏又蠢。
“屠夫救走了安若晨,卢正定会跟着,可有消息传来?”
钱世新耐着性子将后头发生的事说了说,因为他确实需要知道更多的内情,侯宇死了,这个比较麻烦。
“不该让卢正追捕安若晨。不论你们后头拦住了多少通往前线的消息,安若晨摔伤之事是已经光明正大去信龙腾的,龙腾定会猜测出城中局势,别的不说,敢将安若晨逼迫到摔伤躲避供录,这分明就没给龙腾面子。安若晨做什么怎么做,不都是龙腾授意?白英那人啊,果然是太古板迂腐了,不会变通,脑子里打死结。”
“不也正因此,才会让他来中兰吗。”钱世新插嘴。
钱裴道:“事到如今,你便做好卢正落入龙腾手里的准备吧。到前线路上不止有你们设的关卡,还有军方的。龙腾能弃驿兵不用,专派传令兵提前赶路等他大胜的战果,这般快便来报,就是觉得城中有异动了。他要用大胜的消息来保护安若晨。他不会只做这一件事的。”
钱世新道:“我也觉得是如此,才希望能将安若晨尽速捉回来。”
“卢正落到龙腾手里,怕是会有麻烦。”
“有何麻烦?你有嫌疑,我有嫌疑,白英有嫌疑,卢正有嫌疑,田庆有嫌疑,姚昆有嫌疑……在安若晨心里,每个人都有嫌疑。若安若晨被抓回,卢正便是平安无事,他还可去前线报龙腾说想保护安若晨去前线无奈半途被追杀,若安若晨未死,她向龙腾报告所有人都有嫌疑,与卢正被抓后果不是一样吗?”
钱裴对儿子的从容有些吃惊,他笑起来:“我倒是低估你了。我儿果然有胆识。”
钱世新对父亲的称赞不稀罕,他道:“所以不必管龙腾,他那头自有人处置,这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事吗?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紧要的?”照钱裴所言,他该是平南郡里知道最多内情的人了吧。
钱裴道:“小心屠夫。她从前帮着闵东平杀了不少人。闵东平失踪也许便与她有关。她失控了。我猜便是与安若芳有关。”
“因为她死去的女儿?”
“你知道?”钱裴有些惊讶。
“唐轩与我说过。”
钱裴皱眉:“这姓唐的确是不如闵东平靠得住。”
“他怎么死的?”
“我处置的。”钱裴道:“他迟早会坏事。向你泄露屠夫之事,便是证明。总之你记住,屠夫这人比龙腾麻烦,她杀人不眨眼,可不管理由与后果,所有的一切都依她欢喜而已。她是疯魔的。闵东平也许是察觉了安若芳的下落,所以遭她毒手。她来杀我,大概也是如此。你在城中大肆搜捕安若芳,会被她记恨的。她不会放过你。”
钱世新心里一震。
钱裴道:“她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钱世新沉吟道:“安若芳的行踪不重要,眼前要办的,是让龙腾对付屠夫吗?”
“她也是细作啊,她还杀了许多人。”钱裴对儿子的想法很是赞同,“她救走了安若晨,还与她说了许多话,安若晨定是会有一堆问题,而以屠夫的脾性,完全不会否认。难道安若晨还能打得过她?你若抓回了安若晨,便让卢正去报信。若抓不到安若晨,便是安若晨自己与龙腾报信。屠夫是唯一当面向安若晨承认罪行的细作,卢正又算什么呢?”
钱世新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道理。屠夫的血债里,可是有龙腾最在意的霍铭善。
“现在,我要告诉你,若姚昆未死,如何让他成为你的内应。”
钱世新有些吃惊,抬眼看钱裴。这能办到?
“那是他最害怕的事,你捏着他的七寸,他必对你言听计从。”
衙门外不远的茶楼前,一个包着头巾的村妇挽着个菜篮子在听人议论衙差的行动。听说全城在搜捕一位姓陆的婆子,还有一个姑子,带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生的极美,听说就是安家失踪的四姑娘。
有人道:“四姑娘不是死了吗?”
“他们也说不准。我小舅子就在衙门当差。他说上头就是让他们搜人,没说具体的。总之生得貌美的小姑娘都得小心。这阵子别出门了,省得被官差误会,抓回去一看不是,也会白白受个惊吓不是。”
村姑听完,默默地走开了。挽着篮子的手捏了捏,手痒,心里也难受,真想杀人。
安若晨抱着龙大的腰,满心欢喜。不,不该说欢喜,那是形容不出的心情。比欢喜更甚出百倍千倍。
“将军。”她又唤一声,听到将军“咚咚咚”的心跳声。
龙大一夹马腹,将她带至无人的一旁。
“让我看看你。”
安若晨没抬头,只伸出右手:“将军有帕子吗?”
龙大:“……”
安若晨吸吸鼻子,再道:“有梳子也成。”
龙大望了望天,叹气:“算了,那你还是莫抬头了,要是不小心看到,我也恐会后悔怎地没带帕子和梳子。”
安若晨抓着他的衣襟猛抬头,瞪他了,这是笑话她吗?这种时候,历劫重逢,不是该说些好听的话吗?
龙大被她瞪笑了,看着她的脸道:“真的脏兮兮乱糟糟的。”
安若晨抿嘴。却见龙大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啄啄她的眉心。
安若晨心里顿时被温暖涨得满满的,眼眶又热了。她听见龙大道:“我的姑娘这般好看,用不着帕子和梳子。”
安若晨用力眨着眼睛,可不能再哭了,太丢脸。想调侃将军说这些情话语气不太对,怎地跟与士兵下令似的。还没开口,又听龙大道:“我的姑娘还很勇敢,非常机智。”
安若晨的眼泪没受控制,不知怎地就冒出来了。安若晨忙又伏在龙大怀里,借着衣裳抹去泪水。
“我不知道你会来。”她哭着说。
龙大挑高了眉头:“我怎地听到你说在等将军。声音之大,山那一头都能听到。”
“我只是希望你会来。”她心里,一直盼望着。
龙大抱紧她,其实心里也后怕,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我昨夜躲在山上,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个梦。梦见将军了。”
龙大心疼,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苦。他低头亲亲她发顶,脸颊挨着她的脑袋,认真听她说。
“我梦见我一直在狗洞里爬着,很冷,地上全是血,每爬一步,手上都沾得粘乎乎的,我要爬不动了,身上也很疼,可是那洞似无止境,我很害怕,觉得不行了,定是没希望了。可是那时候我听到你叫我。”
“我说什么了?”龙大问着,轻轻捏了捏安若晨的左臂,信上说她左臂伤得重,方才她也一直是在用右手。
安若晨痛得一缩,龙大皱了皱眉,看来这臂伤还未愈。
安若晨挪了挪坐姿,不让龙大碰她胳膊,道:“你说,晨晨啊,我在这儿啊,你坚持住,再爬一会就能看到我了。”
“我叫你晨晨?还是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龙大的眉头挑得老高。
安若晨也撇眉头:“就是这般的。我听了真欢喜,便答应你了。”
“嗯。”龙大有些想笑,明明经历凶险与苦痛,她怎么能说得这么好笑。“晨晨啊。”他故意用那语气唤她。
“将军笑话我呢?”安若晨摆出严肃脸。
“未曾。”龙大也严肃。
“将军你过来,我有话说。”安若晨继续严肃。
龙大挑眉头,晨晨啊,你凶巴巴哦。他听话低下头来,耳朵挨近她。
安若晨迅速在他脸上啄了一记,红着脸道:“我真高兴你来了。”
龙大简直要捂心口,他家安姑娘晨晨姑娘居然会用这招了?正要亲回去一表他这么长的日子牵挂与想念,安若晨却道:“我知道是谁杀了李长史和霍先生了。”
龙大:“……”原来是真的有话说,不是哄他过来亲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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